八月初六,临溪城。
城中最好的永安客栈里,台上说书的小老儿正声情并茂地讲故事,生动的语言,灵活的肢体动作,为他的故事增添了不少色彩:
“……那姑娘面纱落下,少年公子不由得看痴了,心说:世间竟有此等佳人,莫不是天上的神仙妃子降落凡间?”
小老儿话音刚落,客栈门口便停下一辆豪华的马车。
一个穿戴不俗的丫鬟从马车上下来,急匆匆跑到客栈,来到柜台前,将一锭银子放在掌柜面前,脆生生地说道:
“掌柜的,您这儿有什么能带上路的干粮,都给我打包带走。”
空灵的声音并没有在大堂中引起丝毫注意,所有人都沉浸在小老儿精彩纷呈的故事中,唯有坐在角落里大快朵颐的主仆二人,停下了吃东西的动作。
“姑娘,怎么不吃了?这姜汁鸡味道真不错,你要是不吃,可就是我一个人的了!”阿瑶看到陆雁回停下筷子,便不解的问着。
等不到陆雁回的答案,她便操着一双油光可鉴的手,把魔爪伸向盘子里的姜汁鸡,扯下一个肥嫩的鸡腿,往嘴里塞去。
吃货阿瑶并没有察觉到自家姑娘脸上的不对劲,一个劲儿地跟手中的鸡腿作斗争。
陆雁回看着那个要打包干粮的小婢女,右手不由自主地抚摸着自己的左手腕,那熟悉的灼热感传来,让她的神色有些复杂。
事情……还真是出乎意料地顺利呢,这么快就找到了第二个有缘人?
就在陆雁回走神的时候,那个小婢女已经拎着掌柜打包好的干粮,转身走出客栈,匆忙离开了。
知道机不可失,陆雁回扔下手中的筷子,起身追了出去,却只来得及看到那远去的马车——一匹体态矫健的枣骝马迈着健硕的小方步,稳稳地向前走着,驶过人来人往的长街,车厢上悬挂的紫色流苏,在马车缓驰的奔跑中,于半空中来回晃荡。
追出客栈的时候,手腕上玉环的反应更加强烈了一些,可随着马车的远去,玉环逐渐归于平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姑娘,你怎么了?好端端的跑出来做什么?”阿瑶跟着出来,站在陆雁回的身边,不解的问着。
陆雁回将那马车的样子记在心里,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转身往客栈里面走:“阿瑶,我可能找到第二个人了。”
“真的?”阿瑶一听,眼中闪过喜悦的光,“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去找她呀!”
“她已经走远了,我们追不上。但是看那马车离开的方向,她应该也是要往南边走的。”陆雁回解释道,“那辆马车很出挑,只要看到过的人都应该会有印象,所以我们不急,等吃完了饭再去慢慢打听。”
一边说着话,两人再次回到桌边,继续吃饭。
而此时的马车里,方才的小婢女从包袱里拿出几张葱油饼,递给身边的主子,开口说道:“小姐,您先吃点儿东西垫垫肚子吧,咱们离孟家庄还有一个多时辰的路呢。”
秦曼舞摘下脸上的面纱,露出一张苍白到没有血色的脸,从婢女手中接过饼子,撕了一小块,放在嘴里慢慢地咀嚼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味同嚼蜡。
“大小姐也真是的,自从老爷去世以后,这两年若不是您撑着孟家庄,庄子的生意早就做不下去了!”
“她不仅不记着您的劳苦功高,反而听信谗言,卸磨杀驴,每回惹出了岔子,还得让您回去收拾烂摊子。”
“大小姐明明知道您近几个月身体不好,是出来找大夫的,可一句庄子里有急事,就要您紧赶慢赶,连好好吃顿饭都不行。”
……
小婢女看着自家小姐吃东西,那絮絮叨叨的毛病便又犯了,在秦曼舞的耳边念叨个不停,抱怨着孟家大小姐孟清歌的为人。
“芽儿,你闭嘴,吵的我头疼。”秦曼舞冷声开口,打断了婢女的话,可在下一秒,眼中却闪过一抹深深的悲凉。
这几年发生的事情,就像是一场梦境,那场大火来的突然,来的猝不及防,不仅夺走了她父亲的性命,甚至还改变了她的一生。
在别人眼中,她是秦曼舞,是孟家养女,可是谁又能想到,她才是真正的孟清歌呢?
马车晃晃荡荡,约莫在一个多时辰之后,停在了一扇威武霸气的门前,门口的那两尊鸱吻石雕巍然耸立——鸱吻乃龙之九子,口润嗓粗而好吞,人们常用其作为吞脊兽,取其灭火消灾。
自从两年前孟家庄大火,孟庄主葬身火海之后,鸱吻便被当做镇宅神兽,放在门的两边。
孟家庄。
临溪县最有地位的商户,生意虽然比不上程家那样遍布全国,远通塞外,却在临溪范围内一枝独秀,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包括江湖门派,都与其有着密切的生意往来。
秦曼舞下了马车,庄子的门便被打开,管家从里面迎了出来:“曼舞小姐,您可算回来了,染坊的掌柜已经在厅中等了许久,大小姐也有些不耐烦了。”
“我知道了。”秦曼舞丢下四个字,便带着芽儿往厅中走去。
染坊会出问题,在她的意料之中,她也早提醒过里面当家做主的“孟家大小姐”,可是对方不仅没听她劝告,反而认为她别有用心,一意孤行,最终造成了今天的灾难。
慢慢地靠近大厅,秦曼舞便能听到孟清歌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她怎么还不回来?不过是去临溪城求医,才多远的路?她是不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听到这嚣张跋扈的声音,秦曼舞一阵烦躁,她走进大厅,反唇相讥:“临溪城你又不是没去过,多远的路你不知道吗?我能在午时赶回来,已经够快了!”
孟清歌听到秦曼舞的声音,当即松了一口气,可随即又变了脸色,直接吩咐道:“染坊的事情你负责解决,不准让孟家亏损一分一毫,否则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完这话,孟清歌便带着贴身丫鬟青梅,转身离开,把这厅中的烂摊子丢给了秦曼舞。
自从孟清歌掌权以来,类似的事情大大小小发生了许多次,几乎每一次,孟清歌都是当甩手掌柜,把事情全都丢给秦曼舞处理。
“容掌柜,你先说说染坊的具体情况,我再想办法。”秦曼舞转身坐在大厅的主位上,浑身上下都迸发着一家之主的大气斐然,比起孟清歌的小家子气,不知高明了多少档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