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海棠阁，苏韶音只觉得触目惊心。
昨日里这里虽然残破，却还带着几分生气。可今日来，苏韶音只觉得四处沉闷，像是了无生机。
苏韶音心下一紧，快步上前，立刻走到里屋，开始叫十三姨娘。
听到偏房内传来一阵声响，苏韶音和桃枝对视一眼，两个人神色匆忙，急忙朝偏房走了过去。
果真，十三姨娘人在这儿。
十三姨娘形容枯槁，衣衫残破，面如死灰的抬起头望着房梁，不知道在想什么。
桃枝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小心翼翼的看着苏韶音，也不敢上前：“小姐，人不是疯了吧？”
听着桃枝说话，苏韶音也觉得困惑。十三姨娘失去了苏清漪之后，神志就有些不太清楚。现在没了儿子，又没了身边伺候的绿珠。在多重打击之下，难免会精神崩溃。
苏韶音顿了几秒，还是快步走了上去。
“清漪？”十三姨娘的声音沙哑，猛然抬起头，定睛看向苏韶音。
发现不是自己女儿的时候，十三姨娘神色颓败，立刻捂住脸颊哭了起来：“没了，什么都没了。”
苏韶音犹豫片刻，跟着弯腰，轻声开口：“十三姨娘节哀。”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如今这局面，令人难堪。
说再多安抚的话，都是徒劳。
现如今人都已经死了，说再多也只是废话。
“四小姐。”十三姨娘抬起瘦的不成样子的一张脸，神色哀伤的看着苏韶音：“如今我这海棠阁，连婢女看到了都要绕着走，你竟然还来看我。”
听十三姨娘这么说话，苏韶音就可以判断的出，她人没疯。
可这种境况下，人到底是疯了好，还是不疯的好？
“十三姨娘，你要坚强些。绿珠死的不明不白……”苏韶音思来想去，这番安慰的话，说的无比艰涩。
“不明不白？”十三姨凝听到这儿，撑着残破的身子哭嚎着骂了起来：“裴氏那个贱人！她骗我，她骗了我！”
骗？
苏韶音就知道，这件事情中，绝对有猫腻！
“裴氏那个贱人，昨夜里来我海棠阁，告诉我，她要给我儿下一种慢性毒药。无色无味无声无息，我儿不出一月，便要暴毙。到时候，没人能查出是她所为。她作为主母，整日里对我儿悉心照顾，就算出了事，也不会有人怀疑是她所为！她冷笑着告诉我，不但要看着清漪死去，还要看我儿死去！”
“所以，你要绿珠去偷走小少爷？”苏韶音听到这里，忍不住摇头。
这件事情上，十三姨娘哪里还有什么主动权？失去了苏清漪，便已经算是要了十三姨娘的半条命。裴氏那般招摇的当着她的面说出要对自己儿子不利的话，十三姨娘哪里还有什么选择？
只能信了裴氏的话，剑走偏锋，尝试救下自己儿子性命。
可没成想，被逼的无路可走的十三姨娘，果真还是中了裴氏的奸计！
现如今，是十三姨娘的绿珠做了错事，是她害死了小少爷！裴氏羞恼，打死一个奴婢，又能算什么大事？
裴氏真是好深的心机，一石两鸟。既损了十三姨娘的元气，又为自己亲儿铲除了日后的麻烦。
若真的论起心机，十个十三姨娘，只怕都不如裴氏。
裴氏痛心疾首，发疯一般，用力捶打自己胸口：“我好恨！我真的好恨！为什么我那么冲动，信了裴氏那个贱人。如今我儿丧命不说，还连累了绿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是啊。
苏韶音对于十三姨娘这一句话，倒是不得不赞同。
现在十三姨娘在这苏府内，已经没有和裴氏斗的资本。再加上苏清漪那件事情，苏厝早就对自己这个妾室失却所有宠爱。十三姨娘留在苏府，只有煎熬，再无翻身之日。
这样活着，生不如死。
“你就这样死了么？”苏韶音觉得人的命运走到如今这一步，大概是回天乏术。可若是真的走投无路，哪怕是拼的一个头破血流，至少争过！
至少，让那歹人也付出血肉代价！
十三姨娘闻言，神色恍惚起来。她猛然点头，态度里带着几分希冀：“对，我不能这样死了！我死了，便遂了裴氏的心意。我要让裴氏付出代价，我要让她偿还我儿性命！我要让裴氏这一生，都活在恐惧之中。”
发这些毒咒，也不过是因为心中不甘。
毕竟十三姨娘身后没有靠山，这一世根本斗不过裴氏。
苏韶音看她神色可怜，只能无奈叹了一口气。
十三姨娘忽然抬起头，猛然抓住苏韶音的手腕，嘴角是一抹诡异的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四小姐，你也恨裴氏对么？”
苏韶音一怔，却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纵然十三姨娘身世可怜，可现在的十三姨娘和废人无误。苏韶音不想在这种人身上浪费时间，结盟是愚蠢的举动。
“四小姐真是谨慎。”十三姨娘见状，也不生气慌张，嘴角出现一抹苦涩的笑：“若是我那清漪有四小姐一半心机，也不会落得那般境地。”
苏韶音还是不言。
若是十三姨娘知晓她今生的谨慎小心，是前世多么痛的血肉代价换来，怕是话也不会说的这么轻松。
“我告诉你，我知道裴氏一个秘密。”十三姨娘说着话，忽然上前，凑在苏韶音耳边说了什么。
苏韶音闻言，饶是努力保持镇静，可那手却因为兴奋在不自觉的颤抖着。
裴氏啊裴氏，想不到你竟然还有今天！
十三姨娘看苏韶音平静的面容下，一双眸子闪着愉悦的失嗜血的光芒，心中终于得到片刻安抚。她知道，自己找到四小姐，是找对了人。
“四小姐，我把这个秘密告诉你。”十三姨娘颓败的面容下，一双眸子忽然晶亮：“可你要答应我，答应我，帮我杀了裴氏！若是你做不到，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苏韶音听着十三姨娘的话，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冷笑。就算没有十三姨娘的交代，她和裴氏之间的血海深仇，早晚也是要报的。
只是没想到，阴差阳错下，竟然得到这么重要的讯息。
看来她对十三姨娘的怜悯，并非无的放矢。
“你不用回答我。”十三姨娘没得到苏韶音的回应，神色却平淡自然。她摆手，又仰起头看着房梁，整个人的气势瞬间落败下去。
就像是交代了自己的身后事之后，就没有多余需要顾及的了。
“十三姨娘？”苏韶音见状，心中咯噔一声。
这不是什么好征兆。
“你走吧。”十三姨娘这一刻，根本不多看苏韶音一眼：“记得，带着我的仇好好的活下去。和我走的太近，没什么好处。小心堤防裴氏，她已经开始对你诸多不满。”
苏韶音点头，心下却有些讶异。
讶异的，是这一刻十三姨娘的思维，竟然这般清楚。若是平日里和裴氏这般争斗，也不见得一定会输。
只是时过境迁，说这些和马后炮有什么区别？
苏韶音想到这里，忍不住摇头。
桃枝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泪，带着狐死兔悲的神情，盯着十三姨娘一动不动。
苏韶音起身时，拉了桃枝一把。
事已至此，儿女情长只会坏事。
桃枝看着小姐镇定的面容，心里忽然闪过一抹悲凉。小姐还未十四岁，正是花容月貌的年纪。可那些小姐天真烂漫，她家小姐却要步步为营。
若是一着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输不可怕，怕的是，输会输掉性命。
若是不多加小心，怕是要如这一刻的十三姨娘，子女凋零，大势已去。
桃枝想到这儿，打了一个哆嗦，忙跟着苏韶音身后快步离去。
只是她小脑袋里忍不住快速旋转：刚才十三姨娘说的那个秘密，到底是什么呢？
当时十三姨娘刻意压低了声音，只能苏韶音听得到。桃枝有些郁闷片刻，倒不是因为没能知晓其中秘密。只是在这一刻，桃枝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是被排除在外。这种感觉，让桃枝有些不高兴。
从小到大，桃枝和自家小姐相依为命。尤其是这半年来，桃枝跟在苏韶音身边经历了许多。大多事情，是桃枝连想都不敢想的。
可发生的事情越多，桃枝便越觉得自己和小姐关系紧密。她倒不是自恋的觉得，自己就是小姐亲人。只是打从心眼里觉得，这一生能跟在小姐身边，是自己莫大的运气。
越是这样想，在看到小姐有事情瞒着自己的时候，桃枝就越觉得闷闷不乐。
她虽然无能，可总能帮得上什么忙的吧？
小姐，是不是开始觉得她是累赘了？
桃枝郁闷了一夜，第二日顶着眼下硕大的黑眼圈起床的时候，听到隔壁的院子吵闹的厉害。她狐疑的走上前去，忽然听到那些婢女在讨论十三姨娘。
桃枝赶紧揉了揉睡意朦胧的双眼，跟着仔细听了起来。
但是下面的新闻，却骇的桃枝立刻跌坐在了地上。
因为桃枝听到这些婢女说，十三姨娘死了。
而且，还是在裴氏的兰心苑内的合欢树下，自尽身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