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岩心中苦笑,把手上的东西交给一侧的侍婢,十分恭敬的行礼后才把目光看向桌子上那叠半透明的点心,“郡主太客气了,我家郡王交代东西送到就回去,卑职就不多逗留了。”
玉长情没多拦着,只抬手朝身边的苗儿摆了摆手,苗儿便紧抿着唇转身往屋里取了食盒出来,“拿着吧,主子早就吩咐了多做一叠,拿回去给郡王品尝,至于你,不吃说不定会后悔。”
苗儿的眼神不善,看的何岩接过食盒的手都有些僵硬,这姑娘掐人挠人的功夫比江湖高手还厉害,不畏惧不行。
“那卑职尝尝,谢过郡主赏赐。”何岩拘谨的拿了一块兰玉糕放进嘴里,他是大老爷们粗糙惯了,就是跟着郡王也没改多少。
但他的动作却被苗儿鄙视的彻底,兰玉糕是厨娘最拿手的糕点,她都还没好好尝一尝,这家伙竟然一口吞了,简直是牛嚼牡丹不知惜。
何岩正在为口中糕点的美味震惊,听到苗儿这么说就朝她看去,却见她眼神嗔怪,脸上许是因为恼怒浮起了几分绯红,娇俏动人非常。
他不敢多看,垂了头一阵尴尬的笑,以前觉着苗儿泼辣没个正形儿,现在看却觉得爽快洒脱不像世家女子那般矫揉造作。
“这糕点真好吃,郡主院中的厨娘不比御厨手艺差。”何岩低着头收了收心神和脸色,郑重行礼道。
玉长情似笑非笑,眉眼间的暖意像是已经将将落下的暖阳,只随意的摆手让他赶紧回去,若想吃以后来就是。
等何岩走了之后,苗儿蹲在地上,小手不住的在地上画圈圈,一副我很委屈、十分委屈,满身的幽怨让人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还有你的份儿,别弄的跟个受委屈的小媳妇儿似的,我可是个心胸宽广的主子,唉,好心善呐。”玉长情说着翻了个身,侧头看着已经黑下去的上空。
回来许久了,怎么总感觉不像是回了家,而是从雪神殿直接跳进了深潭冰池,这一桩桩麻烦事接踵而来,没完没了。
颐王府不算小,但东西两院却都是紧挨着街道,偶尔会有打更的更夫敲着更锣经过,声音传到院中已经是非常轻,几乎听不到。
漆黑的夜空下月色晦暗,这样的晚上便是古书中所写的月黑风高吧,苗儿撑着下巴嘟着嘴,主子说今晚有好戏让她好好看,这都大半夜了怎么还没见人。
百无聊赖的苗儿抬头准备数个星星,却只见到一轮晦涩黯淡的月亮,哪里有一颗星星可数。
啪嗒,细小的声响从院中传来,像是什么东西轻轻落在了地上,声音太小,几乎听不到,但在东院寂静的院中却还是让耳朵尖的苗儿听到了,那就枉论其他护卫了。
“来了。”苗儿轻声欢呼,主子此刻正睡的香,她都想着再不来也回去呼呼大睡,没想到好戏就准备开场了。
已经繁花尽落的花树下慢慢挪出来一个黑影,像是确定了院中无人职守,快速朝着东院的小厨房方向蹿去。
苗儿从窗子前爬起来走出了房间,她身边呼吸间就出来一个身穿小厮服饰的小伙儿来,压低了声音同她说道,“人去了厨房,在水中放了药,这会儿从厨房绕到后院墙下去了。”
也不知道那人是干什么的,身手差的可以,在厨房几次差点碰到东西,还伸手捏了厨房剩下的云腿,不知道还以为是来偷吃的小贼。
“王妃这些手段也太拙劣了,咱们家主子又不是那些后宅小娘子,这么做能成功才见鬼。”苗儿甩着手凉丝丝的说,眼珠一转脚下重新转回到屋中,只是前窗换成了后窗。
黑影站在后院墙角下等了一会儿,就见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从院墙外利落的翻了进来,男子一身粗布麻衣,长的五大三粗,一双眼睛却十分狭小,透着一股浑浊粗陋的光。
“这么好的事也只有兄弟能想到我,我保证爽快完了不留痕迹的溜走,兄弟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老六一定肝脑涂地。”
他把声音压得极低,苗儿只听到轻轻的嗡嗡声,还是身边的小厮低声说给她听,还是一字不差。
普通女儿家要是听到这样粗俗的话怕是早就羞红了脸,可苗儿却是一脸古怪的看着墙角下的两人,小厮也是。
他们来之前都不打听清楚的吗?他们家郡主虽然不常在东都,但偶尔出去那几次的名声也是……
啪,轻轻一下拍打在额头上,外人在场时主子都是十分娴熟静雅的模样,她跟着出去这几次都忘了,随意放松的时候并没有外人看到。
苗儿目光里的古怪还是古怪,不过却变成了另一种古怪。
两人嘀嘀咕咕说了几句,翻墙进来的男子就搓着手跟着黑影往里走,从后墙往玉长情宿着的房间只需绕过后院一座书楼就到了。
“等等。”先前的黑影拦住男子,从怀中取出一根细细的竹筒,在薄薄的窗纱上轻轻一捅,再凑到竹筒一端鼓起腮帮子一吹。
等了等,黑影往后退了一步,警惕的往四下看了看,冲五大三粗的男子点点头,接着便朝来时方向蹿了过去。
苗儿冲一侧的小厮点点头,后者抬脚便往外走,今日算是抓个正着,下了药又找了人到院中污蔑主子的清白,双重保证看在他们眼里就是双重证据。
老六很容易就进了闺房,房中不似其他高门娘子房中那般香气馥郁,飘散的是淡淡的清香,若有似无勾着人的鼻尖。
他心里暗暗想着,果然是王府,庶女的屋子都能熏着这样名贵的香料,听他好兄弟说这小娘子不受主子宠爱,这次也是打着要毁了的打算,所以才叫了他来。
老六下意识的搓了搓手,能有这般精致典雅的屋中摆设,想来一定是个美人儿,就算不是个美的,也一定细皮嫩肉。
咽了咽口水,老六急不可耐的朝放着纱帐的床榻前走,只是手刚刚摸到纱帐上就顿住了,他虽然是个混混,但曾在东都最大的当铺中当过伙计,这样的纱帐他也曾摸过。
“这,应该是鲛绡吧。”老六的手顿在半空,鲛绡十分难见,在当铺三年里也就见过两次,听说还是有长安贵胄抄家才流落出来。
他清晰的记得掌柜那时候的解释,鲛绡之所以珍贵是因为它是传说中的鲛人所织,这个当然不足为信,但说它所表达的寓意是稀少珍贵却是真。
而且他手中的还是两层鲛绡,怪不得从外面看不那么透明。
老六的身子整个立在了原地不动,他就算再傻也不会傻的以为不受宠的庶女能用这样的好东西,除非是宫里,否则断然没有可能。
何况他还听说颐王府的主子并不是多大方,八成府中银钱早就不那么流畅了,怎么又会给庶女用这样好的鲛绡纱帐。
他正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娇俏的轻笑,声音活泼可爱,中间还带着不容忽视的赞赏。
“能动脑子想事情,看来你也不是那么笨吗。”苗儿一手扶着卷草纹隔断,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站在纱帐前不动的男子。
他的手还在鲛绡纱帐上,脸上的深思之色还没有被惊吓完全取代,扭头看到是一身水绿色儒裙的小丫头,这才稍稍放了心,但随即又提了起来。
无声无息到他身后他都不知道,不是个高手就是女鬼,但女鬼能长成这么娇俏可人的模样?
“你是谁,什么时候来的。”老六的问话让苗儿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笑了好一会儿才抹着眼角指着自己,“你在问我?你没问错吧。”
这里是颐王府嫡女的寝室,他这个外面来的小贼竟然问她是谁,问她什么时候来的,嗯,第二个问题可以理解,第一个问题他是怎么不经大脑问出来的?
苗儿真是被这个叫老六的男子给逗乐了,“这里是颐王府,是我们郡主的闺房,你说我是谁,至于什么时候来的,嗯,就是你抓着纱帐发呆的时候来的。”
她歪着脑袋调皮的眨眨眼,老六却面色忽然一白,他没错过刚才苗儿话中那句郡主的闺房,郡主?颐王府郡主?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个深受皇恩的郡主。
“郡,郡主?”老六的手止不住微微颤抖起来,那个王八蛋,他不是说是个不受宠的庶女,他不是说就算毁了她的清白也不会有事吗?
苗儿眼睛弯弯的,看着老六脸色青白交加,不由抿唇笑嘻嘻的道,“你是被人骗了吗?那可真是够倒霉的,不过我把骗你的人抓了,你想不想报仇?”
老六的手又是一抖,僵硬的身体慢慢松缓下来,一双浑浊的眼睛狐疑的看着俏生生立在卷草纹隔断旁的女子。
“小娘子想要六儿做什么直说,那王八犊子敢这么骗我,我绝不会放过他。”他今天来其实就是为了财,别看他长的像个猥琐淫贼,但其实对女色并不那么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