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淮苓不知道到底要奔跑到哪儿!心中唯一仅存的念想便是,去见他!去见他!留在他身边,哪怕是死!去见他……。
她在山脚下,大道上,山径间,奔跑,迅驰的脚步,所到处拂动黄花,惊落阵阵霜风,送别颜如故纸的木叶,袅袅宛若青烟蝉翼,天边最后一缕霞眼神虚弱,黯然地看着那个不顾一切疯狂奔跑的人,像母亲看着自己至亲的孩儿奔向火海,从此堕入永不轮回的险境。
杜淮苓边奔跑,眼泪如断了线,滴在斜斜的霜风里,最后落在死亡了的木叶上,晶莹四碎,她从来不知道爱一个人会有如此伤痛的时候,原以为自己能及时抽身,至少不拖泥带水的离去,可是今日一听到他出事的消息时,她的世界整个的塌陷,黑暗中,无尽恐慌,姬流景,你在哪儿?会在哪儿?
城内大街小巷已然步满密密麻麻,混乱不堪,大大小小的战场,千万人操戈相向,流血漂橹,这场人间修罗场中,却蓦然闯进了个格格不入的身影,纤细焦虑的少女,像疯了一般跑遍了没个角落,直奔到西城门门口,城门外,苍茫的荒原寂然地看着城内荒唐的一切,漠然太息。她忽然像感应到了什么,朝那里撒腿狂奔,拨开无数扭做一团的人影,穿越重重烽烟烈火,无怨无悔地狂奔,奔向此生唯一,不去管周边癫狂的杀孽,有多少已经溅到她身上,乱的发,乱的心伤,不够刺乱落日余下你的面容缓缓堕地……。
我曾经想过要和你向往于江湖的,如今我知道错了,错了!
画面幡然倒转,她的世界也在刹那间轰然倒塌,远处枯黄的草原上,她疯狂寻觅的人正庞然倒地,面前千余铁骑正缓缓逼近,姬流景肩头腹部身中两三支长箭,就在她眼前,缓缓倒下去。
“流景——!”杜淮苓这一声喊撕心裂肺,震得在场千余人心中一恸,霎时间只知道呆呆望着前方忽然出现的女子。
“流景!”杜淮苓奔过去,跪在姬流景身边,泪如雨下,“流景,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你要不要紧,你要不要紧,啊?”她身子剧颤,摸上姬流景的脸庞,他汩汩流出的血染红了她大半碧裳。
“你说说话啊!不要不理我!我知道错了!不该瞒着你私自去见东方未明,你以为我是离开你了么?以为我奔向舒那里。”她低低暗哑地说着,忍着奔腾的悲恸,手轻柔的抚上姬流景的额、沿着轩眉细长细长的纹路,一点一点,温柔仔细地要将全部的他,完完整整地印刻在心,他褐瞳里,深深浅浅,都满满装着她哭泣狼狈的样子,她看到了,泪又要奔涌,但是生生给压下了。
“咳咳,回来就好,咳咳咳……。”他笑着,想伸手为她拭去泪水,可是已然无力,他败了么,看来没有呢。
雪在最不经意的时刻,翩然降临人间,白色纯洁的花朵落在大地每一个角落,与地上殷红的雪溶了进去,带着淡淡苦涩的悲凉气息。
风停了云知道
爱走了心自然明了
它来时躲不掉
它走得静悄悄
你不在我预料
扰乱我平静的步调
怕爱了找苦恼
怕不爱睡不着
我飘啊飘你摇啊摇
无根的野草
当梦醒了天晴了
如何再飘摇
爱多一秒恨不会少
承诺是煎熬
若不计较
就一次痛快燃烧
回忆,像是一场宿醉,焚烧全身的同时,带毒的风沙也席卷而过,卷走了你最不曾注意的东西,之后留下的空白,再无法填补。她穿越了千年的时光,来到这块陌生的土地,遇见一个人,爱上一个人,需要花费多少次的前思后想,需要经历多少遍的百转千回,一弹指间轮回的刹那,才蓦然明了,那个人其实早已霸占了你心心那么多年了。
烟雨里的回眸,笑靥明艳,屋檐下的少年,默然无言。青烟是他们最初的见证者,而今被血红占据了视线。
铁骑最前方,姬舒孤独地站在那里,肃风吹拂得他的战袍猎猎作响,他是没有表情的神祗,被抽空了赖以为生的力量。
雪花轻柔无辜地飘落人间,,有如雪白布帘缓缓从天而降。在他们前面不远处,漫天飞雪下,一个浑身染血,长发凌乱的少女,跪在她爱的人身边,双手捧着他的脸,低声说着他们谁也听不清楚的絮语。所有人都知道少女的心碎,都不敢上前一步打破这份凄美。姬舒忽然生出莫可名状的妒羡,他宁愿躺在那里的人是我,那样她会不会也哭得这样伤心。
实际上,若不是在紧要的关头,姬流景误听了淮苓离开的消息,他也不会如此方寸大乱,以致才被他包围,受了流箭。
他原本以为杀了晋阳侯,夺得天下,从此也会改写他和淮苓的命运,也许她和他之间将会出现新的局面也不一定。他用悔恨,不顾一切地策划了这场阴谋,将她陷入永无翻身之日的险境,还是,败了么?他早就知道的,不过是徒做挣扎罢了。
姬舒向前迈步,他身后的铁骑也哗然前进几步。
杜淮苓一听,将姬流景紧紧抱入怀里,睁着血红的眼,盯着面前浩浩荡荡讨伐声势,好像洪荒中,被遗弃的孩子,执拗而不管不顾地守护着全世界。
“苓儿,我没有恶意。”姬舒叹了口气。
杜淮苓死死盯着他不言语,那眼神让他终生难忘,他一生中,收藏过千万次淮苓含带不同言语的眼神和笑颜,唯独这次,那眼神是针对他的,恨意和失望。
“我走了,”姬舒颓然转身,她再不会原谅自己。
“从小,我就认定你是一个绝不会有丝毫行差踏错的人,”杜淮苓却在此时忽然开口,声音嘶哑低沉,穿过清风琼雪,到达姬舒已然凉薄的心底,继而令心上梁不堪重负地轰踏下来,砸地的声音很重很重,致使耳边还不断有回溯的悲鸣。
“把你当天神一样的捧在手心上,虔诚祈望,有一天那个孤僻寡言的少年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份,平常人都能享受到的幸福快乐。可是他有自己的理由,他不得不带着仇恨,踏上一条离自己本心很远很远的歧路,那个总是没心没肺的女孩于是就将手放下,不再静静的守望,任少年远去,因为她知道少年要走的路是那么艰险,不会再回来了。”她发出一声兀自强行压抑地呜咽,往事太重,而眼泪太轻,他们都是错了还在怎了,要走到今天生死相忘的地步。
雪花已将所有人变成白色,大地也初染雪颜,厮杀呐喊骤然间被时光退回,回到最初没有杀戮没有战火的多年前,那时候的人们在做什么呢、他们懵然想望着,浑然忘却了天地,只知道静静地伫立,阒然只有自己一人。
“战火,将少年和少女相隔天涯,从此很少牵挂,偶尔想起来的时候,只会轻轻叹息,也会偶尔抱怨自己太轻易放手,也会想当初若不是一念之差,结果又会怎样,然后笑笑,又继续明日该走的行程,越走越远,相遇时,才猛地明白,他们已然错过了。曾经的交集都久得变了颜色。”杜淮苓抱紧姬流景,他已然晕沉过去,要死了么?她忽然神经质地笑笑,心像是眼前的莽原,开阔明朗,没有关系,你到哪里我多陪着你,我们还没爱够,还没来得及好好爱一场,哪能轻易说放手就放手,不会像以前的那个傻傻的杜淮苓那样,把爱流放了。
“你爱过我吗?”姬舒恸然,年少的时候不懂得如何去爱,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去锁住心爱,到它们已经霰散时,才发现,自己已走到与她相悖的远方去了。
“爱过的,”杜淮苓对他展出最后一抹微笑,“谢谢你曾经给的美好记忆,你可能永远也无法知道,它对我来说是多么特别。”她从21世纪穿越而来,漠然处之的时候,遇见了异乎寻常的他,彼此倾心相待,汲取温暖。真的,谢谢了。
姬舒倏然转身快步离去,这结果他无力承担,为什么总是要到最后的时候他才肯放手,甘心将这颗心碾碎,呈给她看的时候,已无法寻到了。
今冬的一场雪,铺洒在大地上,冷了无数人的心,无数人的情,爱与被爱的执念,是非与对错的纠葛,被这一场雪,掩埋得干净,露出殷红鲜嫩的那抹雪中红,好像前世的一颗樱桃。
青河之战,到底是姬流景这方胜了,战后人们到处寻找晋阳侯时,发现他被陈尸与自己的寝宫,尸体已经冰冷多时了。他的死因,史书上并无详细记载,这场战,也不无例外的成为史家们着墨最少的地方。原因可能多种,可能是人类被触及恻隐之心,不忍心下笔罢了。这当中的爱与怨,错与对,好像经不起只简简单单地,用一颗心去推敲,所有参与这场战役的人们,不约而同,都这对他们所见所遇的,保持了缄默。很多事,留在心中,默默观想,菩提树下佛祖自能留下禅意,揭破尘世间的秘密。
很多人都不记得那年烽火连天的场景,却是不会忘记,那场荒原上的的对峙,哭号声在城门外纷纷碎落,那天的第一场雪,寂寂然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