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设下暗子
刘宏掰算着手指,十天已经过了三天,还有七天。一想到自己在三十四岁就英年早逝,心里就不是滋味。
自己从一个十二岁登基的傀儡皇帝变成了如今权倾天下的至高之人,历经了无数尔虞我诈,可以说权谋无敌,今日却要败在一根香上。天意如此,徒呼奈何!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手执杀人剑,脚踏九州鼎。世人都道天子好,明枪暗箭躲不了,天意躲不了!
自己那十三岁的辩儿也不知是否能撑起这份重任,作为一个父亲,自己实在是自私了点……
看着褪下面纱,穿上宫中黄门服饰的红袖。刘宏既是怨恨又是喜爱,在这三天以来,凡是刘宏所食饭菜,皆是红袖从御膳房乘来,不假于他人之手,银针试毒后,还第一个服用品尝。
可是红袖却用了那三勺香,让朕没有一天不是清楚地知道自己死期将至。
铮的一声,似乎是一个弹奏古琴的宫娥弹错了一个声调,与他人弹奏合起来格外的刺耳另类。
靠卧在侍女怀中的刘宏把头一转朝向红袖,满脸不悦道:“给朕把那个宫娥杀了,打扰朕思考。”
“皇上,不要啊,皇上……”那位弹错音节的宫娥嘶哑道,刘宏却视若罔闻,看都不看一眼。
红袖心里明白,这不过是天子对自己的怨恨迁怒到了别人的身上。躬身应诺,那位哭喊的宫娥脖在说完第二个皇上的时候便没了气息,脖颈处留下了一道淡淡的血痕。
刘宏闻着弥漫在空气中权利的味道,舔了舔嘴角,拿起他的目光转向了在湖中载歌载舞的歌姬,歌姬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赶忙将唱的怀念歌颂死去的周文王的《诗经.大雅》改为了不要去想烦心事的《诗经.无将大车》。
刘宏粲然一笑,说道:“命之不易,无遏尔躬。宣昭义问,有虞殷于天。真是搞笑,朕何时自绝于天,朕又何时没有修养德行?”
刘宏红着双眼看着歌姬们,以为换了一首忘记烦忧的诗,无将大车,维尘雍兮。呵,朕就会放过你们吗!
“红袖,你说朕该如何处置他们?”刘宏用脚试了试湖中的水温,戏谑地笑道。
红袖冷不丁的一愣,天子的行为越来越不让人捉摸不透了,竟然让他来决定。
恭恭敬敬的红袖低着头,冰冷的双眸没有波动,回道:“杀。”
看着湖面上的蒸汽和波纹,刘宏蹲下身子,看着等待他一身令下,惶恐不安的歌姬们颤栗着。
双手摆动着温暖的湖面,刘宏说道:“算了,你去把雒阳令刘焉、大将军府掾属刘表给朕叫入宫来。不用弄得路人皆知,也不用偷偷掩掩,正常行事即可。”
“诺。”
红袖应诺领命,便出去寻找刘表刘焉二人了。
……
一个时辰过后,刘宏悠悠从睡梦中醒来,打了个哈欠。
接着刘宏又伸了个懒腰,四周机灵的宫娥立刻拿出扶余国盛产的白盐和龙九子之一的饕餮嘴痰盂。
刘宏拿起盐往牙齿抹去,喝了递来的一口清茶汤,咕噜咕噜几下,掩面将口里的混合物吐在了痰盂中。
虽然身为帝皇能够为所欲为,但也不是没有礼法束缚的。就比如这睡觉也要有帝皇威严,躺在何处睡,睡的姿势是否端正,等等。
也幸亏天子刘宏不拘小节,或者说轻视乃至仇视清流大夫,对于他们所推崇的万事万物都要有尺规法度不屑一顾。
看着来到泰时殿的两位刘氏宗亲,刘宏很是满意。
一位秉持道德操守,姿貌温厚伟壮,少时闻名于世,与其他七大名士并列称为新一代的“八俊”,是刘家麒麟子刘表;另一位则懂得审时度势,官场上进退有度,一意孤行想躲避乱世,去做交州牧的刘焉。
刘宏左手拉着刘焉,右手拉着刘表,开怀大笑地往湖中停驻的小船走去。
三人进入了船舱中,船头上是目不斜视的红袖如松柏一样亭亭站立。
刘宏放开了刘表刘焉的手,在二人愕然的目光下,骤然下拜说道:“还望两位宗亲救我刘氏江山。”
声音悲怆欲绝,刘表与刘焉脑子里嗡嗡作响,原以为急召他二人是为了像前几日对待十常侍和大将军一样的敲山震虎,可没想到当今天子却向他们两人行跪拜大礼,并且哽咽无助的神态一览无遗!
刘表刘焉连忙跪下,长幼有别,君臣有序,两人身为汉室宗亲,更是不敢逾越!
这世间最尊贵的人,最骄傲的人,此刻却屈膝下跪。放在昔日刘表是绝对不会相信性格乖张的天子有如此举动的,到底是什么难题能让天子做这般的大礼!
刘表眼睛示意了一下旁边同样心事重重的刘焉,眨了眨眼睛,两人一同将面前的天子搀扶了起来。
“陛下可是有什么苦楚疑难?”刘表侍候着刘宏坐下,疑惑问道。
如玉君子表现的刘表让刘宏心情大定,看来计谋可行。
“刘表,刘焉听令,朕命你二人为我大汉十三州任一州牧。如何选,随你们,这是任命文书,你们自填一州。”
刘宏的语气中带有病虎咆哮山林的余威,整理了一下心情,从怀里拿好了前日准备好了的文书,放在二人面前,缓缓说道。
“诺。”一头雾水的二人跪拜听旨,说什么让他二人自己任选一个州做州牧,不容置疑的语气与先前的跪求神态判若两人,帝王心术恐怖如斯!
犹豫不决的两人不知这手中的文书是该填还是不该填,刘宏看着行事畏缩不果断的两人,怒其不争地吼道:“拿着文书滚出去。”
咳咳咳……
刘宏潮红的脸颊随着剧烈的咳嗽变得苍白,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脸上的血丝经络。
被两人气到了的刘宏实在是憋不住喉咙中的异物,顺着咳嗽从口中吐了出来。
跪在船舱上未离去哆嗦着的两人看见刘宏当面吐了一口黑色的血,原来天子身体抱恙,将要御龙归天的传闻不是假的。
两人叩首,刘氏的天子这般遭遇让身为汉室宗亲的二人颇有点兔死狐悲。
刘焉刘表异口同声,沉痛地说道:“陛下万寿无疆,还望陛下保重龙体。”
“咳咳,你们有心了,拿着文书走吧,记得这大汉的江山是我高祖传下来的,你们,咳咳咳,你们要守住。出去吧,咳咳……”
刘宏捂住嘴巴,止住口中由喉咙继续倾吐而出的污血块,摆了摆手,便让刘表刘焉出了船舱。
刘表刘焉躬身行礼,拿着面前的任命书,面带不忍地走出了船舱。看着船头,兢兢业业守护着的红袖,行了一礼,道:“还望您多多照看陛下龙体。”
各怀心思的两人出了泰时殿,皆是一言不发,天上掉下来一个一州之牧的显赫权柄,再加上天子……到达了离开皇宫的大门,两人互相拱了拱手,说出了想去的州。
默默隐在暗处,跟随二人的红袖看着他们说话的口型,便立马回去向天子汇报了情况。
喝着红袖从御膳房弄来的何首乌薏米粥,刘宏脸上的气色逐渐平稳了起来。
两只凹陷的双眼盯着泰时殿门口,终于将派出去的红袖等来了。
“你先别说话,让朕猜猜。”刘宏玩心大起,对于两位宗亲,刘宏对他们一清二楚。
“诺。”
“刘表应该是要荆州,凭着他的名声威望,再加上荆州的富庶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粮仓,他说的应该是荆州牧。”
“陛下圣明。”
“至于刘焉嘛,守成有余,进取不足,应该是昔日所言的交州牧。”
“这……”红袖欲言又止道,“雒阳令选的是益州。”
“什么!咳咳,他竟然有不臣之心。善于望气的董和曾对刘焉说益州有天子之气,今日我咳血的惨状又被他见到……”刘宏紧紧抓住红袖的手说道,“红袖,你速去盯着刘焉的长子与次子,若是刘焉有异动,杀。”
“可是陛下,您的龙体……”
“不要管朕,本以为为皇儿留下了左膀右臂,可却是将手中刀赠予了中山狼,朕……朕的命数,朕知道,你……走吧。”
“诺。”红袖一愣,接着便重重应道。
看着离开的红袖,刘宏蘸了蘸薏米粥,刘宏写下了几个名字——刘虞,刘翊,刘晔,刘繇。暗暗一叹,将名字抹去,又将怀中存有的四张州牧任命书丢进了香炉中。
噼里啪啦……由蜀锦制成,羊骨为转轴的文书在船中的香炉里混杂着香料焚烧的气味,渐渐的让刘宏泪眼朦胧,也不知是感叹自己的命数,还是对先前轻易任命刘焉的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