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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人生处处是青山

约黄振东采访颇不易,几次未果。他忙,不是在辅导研究生,就是在银川的一些院校或外县市讲课。最后一次电话相约时,他深表歉意,表示一定安排时间,接受采访。

见面一瞧,典型的南方人——个头偏低,身躯较单薄,一身质地中档也适于身份的西装,留着知识分子“本色”的不长也不短的分头,基本印象是一位经历过中国特殊年代政治风云锤炼和岁月风雨洗礼的有相当政治思想水平的知识分子。

黄振东出生于浙江义乌,1960年从吉林大学法律系毕业后,同那一代充满激情、以祖国利益高于一切的广大青年一样,积极报名支援大西北,毕业后来到了非常遥远且使人以为是格外蛮荒、落后的宁夏。同校支宁的,仅他与另一同学两人。

黄振东不愧是教师,话语流畅,条理分明,谈锋甚健。他来宁夏已近40年,他的人生岁月大部分是在宁夏度过的。他热爱宁夏,是宁夏这块土地养育了他,是宁夏培养他成为高级知识分子,学术成果令人瞩目。他对宁夏的发展变化、山山水水和一草一木都充满感情,对自己在宁夏所走过的近40年风雨历程中的每一步,都十分珍惜。

黄振东至今清晰地记得刚来宁夏时的情景。几天几夜的火车西行,终于到了银川,政府派来的人员热情地将他们接到人事局的招待所,等待分配。所谓招待所实际是破旧的土坯房,低矮潮湿。那是国家三年困难时期,粮食金子般珍贵,早餐是每人一个1两的小馒头,一小碗稀饭,中午和晚上大多是下点米和面条再加蔬菜的稀溜溜的“调和饭”。一天,一股浑黄的泥水汹涌袭来,直冲屋门。原来是附近的唐徕渠决口了,招待所地势低洼,土房子泡在了水里。他们忙碌地在齐腰的水中抢搬东西,个人的、公家的,箱子、柜子、被子、褥子,然后是倒塌了的房梁和椽子,待抢搬完东西,累饿交加,人瘫坐在地上都起不来了。这就是刚到银川受到的“洗礼”。

不久,他被分配到石嘴山一中任教。那时的石嘴山一中在黄渠桥,还不通电,点的是煤油灯。他是正牌大学的毕业生,学校很重视,一去就让他给高中二年级上课,还当了班主任。中学不开法律课,没法施展专业才能,但他的俄语学得好,就教俄语,后来学校又给他安排了政治课。他单纯、上进,一心想着事业,对教学工作十分认真负责,因此受到学生的欢迎和老师们的充分肯定,领导的表扬也频频而来。这些,燃起了他更大的工作热情,设法找来各种参考书,虚心听其他老师的课,在昏黄的煤油灯下精心备课,往往不知不觉就到了半夜,几乎每天都将课程准备完满了,才喜滋滋地想象着第二天的课堂教学效果,熄灯就寝。有时睡不着,又爆发出灵感,觉得还应加点什么,或在教学方法上改变一下,于是又一骨碌爬起来,兴致勃勃地修改教案。

身为班主任,他决心通过自己的努力,带出一个好班来。他向老教师学习,常常骑着自行车到学生家进行家访;一些学生家里穷,他从经济上帮助他们,让爱人替他们缝补衣服;树荫下、田埂上,他像大哥哥一样耐心地给差生做思想教育工作,鼓励他们努力进步,学有所成。

黄振东说,那时虽然生活艰苦,但他感到有抑制不住的工作热情,使不尽的工作劲头。他不仅抓好教学和班务工作,对学校的任何事都热心去做。上大学时他就喜欢文艺、体育,在黄渠桥当老师时他经常组织师生搞体育活动。他当篮球裁判,规矩方圆,一招一式,俨然专业裁判一般。拉二胡、拉提琴、诗朗诵是他的拿手好戏,他亲自编导文艺节目,带领文艺宣传队四处演出,慰问部队战士和农民群众。学校要求教师与学生同吃同住,他就与自己班的学生住在一起,一个大炕上睡十几个人,虽挤点、脏点,但其乐融融。学校经常组织劳动,除了办好学校农场,也到附近生产队挖沟、割麦,还到贺兰山的羊圈背羊粪,大家都干得十分卖力。刚入校那三年困难时期,以瓜菜代粮,他和大家一样经受了饥饿的考验。学校考虑到老师晚上备课辛苦,待学生入睡后,有时悄悄地煮上一锅清水莲花菜,给老师们“犒劳”一下。那清水煮莲花菜真香啊!

因为他平时表现出的公道和无私,在那极端困难的岁月里,他还曾被选派管理学校的食堂,每顿饭都由他掌勺分饭。上灶师生几百人,他饿着肚子十分认真地给大家舀调和饭,每次都是给所有人盛完饭后,才给自己盛一份与大家一模一样的“标准量”,最后一个吃饭。有一位炊事员看他如此认真,便对他说:“你往饱吃吧!你管着灶,就是饿死了,人家也说是撑死的。”他明白人家是关心他,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但仍一如既往。

后来就是“文化大革命”,再后来就是“复课闹革命”。大家又汇聚校园,高高兴兴地重进课堂。“反修防修”了,俄语课自然被裁掉了,他改教语文。尽管他从中学时代开始就喜爱文学,但毕竟不是学中文的,只好从头开始,一晚上一晚上地熬夜,一边自己学习,一边备课。很快,他这个非科班出身的语文老师居然教语文有了名气,以后每年的假期,他都会被抽去与其他颇有名气的教师在一起编教学资料,供全县各学校使用。他还善于钻研教学方法,在作文教学上,他土法上马,搞了一个在投影机上批改作文的试验,让学生通过投影机直观地看到他们作文中的长处和不足,深受学生欢迎,且在银北出了名,被推崇为“银北电化教学第一”。

他在黄渠桥中学(原石嘴山一中)一干就是20年。他教出的学生已难以计数,许多学生已在社会上或各自的工作、事业领域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十分引人注目。如现任自治区党委常委马文学、自治区人大常委会副主任韩有为、著名播音员宋扬等,当年都曾是他的学生。他觉得尤其值得自豪的是,他教过的学生至今认为他的课讲得好,且为人师表,使他们受益匪浅。这些学生不论职位高低,成果大小,都还不忘当年水乳交融、亲密无间的师生之情,都还那样尊敬他。

70年代末,国家开始重视法制建设,要求法律专业人员归队。此时,法律专业人才十分紧缺。自治区公安厅、司法厅、高级人民法院都曾打算调他。新的形势使黄振东的心头激起新的波浪,他决定重返法律界干老本行。但他不去银川,因为县里更缺像他这样的法律专业人才。于是,他开始从事律师工作,成为宁夏的首批律师。1981年,他正式调到平罗县司法局,筹建了法律顾问处,任主任律师。

当时,人们的法律意识还很淡薄,黄振东和他的同仁们尽一切努力进行法制宣传,特别是用具体的案例对人们进行法制教育。县蔬菜公司涉及一个假种子案,黄振东接受了委托,以律师身份直奔河南去打官司。在人家的地盘上打官司难处是可想而知的,但他不屈不挠,在拥挤肮脏的小旅馆里运筹、策划,最终打赢了官司,为平罗县蔬菜公司争取到了因购买对方假种子而遭受损失的赔偿。

他们重点受理刑事案件,也成功地办理了一些刑事案件,不论是对恢复法律的尊严还是保护当事人的合法权益,以及对人民群众进行法制教育,甚或是提高司法部门的司法水平,都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县上有个女干部,将一块祖传之金卖给了一个外地来的木匠。那人对金子也无多少鉴别能力,只知道“真金不怕火炼”,便将金子放在火炉里炼,结果烧化了些,便认定是假金子,遂到工商管理部门告状,女干部因此而被检察院起诉。黄振东充当她的辩护人,他以女干部非“倒卖”而构不成“投机倒把罪”极力辩护,但终因一些社会原因女干部还是被判了刑。得知这个结果,那女干部在看守所里甚至不想活了。黄振东一边安慰她,一边帮她上诉,最终,市中级人民法院宣布被告人无罪。此案使许许多多的人认识到了律师工作的重要性。

另一桩案子是为已判刑的犯人辩护。事情发生在一劳改农场。犯人聚众斗殴,检察院指控其中一犯人砍伤他人。被控者大喊冤枉,但事情似乎很清楚了,可以定案,那名即将刑满释放的犯人面临加刑的命运。细心的黄振东在调查案情时发现了一个十分重要的疑点:案卷记述的是追赶中用铁锹砍伤了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的被害人,可被害人的伤口却在小臂内侧。这是不可能的!法院采纳了黄振东的辩护意见,那名犯人被宣告无罪而未被加刑。

经过这些案件的办理,再加上不断在报刊上发表有关法律的文章,黄振东的律师名声越来越大,请他辩护的案子应接不暇。这个时候,他遇到过好几次升迁职务的机会,但他都放弃了。其一是作为县委副书记的人选,上级部门已派人考察了他,他不为所动;后又选拔他任市公安局副局长,他也婉言拒绝了。究其原因,用黄振东的话说,在民主法制尚未健全的时候,置身官场难免要说些违心的话,做些违心的事,他实在做不来。

黄振东是1983年调到现任职单位宁夏党校的。鉴于黄振东的政治水准、业务能力和任职经历,他一到党校即被任命为科学社会主义教研室副主任。当时这一部门人员不多,也都没有多少党校教学经验,面对那些具有相当知识水平和一定领导职务的党校学员,要想把课讲得使他们满意,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老师们废寝忘食地学习、探索,不断地实践、总结,他们的课堂教学终于得到了学员的认可和好评。特别是黄振东的课,他以广博的知识、理论联系实际的特色、缜密的逻辑思维和生动幽默的语言深深地吸引着学员,学员们评价说:“听黄老师的课是一种享受。”缘于丰厚的学识和强烈的敬业精神,黄振东一直是宁夏党校最受学员欢迎的老师之一。

他不但教好本校的课,还受聘到宁夏大学、西北第二民族学院等学校兼课,还经常给区、市、县各级党政机关的领导和干部讲法制课,为企业职工和个体经营者讲授法律知识。他认为自己辛苦一些,多讲一些课,就是对党的工作、对社会多做贡献。

随着形势的发展,党校的工作领域不断扩展,教学班次和专业逐渐增多,还陆续开办了函授学院和业余大学,学员队伍浩浩荡荡。由于工作的需要,学校成立了“法学教研部”,黄振东担任主任,全面负责部里的工作。他先后晋升为法学副教授、教授。他热情培养青年教师,在工作上言传身教,以身作则,注重教学科研工作,使部里的青年教师很快崭露头角,在教学上各有建树,大家齐心协力,很好地完成了年复一年愈加繁重的教学任务。他所在的部门也由此成为学校一个重要而成果显著的部门,并且在社会上产生了很好的影响。十几年来,部里的课程逐渐增加到了近20门,黄振东一人主讲法理学、宪法学、刑法、劳动法、合同法等七八门课,教学工作量超过学校规定的近十倍。由于人员少,他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给自己压担子。

黄振东不但担负着超负荷的教学工作,还做了大量的科研工作,参加了各种学术活动,很早就主编了《市场经济法学》等3部专著,撰写论文30余篇。大家公认他的论文既有新意又有深度,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

黄振东是社会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在生活上,他也有这样那样的艰难和烦恼,但在任何情况下,他都是那样乐观,那样勤奋。他爱人长期身体不好,曾在宁夏医学院附属医院住了很长时间院,他既要在医院护理爱人,又要在学校上课,学校距医院几十公里,乘车单程就需要一个多小时,中午匆匆赶去送饭,其紧张程度可想而知。他这种对工作和爱人强烈的责任感,深受师生们的敬佩。

现在,黄振东已不再担任部里的领导工作,但他的课仍很多,校内校外都有,他仍是那样认真,一丝不苟。他愿尽可能地将自己的知识和智慧奉献给学员,奉献给社会。

在近40年的工作中,不论在哪里,黄振东都以强烈的敬业精神和社会责任感做出显著的成绩,几乎年年被评为先进。还当过市人大代表,1986年荣获自治区“先进教师”荣誉称号,1997年被评为全区“二五普法先进个人”,并因三代人从事教育工作而荣获自治区颁发的“教师世家”光荣牌匾。采访黄振东给我们这样一个启示:只要你热爱生活,勤奋努力,不论在什么样的地方,什么样的环境,是天南还是地北,是顺境还是逆境,你都会取得应有的成绩,对社会做出应有的贡献,实现人生的价值。此可谓:人生处处是青山!

(1999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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