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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神秘的访客

(一)老友来访

距离流浪汉尸体被发现已经过去了一周,零江市仍旧处于一片平静的繁荣当中。不时有南飞的候鸟从这座城市的上空经过,梧桐树叶开始变得枯黄,在寂静的秋夜里无声地凋落。

卿清一觉睡到中午,她赶忙起身准备做饭,却发现楚西辞还在睡觉。卿清没有叫醒他,简单做了些饭菜,吃了两口,看着乱糟糟的客厅,就想着不如趁着空闲打扫卫生。她找来江河,两个人耗费了一个下午的工夫,把客厅满是灰尘的壁炉清扫干净,又用从树林里捡来的木柴,在壁炉旁边堆了座小山。欧式风格的燃木真火壁炉,配上复古基调的客厅,很有电影里圣诞节的感觉。

江河躺在地板上喘着气说:“卿清姐,你们这活得也太古典了,怎么不买个大空调什么的?”

卿清给他倒了杯水,也躺下来,感受着从地面渗入脊背每一寸肌理的沁凉,开口道:“我哪有钱买大空调啊。”

“你跟楚哥说说,让他买嘛。”

“说了。”卿清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楚大教授让我死了这条心,他说他绝对不会买大柜式空调,这让他感觉自己像个标本。”

话音刚落,响起门铃声。

卿清伸脚踹了踹旁边躺着的江河。

“开门去,应该是定的比萨来了。”

江河麻利地从地板上爬起来。

“这么远还给送啊?”

卿清闭着眼睛说:“加了不少路费呢。”

江河一路小跑着上前拉开门,看见门口站着的西装革履的两个人,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半天才顿了顿说:“你们现在送比萨的都穿西服吗?”

站在前面年长一些的男人礼貌地说:“你好,我们是来找楚西辞,楚教授的,请问他在家吗?”

“找楚哥?”江河用怀疑的目光警惕地盯着他们,“你们是什么人?有什么事吗?”

江河和楚西辞认识的时候,他才刚刚住进这栋环境幽静却位置偏僻的房子里。从那时到现在,江河知道除了最近新来的卿清,以及偶尔因公事前来拜访的许儒妍外,再没有其他什么客人来过,那眼前这两位究竟是谁呢?

年轻的男子开口说:“我是Jason的老朋友,Anderson,你可以叫我的音译中文名——安德森,至于有什么事来这里,你不用知道。”

江河上下打量起这位年轻人来,他大概三十岁左右,棱角分明的脸上五官深邃,薄唇形状很美,但不说话时嘴角却微微向下,加上他身上自然散发的沉稳气质,整个人透出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场。

江河被他的气势吓住了,吞了吞口水,朝屋里喊:“卿清姐,有客人找楚哥。”

还没等卿清回答,楚西辞已经睡眼惺忪地下楼来。他淡淡地招呼门口的人进屋,正好这时送比萨的人也已经赶到。

卿清和江河捧着一大盘比萨坐在楼梯上,边吃边看着客厅里的三个人。

楚西辞坐在他专属的座椅上,来访的年轻男子坐在他正对面的沙发上,而年长的男子似乎身份要低一阶,毕恭毕敬地站在旁边。

安德森先开口,两边嘴角上抬,露出笑容,让他整张脸显得更加温和英俊。

“好久不见,Jason。”

楚西辞唇角轻扬,弧度很浅。

“好久不见,安德森。”

看来是真的认识,卿清咬了一口比萨不经意扭过头注意到停在外面空地上的车。

那是一辆高档黑色商务车,墨色的车窗紧闭,车内的情况无从窥视。她收回视线盯向屋里两位客人的双手,感觉他们都不像是常年开车的,估计车内还有一名司机。

客厅里的对话还在继续。

“没有事先通知就冒昧前来拜访,希望你不要介意,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恐怕不是你的事。”楚西辞向后一躺,靠上椅背,姿态放松地看向安德森身后的人,“安德森,老人脚不舒服还是劝他坐着吧。”

安德森脸上流露出“意料之中”的笑容。

“我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他和身后的长者交换了个眼神,随即起身,扶着他坐下,介绍说:“这位是李季,李先生,我现在公司的老板。”

楚西辞显然对来人的身份没什么兴趣,瞥一眼墙壁上的时钟。

“李先生,你已经浪费了我三分钟。”

“楚教授不要生气。”李季说,“我只是想跟楚教授开一个小玩笑而已,不知道楚教授是怎么发现我身份的?”

楚西辞淡淡说道:“你脚上那双私人订制的牛津皮鞋可以买十套安德森身上的西装。”

李季笑起来:“楚教授果然观察得细致入微,看来安德森没有推荐错人。”

“李先生。”楚西辞屈起左手抵在唇边,神色有点不耐烦,“你已经浪费了我四分钟。”

“Jason。”安德森说明来意,“李先生想请你调查一起命案。”

“这个你应该找警方。”

“不行。”李季否决说,“楚教授,我是做安保生意的,交由警方调查会泄露很多机密,而且公司打算年底上市,内部发生命案的消息传出去,会对公司很不利。如果楚教授愿意帮忙,报酬方面……”

“我没兴趣。”楚西辞轻阖上眼,说,“走好,不送。”

“Jason,你还是老样子。”安德森缓步走近他身侧,拍着他的肩膀补充完后面的评价,“幼稚又自以为是。”

楚西辞不置可否。他又凑近楚西辞耳边,低声说:“只要你接下这个案子,我保证,你今后的生活,会变得有趣很多。”

“你拿什么保证?”楚西辞懒懒地抬起眼皮,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目光里带着讥讽,“你的智商?”

安德森迎上他挑衅的视线,一字一顿地回答:“我的银行卡账户余额。”

四目相交,熟识多年的故人,彼此之间有心照不宣的了解。

楚西辞轻转眸光,看向对面的李季,说:“这个案子,我接了。”

“那就辛苦楚教授了,尸体能保存的时间不会太久,希望楚教授尽快开始调查。”李季说完,用眼神示意安德森,后者立刻会意,取出张名片交给楚西辞。

楚西辞看了眼,随意地放在旁边,抬高了声音喊坐在楼梯上的人:“卿清,把你的电话号码和邮箱地址留给他们。”

一直置身事外的卿清听见他的话有点意外,忙吞下口里的比萨,走上前,朝两人笑了笑,找出一张废纸,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号码和邮箱,交给安德森。

安德森没有细看,把纸条一卷收进口袋。

“把案子的详细情况发邮箱里,我一个小时后到。”楚西辞说完这些,十指交叉,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好走,不送。”

卿清送他们到门口,一回身,江河已经将吃比萨的阵地从楼梯台阶转移到了客厅沙发。而楚西辞正站在窗边,神色淡漠的一张脸,不明情绪。

她走近他身旁,看着微风卷着细雨丝丝缕缕拍打在窗户上,开口问道:“那两个人,有什么不对劲吗?”

“没什么不对劲。”楚西辞轻声回答,视线仍然望着窗外,“一个是我在美国的校友,一个是他老板,找我调查一起不方便公开的命案而已。”

“你和那个安德森是朋友吗?”

“朋友?”楚西辞像是听到一个笑话,转头看着卿清,“是什么让你产生这种错觉?”

卿清如实说:“你记得他的名字,他看起来也和你很熟的样子。”

“我记得所有见过一遍的名字。至于安德森,他跟所有利益相关的人都很熟。”他轻描淡写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卿清微皱了皱眉,楚西辞虽然性格不好,也不擅交际,但从来不对人怀有无端的恶意。直觉告诉她,楚西辞和那个安德森之间远不只是认识那么简单。

楚西辞声音平淡地说:“我在二楼的时候,注意过车顶的凹槽,里面有几片黄金槐的树叶。”

卿清不明白:“这能说明什么?”

“黄金槐在零江只有观音湖附近有种植,作为旅游区的一个景点,和他们公司是两个方向。”

“可能是大老板心血来潮,突然想去那儿散散心吧。”

“有风湿病的人,这种天气更愿意找个地方安静坐着。”楚西辞看她一眼,补充道,“车上还有人,而那个人,很可能才是促使他们来这里的真正原因。”

卿清神色微凝:“既然你知道他们的原因不单纯,为什么还要接这个案子?”

“为了未知。”楚西辞轻声说。

他静静看着窗外,黑云积压的天际,有闪电的身影暗显,点亮了他的眼睛。

半个小时后,安德森按照要求发过来一封邮件,简单说明公司情况和案情。

原来,李季的太平洋公司主要负责网络防御和安保工作,合作客户囊括国内外政商界。最近刚刚和一座新开发的工业园区签下长期合作的合同,而安德森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也是该公司在零江支部的经理。

两天前,李季来到分公司视察,正遇上公司电缆翻修,除了科研部,其他地方都会出现短暂电力供应不足的情况。但就在停电的时候,有保安听见一声惨叫,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巨响,他打着手电,循着声源走到储物室附近,发现储物室的门没有上锁。保安推门进去,却看见一个人影坐在地上,后脑勺的伤口还在淌血,血已在他身下凝成一小摊血迹。保安吓得不轻,战战兢兢上前检查,发现人已经没了呼吸……

这一消息立刻在公司内部炸开了锅,死者身份也迅速被确认核实,是公司内部的一名保安人员。公司启动应急措施,在第一时间对外封锁了消息,并向全体员工做出解释:停电期间,我公司保安员汪某进入储物室例行检查,不幸在黑暗中摔倒,脑后部受到重创,当场死亡。公司对此深表遗憾,将会严厉追责相关部门负责人,给死者和死者家属,以及全体员工一个合理的交代。

虽然官方明面上已做出公示,但安德森并不认为这是一场单纯的意外。停电通知一早下达,按理说,保安不会挑这个时候去储物室检查。而且在停电前几个小时安德森就碰见过这个保安,当时他正要去检查储物室。安德森将自己的疑虑报告给前来视察的董事长李季,李季出离愤怒,心想在一个以安全质量闻名的大公司内部竟然发生命案,这是十足的丑闻。他要求尽快彻查出凶手,低调解决这件案子。而安德森,自然给了他最好的推荐。

楚西辞看完邮件把手机扔给卿清,简单明了地吩咐:“告诉安德森,破案的价钱和保密费,我要他年薪的两倍。”

卿清一边按照他说的回邮件,一边有些担心:“万一他觉得太贵了怎么办?”那个安德森的收入看来很高,楚西辞一开口就要他年薪的两倍,他们很有可能会觉得划不来。

“没关系,我会把这个消息卖给他们的竞争对手。”

(二)奇怪兄弟

楚西辞眼睛盯着显示屏,手指在键盘上敲字如飞。渐渐地,他的速度放慢下来,脸上的神情微变,浮现淡淡的笑意。最后屏幕上不断蹦出“拒绝访问”的提示窗口,他才就此住手。

“防御水平不错。”他口中吐出六个字。

卿清凑过来看一眼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英文,觉得有点晕。

“你这是在干吗?”

“没什么。”楚西辞起身说,“时候不早了,走吧。”

两人下楼的时候,看见吃饱喝足的江河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楚西辞微皱了皱眉:“他怎么还在这?”

“估计是下午太累了,就让他在家里睡着吧。”卿清说完,找了条毯子给他盖上。睡着了的江河神情像个孩子,她盯着看了两秒,又看看楚西辞,忍不住笑了。

“沉默先生,仔细看看你们两个长得还有点像,难怪他能跟你合得来。”

楚西辞只当没听见,拿上伞往外走。卿清连忙跟上。

黑色的轿车在细雨绵绵的夜里疾驰。楚西辞根据名片上的地址,穿过小半个城市,赶到目的地。

李季的公司位处远离市中心的地方,像一座小型的工业园区。

下车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地上湿漉漉的,踩在泥淖中感觉像是陷在橡皮泥里似的。楚西辞和卿清两人刚走到门口,就被安保人员拦住去路,要求登记。

卿清连忙给安德森打电话,很快他就从厂房过来,向安保人员出示了工作牌后,带着卿清他们朝内走去。没走多远,正好有一群穿着制服的安保人员列队巡逻,他们看见安德森,连忙放慢了脚步,毕恭毕敬地叫了声“安总”。

安德森点头示意,他们又继续前进。

卿清看见他们远去的身影,问道:“这里的保安都认识你吗?”

“大部分吧。”安德森回答,“我虽然是分公司经理,但也有自己的私人团队。整个公司的安全系统——不管是网络防御,还是实际工作环境的安全,都由我和李总亲自负责,所以平时跟他们碰面的机会就比较多。”

楚西辞静静地看着成列的保安从面前经过,默不作声。他注意到队列中有一个左撇子,肤色较为白皙,没有明显的晒痕。

“那个左撇子是什么时候被聘用的?”楚西辞问。

“你真是一如既往地观察入微。”安德森微笑说,“分公司的保安只有那一个左撇子,半年前进来的,算是半个关系户,所以除了巡逻,都不用辛苦值班。”

楚西辞没有再开口,倒是卿清第一次进安保公司,眼睛不受控地四处看,还不时发出感叹道:“你们公司真大啊。”

安德森嘿嘿笑了笑说:“如果时间允许,很乐意带你到处逛逛。”

“就算时间允许,我也不允许。”楚西辞停下来,看向安德森说,“忘了介绍,这位是我的……私人助理,卿清。”

他一句话里的刻意停顿,在卿清听来有几分惹人发笑的孩子气。

“卿小姐,”安德森问候着,眼睛却看着楚西辞,“我这个弟弟是只有在我面前才如此幼稚,还是一直都是这样?”

“弟弟?”卿清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没等她反应过来,楚西辞已经语速极快地开起口。

“重组家庭,不同父不同母,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安德森,如果你再敢用那两个字来称呼我,我会再次把你揍进医院……”

“如果家庭成员可以选择,相信我。”安德森脸上仍然带着笑意,“我们一家三口,都不希望和你扯上关系,亲爱的‘弟弟’……”

他话音未落,脸上已经挨了一记重拳,没等他站稳,就被一个干净有力的过肩摔扔了出去。

“安德森!”卿清失声惊呼,眼前的一切就发生在几秒钟之间,速度快得她来不及阻止。她从来不知道,楚西辞的身手这么好。眼看着楚西辞迈步朝另一边趴在地上的安德森走过去,卿清箭步冲上前,挡住他的路。

“楚教授!你这是做什么?”卿清阻拦道。

“给他个教训。”楚西辞看着从地上爬起来的安德森,挑衅地抬了抬嘴角,“要去医院,还是继续走?”

安德森朝地上啐了一口血水,一身泥泞地站起来,像个落难的贵公子,优雅地脱下外套,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们继续。”

后面这一段路,卿清走得小心翼翼,她挡在两个人中间,生怕他们再动手。

好在,后面二人都表现得相当平静和专业,好像刚才那段插曲没有发生过一样。

安德森带着他们走进一栋三层楼高的圆形大厦,乘电梯直达三层。走出电梯,安德森领着他们穿过走廊,又拐进一条楼道,乘坐另一架需要人脸识别才能开启的电梯下至地下一层。

“地下一层是我们的研发中心,只能从三楼下来。”安德森边往电梯外走边说,“这是唯一的通道。”三人一路走到储物室,安德森取出钥匙,打开厚重的铁门,走下几级台阶才进到储物室内,卿清跟在他身后正准备往里走,忽然察觉身旁的楚西辞不见了踪影,忙回头去找,只见他停在门口正检查着地面。

“怎么了?”卿清疑惑地问。

楚西辞没有回答,弯身捡起墙脚的一根烟蒂,仔细看了看。上面有淡淡的红色唇印,他把烟蒂放在鼻边轻嗅了嗅,而后收入随身携带的物证袋里。又转身走到转角处,将垃圾桶盖掀起来,在里面翻找了一会儿,翻出一个塑料咖啡杯,凑近闻了闻。

卿清跟上来忍不住问:“有什么发现吗?”

楚西辞手一松,咖啡杯重新掉入垃圾桶里。“目前还不能确定。”说完,他迈步往储物室里面走。

卿清不放心地叮嘱:“你待会儿别又动手!”

楚西辞侧目看她一眼,耸了耸肩说:“我尽量。”

……

储物室是第一现场,里面维持着案发时的原状:身着工作服的男人倒在地上,脑后方有一个已经结痂的血窟窿。距离他脚边不远横着一根铜管,旁边的金属柜角还残留着撞击的血迹,柜子一侧的桌子也被打翻,上面摆放的工具散落一地……

现场第一眼看上去这场事故很像一个意外,连意外发生的情景都很容易想象:死者在停电的时候进入储物室检查,不小心踩到地上的铜管,脚底打滑,向后倒下去的时候还拼命挣扎着想站稳,打翻了旁边的桌子,结果后脑勺一头撞上身后的金属柜,造成颅骨损伤,脑干受到重创,由此失血过多而死。

“死者叫汪江鸣,是公司里一名保安,公司规定每天晚上7点和10点这两个时间,安保人员都要进行夜间巡视和检查,昨天晚上这一层的巡视是汪江鸣负责。”安德森介绍着案情。

卿清盯着地上的尸体,神色微凝:“也就是说,他在停电的时候进入储物室检查,然后丢了性命。”

“照现场的情况来看是这样。”安德森没有否认,目光在楚西辞脸上停留片刻,继续往下说,“当时另一名保安听见不寻常声响,寻声赶到储物室查看时发现了尸体。我收到消息也立刻赶过来,即时疏散了围观的工作人员,没让任何人再靠近现场。”

楚西辞并没有听他们的对话,他蹲下身检查尸体,全部精力都集中在死者身上。死者身高在一米七六左右,年龄大概在三十二岁到三十六岁之间,体格偏瘦,皮肤黝黑粗糙,近几年来应该都是从事户外工作。根据尸体僵化的程度和尸斑转移的情况来看,死亡时间在二十四小时左右,很显然,后脑勺的伤就是造成他死亡的致命伤。

楚西辞戴上手套朝卿清摊开手:“把手电筒和胶纸拿来。”

卿清立刻递上来一支强光紫外线手电筒和一卷胶纸。

楚西辞趴低身体贴在地上,与尸体等高,利用手电筒的光不停地变换角度观察,然后从死者手臂的衣料上沾取了一点灰尘。

墙灰……他眼前浮现出死者生前半侧着身体靠在墙壁上喝饮料的场景,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弧度,很快又消沉下去。

楚西辞凑近尸体嗅了嗅,可惜时间过去太久,没有残留下能作为证据的气味。他抬起头,视线停在死者的右手上,吩咐卿清道:“卿清,把镊子给我。”卿清连忙将镊子递了过去。

楚西辞从死者指甲缝里小心地取出一些银灰色物质,放进一个物证袋里密封好。紧接着又仔细搜查了死者身上所有的口袋,最后从内襟兜里发现半截彩票。他拨开死者的眼皮,眼球高度浑浊,瞳孔放大,底下暗红的血丝隐隐透出来。长期熬夜赌博买彩票,头晕眼花显然是常态。

楚西辞起身问:“死者的手机呢?”

安德森微抬了抬眉,显然之前没注意到这个问题。

“我们进来检查的时候就没发现手机,可能是他放在家里,或者落在别的地方了。”

楚西辞面无表情地点头:“真是符合你智商的推理。”

一看这两兄弟之间的气氛又不对了,卿清忙伸手拽了拽楚西辞的袖口,皱眉瞪他。

“楚教授!”

楚西辞问:“最后见到死者的人是谁?”

“是我。”安德森说,“昨天下午6点左右,我下班离开时碰见过他。”

“发现尸体后,进来的人多吗?”

“当时惊动了一部分人过来,不过很快被驱散了。他们互相之间也可以证明没有人触碰过尸体。”

楚西辞没再开口,扶起倒在地上的木桌,丈量了它与尸体之间的距离。然后闭上眼睛,在脑海里还原了黑暗中的场景:汪江鸣身体失去平衡向后倒去,黑暗中慌乱地伸手想抓扶住什么东西,结果不小心将桌子打翻……他身高比死者高出许多,伸出手刚好可以够着矮桌中间的位置。当时工具箱应该是放在桌上,里面装满了东西,重量大约有十二公斤左右,凭死者的臂长、体重,在倒下的瞬间带倒桌子,这个可能性并不太大……

楚西辞推理完,看了一眼安德森,说:“麻烦关灯。”

储物室的灯熄掉了,窗帘也维持着先前紧闭的状态,一室晦暗如夜。

楚西辞走上台阶,站在铁门旁边打开手电,照了照视线所能触及的地方,最后手电光锁定在旁边的柜子上。

那是一个器具柜,就摆放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却是进门后的视线盲区。器具柜足有两米高,与后面的墙壁隔开了一段不大的空隙。楚西辞微眯起眼,让视线与墙壁平行成一条直线,穿过那一段空隙,单手在眼前比画了一下:柜子与墙壁并不平行,有轻微的角度偏差。

楚西辞大步跨下台阶走向器具柜。

“发现什么了吗?”

“别捣乱。”

卿清想上前帮忙,被他抬手阻止了。

楚西辞整个人几乎是贴在地上观察地面,柜角附近的尘埃厚度和痕迹表明柜子被人移动过。

他抬头,手电照上墙壁,柜子后面的白墙上有几道不明显的痕迹。

这显然是一场谋杀。

楚西辞站起身来,对安德森幽幽地说:“走,带我去看监控。”

(三)杀人嫌疑

储物室所在的这一层为研发部,都是机密,为了安全起见,唯一的一台监控就装在电梯口附近,360度无死角监控,紧盯着每一个出入的人员。但由于停电的缘故,监控器在晚上8点20分过后才重新开始正常运作,因此没有拍到发现尸体当晚进入储物室的人员,只能查看到员工被疏散离开储物室时的监控录像。

“这是谁?”楚西辞暂停播放画面,指着屏幕里其中一个人问安德森。

安德森凑近仔细看了两眼,报出画面里那人的名字和职位。

卿清在一旁默默记下。

楚西辞追问:“住址?”

卿清手中的笔微顿,目光略带责备地望向楚西辞,这样的问题不是刁难人吗?

谁知安德森只沉吟了片刻,很快就说出了一串详细地址。

楚西辞用余光瞥一眼卿清,轻飘飘说道:“他记得住所有不费脑子的东西。”

……

楚西辞继续播放监控视频,中途又暂停了一次,问起画面里一前一后的两个人。

安德森随即说明了两人的基本情况,卿清仔细地一一记下,却不免疑惑看向楚西辞。楚西辞正好也将视线从监控显示屏上移开,两人目光相撞。

“说。”楚西辞淡淡吐出一个字。

卿清朝他举起手中的记录本:“这三个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这三名男性职位各不相同,看起来似乎毫不相干。

楚西辞说:“都穿着有大口袋的外套。”

“有大口袋的外套?”卿清有些头疼,“这能说明什么?”

“可以携带凶器。”

卿清顿时沉了脸:“那我们现在去找他们?”

“现在是下班时间。”

“不,你问的第一个人是工作狂,不到10点不会离开。”安德森低头看了看手表,抱歉地对卿清笑说,“不好意思,我晚上有个约会,不能奉陪了。”

“这样啊……”卿清看向楚西辞,他显然对此无所谓。于是她朝安德森笑了笑说,“那祝你约会愉快。”

“谢谢,我的美人。”

安德森握住她的手,眼看就要吻上去,卿清条件反射地抽了回来,有点尴尬地看着他说:“真不好意思,安德森先生,我不太习惯你们西方那一套。”

“没关系,是我唐突了。”安德森绅士地笑笑,转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回头说:“对了,我已经给今晚值夜班的保安打过招呼,如果你们有进出这里的需要联系他就可以。他的电话号码我发到你手机上了。”说完朝卿清微微欠身,潇洒离去。

卿清问楚西辞:“那我们现在去找那个在公司加班的人吗?”

“不急。”他看一眼安德森在纸上留的信息,大步往外走,“先去找住得最近的那个。”

他们要去拜访的第一个人,名叫聂建勋,是采购部的负责人,他住的小区距离公司只有二十分钟的车程。

安德森给的信息很详尽,卿清和楚西辞很轻易就找到了聂建勋家。

卿清按响门铃,里面很快传来一阵窸窣的动静,紧接着,猫眼儿处有一层阴影覆盖,屋内的人正透过猫眼儿往外张望。

“找谁?”男人警惕的声音隔着门传出来。

“您好,这里是聂建勋先生家吗?我们受安德森先生的委托,在调查昨天晚上贵公司发生的那桩命案。我叫卿清,这位是楚教授,来找聂先生是想了解一些情况。”

“你们是警察吗?”

“不,我们是……”卿清看一眼楚西辞,微笑说,“我们是私人侦探。”

“公司不是已经发了声明说那是一起意外吗?”男人的口气仍然没有放松。

“是这样没错,但就算是意外,有些情况也需要了解清楚。”卿清建议道,“如果您对我们的身份还有怀疑,可以打个电话问问安德森。”

屋子里的男人没有从猫眼前走开,他似乎在犹豫。过了几秒钟,卿清听见门锁转动的声响,接着防盗门自内打开,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年近四十,略显疲态的脸。

他身穿睡衣,脚踩拖鞋,招呼着两人进屋。卿清和楚西辞在沙发上落座,而男人自己则走进厨房。

卿清环顾了一圈客厅,说不上整洁干净,但也不脏,而且没有半点女性住过的迹象。他是单身还是离异呢?

“单身。”旁边的楚西辞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轻描淡写地给出答案。

卿清还来不及反应,聂建勋已经从厨房端了两杯水走过来。

“谢谢。”卿清接过,把其中一杯递向楚西辞。

楚西辞微瞥了一眼水杯,问聂建勋:“有咖啡吗?不加糖,谢谢。”

卿清用手肘推了他一下,把水杯搁在他面前,转头对聂建勋笑说:“不用管他,他开玩笑的。”

楚西辞默默地将水杯推到一边,开门见山地问道:“聂先生,昨晚停电的时候已是下班时间,你为什么还留在公司?”

“公司购买的一批材料出了问题,我在办公室和对方负责人通了一个多小时电话,一直到7点30分左右,我想反正马上就来电了,索性就加个班把新方案做出来。”

“办公室里只有你一个人?”

“我的办公室当然只有我一个人。”

“有人可以证明你在停电期间一直留在自己办公室吗?”

“没有,秘书和其他员工当时都下班走了。”

楚西辞言简意赅地总结:“所以你没有不在场证明。”

“你什么意思?”聂建勋站起来,面有愠色,“是怀疑我杀了那个保安?”

“不是,楚教授没有这个意思。聂先生,这是一个推论的过程而已,您不用在意。”卿清忙在两人中间打圆场,干笑道,“我昨天晚上8点钟还在自己屋里看书呢,也没有不在场证明啊。”

聂建勋脸色稍霁,重新坐下。

楚西辞问:“方便进房间里面看看吗?”

聂建勋皱了皱眉,显然不太乐意。

卿清说:“聂先生,我也相信您与这件事没有关系。我们只是按流程检查一下,想让这一点更明确而已。”

聂建勋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拒绝。

“你们去看吧,反正我和那个死了的保安一点关系都没有。”

聂建勋的卧室很宽敞,留出来一半的空间当工作室用。这里面比客厅要乱不少,楚西辞看了一圈,最后停在衣柜前。他用手随意拨了拨挂着的大衣,大脑快速运作起来。几秒钟的工夫,他已经将衣柜里的几件大衣与监控视频中三个男人身上穿的大衣做了比较,得出的结论是毫不相干。楚西辞收回手,视线转移到衣柜下方,最下层一摞叠放整齐的衬衣上放着一个醒目的礼品盒。

卿清还没来得及阻止,楚西辞已经打开盒子。卿清担心地看一眼客厅,生怕聂建勋会突然进来。

“沉默先生!你能不能尊重一下别人的隐私?”

楚西辞瞥她一眼,没说话。低头看了看盒子里面的东西,将它放回原位,转身走向阳台。

晾衣架上零星挂着几件衣服,楚西辞取下唯一一件外套,检查衣服的口袋。卿清盯着外套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这是聂建勋在监控视频里出现时穿的那一件。她伸出手摸了摸,外套还很湿,显然刚挂上去没多久。现在的天气,像这样的外套大概要两三天才能干透。

这时,聂建勋也出现在阳台上,神情却已经没有刚才那样轻松,他有点生气地问道:“你们在阳台上看什么?我的衣服也有杀人嫌疑吗?”

卿清严肃起来:“聂先生,这件衣服,我能问你为什么清洗吗?”

“当然是脏了,还需要别的原因吗?”

卿清脸色微沉,说:“这衣服……”

“聂先生。”楚西辞打断卿清,声音很淡,却透出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卿清和聂建勋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看向他。楚西辞一边将衣服重新挂回原处,一边说:“你不用紧张,没什么事。今天就到这儿,谢谢你配合我们的工作。”说完,径直走了出去。

卿清心里有些不甘地抿了抿唇,但还是客气地对聂建勋说了声:“聂先生,打扰了。”忙大步追上前面的楚西辞。

一到楼下,卿清就忍不住追问:“楚教授,他洗衣服肯定有特殊原因的!我们为什么不问清楚?”

“聂建勋没有骗你,他洗衣服就是因为衣服脏了。”楚西辞从口袋里取出两张被洗得皱巴巴的发票,“这是刚才在那件大衣口袋里发现的。今天中午他和情人在玛丽安娜饭店吃饭,衣服是那时候弄脏的,估计是咖啡洒了,发票上面也有痕迹。而另一张发票则透露一个信息,他昨天晚上9:37,在珠宝店购买了一条女士项链,应该是送给今天中午的约会对象的。”

“你怎么确定他是跟情人吃饭?还有那条项链,也有可能是买来送给别人的啊。”

“你还记得他衣柜里的礼品盒吗?”

卿清点点头。

楚西辞说:“礼品盒很新,而且放在一叠常穿的衬衣上面,显然是刚刚收到的礼物。里面有一对价格不菲的袖扣。而从他房间里的照片可以看出,无论是正式还是休闲场合,聂建勋都没有戴袖扣的习惯。不清楚对方喜好,送这么华而不实的东西,看来两人交往不久,说不定是那个女人想纪念一下出轨的第一个礼拜。”

“他约会的那个女人结婚了?”卿清瞪大了眼睛。

“放置袖扣的丝绒盒里,有被勾丝的情况。”

“这能说明什么?”

“她戴着戒指。”

“未必是婚戒啊。”

“盒子上面有被挤压过的痕迹,应该是慌乱中藏进抽屉时挤到的。这么贵重的礼物,除非是紧急情况,不然她不会这么不小心。不过我能肯定这些,最主要还是因为聂建勋的反应,他的肢体和神情无一不在告诉我,他在害怕。”楚西辞垂眸,看一眼卿清,继续说,“害怕自己跟有夫之妇偷情的事败露。”

卿清回想起聂建勋出现在阳台时的模样,他的确是在紧张,如果只是正常交往的男女朋友,那样的不安就完全没必要了。

卿清回头看一眼聂建勋家里亮着的灯,摇头叹了口气。她又重拾精神,问楚西辞道:“沉默先生,名单上还有两个人,我们先去找哪一个?”

楚西辞淡声说:“去找那个加班的聊聊。”

(四)夫妻串通

三个人当中唯一留在公司加班的人叫贺南杰,是从国外高薪聘请回来的物理学家,他的办公室位于地下一层通道的尽头,足够安静。

卿清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男人的声音。

“进来。”

她推开门进去,办公桌后面的男人抬起头,看到两个陌生来客,面有诧异。

“你们是?”

“您好,贺教授。我们是安德森的朋友,受他的委托来贵公司调查昨晚发生的命案。我叫卿清,这位是楚西辞,楚教授。”

提到安德森,贺南杰脸上的戒备放松了一些,他点点头表示理解,同时也有点不解。

“不是已经确认那是一起意外了吗?”

卿清说:“但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

楚西辞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迅速将室内扫视了一遍。办公室的装潢风格很别致,应该是照搬了他在国外的工作环境,但空间布置有明显的对称性,无论是饰品还是文件资料都对称摆放。

两边墙壁上对称悬挂着两副大相框,上面有他大学毕业、取得博士学位、身穿新郎装的结婚照等等,几乎每一个人生转折点的记录,都被贺南杰镶嵌在了墙壁上。

在两个相框的下方各有一个崭新的红木矮柜,似乎是最近才搬进办公室的,上面整齐地摆放着一些工艺品和纪念品。

楚西辞看了一圈,将目光落在一直盯着他的贺南杰身上,扯开嘴角,露出敷衍的微笑。

“您好,贺先生。”

贺南杰继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面有探究之色,似有想起来什么,高兴地朝他伸过手去。

“楚西辞教授是吗?”贺南杰感慨地说,“我读过您的文章,年轻的解剖学教授和作曲家,久仰大名啊。”

“贺先生过奖……”楚西辞轻握了握他的手,转头看了眼两边的柜子,“这是最近才放在办公室的吧?”

“对,在一个礼拜之前,朋友送的,正好拿来摆一些东西。”

“原来如此。”楚西辞点头,指着右边柜子第二层,问他,“贺先生,那里……是不是少了一样东西?”

贺南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见摆放在上面的两个手工瓷碗,不答反问:“为什么这么说?”

“空白处太大。”楚西辞伸手丈量了一下那两个瓷碗之间的距离,转向另一边,“从这间办公室的整体装潢来看,贺先生您应该不太喜欢留白,虽然左边柜子第二层也只放了两样东西,但那两块镀金的奖牌比起手工瓷碗,体型要大得多。”

贺南杰笑起来。

“楚教授还真是观察入微啊。”他低叹了声说,“那上面原来有三个瓷碗,不过被我太太不小心打碎了一个,说起来也很可惜,那都是我过世的妹妹生前亲手给我做的。”

“是吗?”楚西辞漫不经心地说了句,迈步走到柜子前,俯下身,拨开两个瓷碗,看清上面一处并不算明晰的刮痕。

“楚教授,有什么问题吗?”贺南杰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没什么问题。”

楚西辞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直起身,欣赏起墙上的照片。

“这些照片好像都记录了贺先生人生的关键时刻呢。”

卿清也走了过去,对其中一幅照片产生了兴趣。

“贺先生,您为什么和一辆烧起来的轿车合影?”

照片好像是近几年拍的,里面的贺南杰看起来和现在差不多。他站在一辆正在燃烧的汽车前,笑得很开心,还伸出一只手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这个啊,”贺南杰走过来,看一眼照片,微笑着解释道,“这是我前年自驾出行的时候,车子出了意外,我被困在里面,最后惊险逃生,就拍了一张作纪念。”

“这样啊……”卿清点一点头,朝贺南杰笑了笑,“那真是万幸。”

楚西辞却对他死里逃生的事不感兴趣,淡淡瞥了一眼照片后,看向贺南杰:“贺太太现在还在加班吗?我想找她谈谈。”

提及自己的太太,贺南杰脸上的笑意收敛,脸色有隐隐的不悦,眼神里多了一层戒备。

“你怎么知道我太太在公司里?安德森和你说的?”

楚西辞瞥了一眼卫生间微敞的门,淡淡地说道:“盥洗台上放着两瓶洗手液,一瓶是无味的,一瓶是茉莉花香的。”他闭上眼睛轻嗅了嗅,“和室内的空气清新剂是一个味道,两瓶使用量差不多,在这样一个隐私度几乎为零的公司,不大可能是你的情人。”

贺南杰微微张嘴,眼底流露出几丝诧异。

“你说得没错,我太太的确在公司里……”

“贺先生,”楚西辞未等他说完,迅速打断道,“我想知道昨天晚上8点的时候你在哪里?”

“听楚教授这语气,是怀疑我和汪江鸣的死有关?”贺南杰冷笑道,“昨天傍晚6点多开始,我和我太太就一直待在这间办公室讨论新产品的研发。停电的时候,我们两个也没有离开过办公室,直到听见外面有人大喊出事了,我才出去查看情况,但我太太一直留在这里。”

“请问贺太太是在哪个部门任职呢?”

贺南杰不太情愿地回答:“她是生产部的副主任,现在应该还在加班。”

“谢谢。”楚西辞礼貌颔首,说了句“告辞”转身便往外走,一出贺南杰办公室的门,他的脚步突然加快,卿清小跑着才能跟上。

“他换了外套。”楚西辞低声说。

“什么?”卿清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身上穿的外套不是昨天监控视频里看到的那件,虽然很像,但不是。而且陶瓷碗本就只有两个,瓷碗上面装饰的图案我如果没看错的话是红豆,两个碗上各有六颗。”

卿清记得瓷碗上的红豆图案,但是没有注意颗粒数,心里不由得感叹他观察细致,但还是不明白这能证明什么。

“六颗红豆怎么了?”

“一般来说,喜欢做手工陶瓷的女性,内心都比较复古传统。在中国古代,夫妻在枕头下面各放六颗红豆,希望婚姻长久,所以她不可能做三个一样的陶瓷碗。我认为右边柜子第二层上少的东西,应该是一把小型安全锤。”

“为什么?”卿清更糊涂了。

楚西辞却懒得再解释。

“你知道理由,自己琢磨。”

“我知道理由?”卿清皱起眉,费力思索起来,将自己刚才在贺南杰办公室里看到的,以及所有能想起来的东西,又重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终于她想到了点什么。

“……在那张照片里,贺南杰另一只手上,好像就拿着一把小锤子!”卿清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回忆。

“嗯。”楚西辞懒懒地回应。

卿清顿时面色严肃起来:“那贺南杰是凶手吗?”

“未必。”楚西辞看她一眼说,“他的手指很干净,房间里没有烟灰缸,而且他卫生间里的茉莉香味最浓。”

“这能表明什么?”卿清刚觉得自己跟上了楚西辞的思路,瞬间又被他远远甩在后面。

楚西辞轻吸了口气,解释道:“表明他太太抽烟,之前应该戒掉了一段时间,但最近因为某些原因又开始抽了。”

贺南杰的太太是公司生产部的副主任,办公地点在二楼。这个时间,公司里的职工都走得差不多了,看来他们夫妻俩都是工作狂。

卿清敲门的时候,楚西辞抬眼看了下办公室门上的铭牌——许岚。

“进来。”里面传来一道女声。

卿清推开门,楚西辞跟在她身后走进去。他并不看坐在办公桌前的人,而是快速扫视了室内一圈。普通简单的一间办公室,办公桌旁边的收纳箱里整齐码放着一小摞文件资料和几个小相框。

“请问,你们是……有什么事吗?”许岚看着走进来的两个人,面有警惕。

“您好。”卿清礼貌地朝她笑笑,“我们是……”

“恭喜贺太太升职。”楚西辞开口说道。

许岚微微诧异,旋即礼貌回应:“多谢。”

楚西辞淡笑,朝她伸出手:“您好,我是私人侦探楚西辞。安德森请我来调查贵公司保安意外身亡的案子。”

“你好。”许岚礼貌地握了握他伸来的手,脸上的戒备未减,“那不是一起意外吗?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现在还不能下结论。”楚西辞看着她,微微笑了笑道,“我们过来只是要了解一些情况,您不用紧张。”

“那……”许岚迟疑着问,“你想从我这儿了解些什么?”

“您喜欢喝什么口味的咖啡?”

许岚愣了愣:“拿铁,这和案件有什么关系吗?”

楚西辞没有回答,而是直接进入下一个问题:“来之前,我们拜访了贺先生,他说昨天晚上6点到8点这一时间段,一直是跟您在一起?”

“对,我们有个项目要讨论。”

楚西辞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渐渐放松下来靠向椅背的身体,嘴角微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贺太太和死者以前认识吗?”

许岚原本放松的背部挺直起来,她抬手撩了撩额前散落的碎发,敛眸叹息道:“同在一家公司,平日里也时常遇见,算不上认识吧,但对他意外身亡的事,作为公司同事还是觉得挺震惊和惋惜的。”

“的确惋惜。”楚西辞附和了一声,旋即又换了问题,“贺先生说他办公室柜子里的瓷碗被贺太太打碎了一个?”

听见这话,卿清忍不住侧身看了楚西辞一眼。他这根本是明知故问,难道要套许岚的话?

“这个……”许岚自然不清楚他们来之前在贺南杰办公室的情况,她有些歉疚,“的确是我之前不小心打碎的。”

楚西辞微笑着问,“那碎片怎么处置呢?”

“那瓷碗对阿杰意义不同,碎片我收回家了。”

听到这个回答,卿清皱了皱眉,看向楚西辞,见他神色淡然。

楚西辞确定眼前这个女人在说谎,而且是跟她丈夫早就串通好的谎话,贺南杰能考虑到这一步,倒是想得很周全。

(五)谁在跟踪

两人正说话间,桌上的电话响了。

“不好意思。”许岚有些抱歉地看他们一眼,接起电话,说了两句之后,脸色渐渐变得不太对劲,情绪也有些激动。

“我说过了,13号生产的那一批A类产品必须重检……”看样子,一时半会是没有挂电话的意思了。

楚西辞识趣地起身:“贺太太,我们不打扰您了。”

许岚捂住听筒满脸歉意:“真是对不起了。”

“没关系。”楚西辞颇有风度地说完,大步往外走。

卿清紧跟在他身后,脑子里琢磨着刚才在办公室里许岚所说的话。

“那个许岚好像也没什么杀人动机……”

“未必。”楚西辞淡淡吐出两个字,边往前走边利落地脱下外套搭在手上,经过拐角处时,他突然用力往墙上的警报器一砸,顿时二层警笛声大作。

卿清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了,还未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楚西辞拽进一间暗房里。

“你这是干什么?!”她惊魂未定地问。

楚西辞没回答,探身往外看,许岚果然被这突然响起的警报声引出来,匆忙地往值班保安室走。楚西辞确定她走远后,疾步返回她的办公室,从她搁在座椅上的包里取出一支口红和一包烟。

卿清被他大胆的行径吓了一跳,小心守在门口,神经紧绷地注意外面的动静。

楚西辞从烟盒里取走一根烟,又将口红轻轻削下薄薄一小片,分别装进随身携带的物证袋里。将烟盒和口红归位的时候,他留意到皮包里一张皱巴巴的发票……

“放松点儿。”出来时楚西辞轻轻拍了拍卿清的肩以示宽慰。

卿清看他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

“沉默先生,拜托你下次再有什么行动时,能不能提前告诉我一声?”

楚西辞摊手表示:“不好意思,临时起意。”说完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卿清无奈地叹了口气,加快脚步追上前面的人。

走出大楼,楚西辞的脚步才微微放缓了些。

“她刚刚在说谎。”

“什么?”卿清不解。

楚西辞说:“在我询问她与她丈夫相关的问题时许岚很放松,但我提及死者时,她的身体开始紧张,而我提到瓷碗的时候,她虽然极力想表现得正常些,但还是无意识地舔了三次嘴唇,并且眼神不经意间流露出不安。”

“你怎么知道许岚刚刚升职?”卿清听着楚西辞的判断,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办公室门上的铭牌崭新,她办公桌旁边的收纳箱里却放着另外一个女人的照片,相框边缘还有白色的墙灰,而许岚挂在墙上的照片和墙壁上留下的相框痕迹完全不吻合,所以,她是这间办公室的新主人。”楚西辞说完瞥了卿清一眼,“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了。”卿清猛摇头。

楚西辞吩咐她:“给安德森发信息,让他把死者和许岚的各种资料全部发到我邮箱里,要详尽的。”

卿清依照他说的给安德森发了一条短信,发完后抬头问他:“我们现在去拜访第三个人吗?”

“不用了。”

“那现在回家?”

楚西辞拉开车门,看着她问:“想去喝杯咖啡吗?”

平淡的口吻加上淡漠如水的神情,他硬生生把这句原本可以暧昧粉红的话说得像念公文,让人生不出半点邪念。

卿清微微叹了口气,坐上副驾驶的位置,边系安全带边说:“我想喝杯热牛奶。”

十分钟后,车停在一家咖啡店门口。

卿清一进门就看到了安德森,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和一个女人谈笑风生。女人穿着低胸裙,妆容精致,满眼媚态。坐在她对面的安德森,一身休闲打扮,显得整个人年轻俊朗。这样亮眼的一对,很难不引人注意。

既然她都已经留意到了,楚西辞不可能没发觉。卿清看向楚西辞,却见他目不斜视地径直往前走,到柜台前的长桌旁落座,要了一杯咖啡。

“我要一杯热牛奶。”卿清和服务生说完,不经意地瞥一眼安德森那边,发现他正举起手朝她示意,她咧嘴冲他笑笑,回过头来,用手肘推了推旁边的楚西辞,小声说:“安德森看见我们了,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楚西辞淡淡说:“随你。”脸上的表情却分明写着“你敢”两个大字。

卿清缩了缩脖子说:“还是算了吧,别打扰人家了。”

“您好,这是您要的无糖黑咖啡,这是您的热牛奶。”

送饮品来的服务员是个年轻女子,明亮的大眼睛,看着很是机灵可爱。

“等一下。”楚西辞叫住她,问,“昨天下午5点,是你负责收银吗?”

他问得突然,女孩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点头答道:“是我,先生您有什么事吗?”

楚西辞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发票递给她。

“你对这张发票有印象吗?”

女生盯着发票上的饮品和时间看了会儿,恍然大悟般脱口道:“啊,我记得来买饮料的那位女士。”

“你记得?”卿清不禁奇怪,“你们这店里每天人流量这么大,你怎么可能凭一张发票就想得起是哪位顾客呢?”

“是这样。”女生好脾气地笑了笑,解释说,“这位女士是我们店里的常客,每次来都是点一杯拿铁咖啡和一杯大红袍打包带走,说是她丈夫和她口味不一样,不喝咖啡,喜欢喝茶,所以昨天下午她买两杯咖啡,我还觉得有点奇怪呢。”

楚西辞从她手里抽回发票,说了声:“谢谢。”

“不客气。”女生微微一笑,说,“有什么需要你们可以随时叫我。”

楚西辞淡淡“嗯”了声,一面浅酌着咖啡,一面盯着手里那张发票,眼底流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许岚在昨天下午5点买了两杯咖啡回公司,一杯拿铁,一杯美式咖啡,拿铁是给自己的,而另外那杯很显然不属于她丈夫。那杯她是带给谁的?楚西辞想起自己在储物室门外的垃圾桶里找到的那个咖啡杯,明显是拿铁的味道,它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那么,另外一杯咖啡又去了哪儿呢?假设是给汪江鸣的,那咖啡杯扔在哪里了?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以上就都是细枝末节的问题。但最根本的疑问在于,她为何反常地突然买两杯咖啡。

许岚和贺南杰都表示,在汪江鸣出事时,他们夫妻俩正待在办公室里讨论工作。换言之,他们两个都有不在场证明。而储物室当时的监控录像也侧面证实了贺南杰的说辞。但楚西辞却隐约觉得,这两个人跟汪江鸣的死脱不了干系。

卿清看一眼身旁对着发票陷入沉默的楚西辞,知道他是在思考,不好打扰。她有些无聊地用小汤匙搅了搅杯中的牛奶,往安德森那一桌望去。

安德森正在看手机,似乎是感觉到她的视线,抬起头来与卿清的目光对上,露出绅士的笑容。

卿清回了个微笑,猜想他可能在看她刚刚发给他的信息。坐在安德森对面的女伴也察觉到什么,顺着安德森的目光转过头,看到卿清,她嫣红的嘴角微抬,优雅地朝这边举了举杯,落落大方。

真是天生的尤物,卿清觉得自己骨头都要被她这一眼望酥。

她喝了口热牛奶,忍不住感慨:“安德森的眼光真不错。”

楚西辞显然没注意这些,他把发票收进口袋,起身说“回家”,然后头也不回地自顾自往外走了。

卿清慌忙将杯子里剩下的牛奶一口饮尽,抓起包追上楚西辞,到门口时不忘朝安德森那一桌挥手道别。

过马路的时候,楚西辞飞快地瞥了一眼停靠在对面马路边上的几辆车。他清楚地记得在二十分钟前,路边只停着五辆车,三辆灰色轿车,一辆白色轿车,还有自己那辆。现在却突然多出来一辆银色轿车,车身崭新,牌照是假的,车轮很干净,即便不久前刚下过雨,也没有沾上泥污……挡风玻璃和车窗都是单向透视,外面看不到里面。

看来是冲自己来的,楚西辞微抬了抬嘴角,不动声色地开锁,拉开车门坐进去。等卿清系上安全带,他便若无其事地把车启动。

黑色轿车在夜幕笼罩的城市道路上穿梭,他偶尔从后视镜里望一眼紧跟在后面的那辆银色轿车。开车的人很谨慎,时快时慢地跟着,与他保持适当距离,还不时躲在其他行经的车辆后面,避开他的视线。

坐在副驾驶上的卿清对这一切毫无察觉,只是盯着不断攀升的时速器吞了吞口水。

“沉默先生,你急着回家啊?我可警告你啊,市内禁止飙车的!”

楚西辞淡声提醒了一句:“坐稳了。”一脚将油门直踩到底。

“啊!楚西辞!你开慢点!”

卿清顿时感觉整个车身都要飞起来了,她死死抓住安全带,眼看着黑色轿车有惊无险地穿过前面一辆又一辆车,一颗心也悬到了嗓子眼儿。

“楚西辞你是不是疯了啊!”

她吼完,忽然明白过来什么,回头往后张望。

“我们是不是被跟踪了?”

被甩在后面的车辆太多,卿清根本分不清哪一辆车值得怀疑。而旁边的楚西辞只专注开车,根本没有回应。

行车到下一个十字路口时,楚西辞毫无预兆地用力打转方向盘,无视前方红灯,以一个极速漂移岔离原路,驶上另一条马路。

“啊——!”

车速在卿清不绝于耳的尖叫声中逐渐放缓,黑色轿车隐没在城市夜晚的车流中。

“呼……甩掉了吧?”卿清长舒出一口气,稍微放松了些,看了看身后,用不太确定的口吻问驾驶座上的人。

“甩掉什么?”楚西辞不明所以。

“跟踪我们的车啊!”

“我什么时候说过有车跟踪我们?”

卿清瞪大眼睛:“那你刚刚干吗开那么快!还闯红灯!”

楚西辞一本正经地回答:“提神。”

“楚西辞!你……”

“不用提高音量,我听力正常。”

他一只手淡定地揉了揉耳朵,正视前方路面,平稳驾车。

回到家,时间已经接近子夜,卿清困倦地打起了哈欠,楚西辞却没有半点倦意,坐在椅子上翻书。

卿清冲了杯温牛奶,搁在他手边。

楚西辞眼皮微抬,说了声:“谢谢。”

“你早点休息。”她不放心地叮嘱一句。

他似有若无地“嗯”了声,算是回应。

卿清转过身刚要走,却被楚西辞叫住。

“卿清。”

“怎么了?”她回过头。

身后的人仍半低着头,手指轻动,腿上微黄的书页翻过一面。

他声音平淡地说道:“把你手机留在客厅吧。”

卿清想一会儿安德森可能会有信息发过来,楚西辞自然是比她更合适的接收者。于是,把手机搁在茶几上,说了声:“我去睡了。”迈步往楼上走。

听到二楼的卧房传来关门声,楚西辞轻轻合上书,拿起卿清留在茶几上的手机,拨通了安德森的号码。

(六)旧情纠葛

装修豪华别致的公寓内,高档家庭影院音响里传出悠扬轻缓的抒情乐,灯光昏黄,空气里布满暧昧的气息。

身穿真丝吊带睡衣的女人拿起桌上鸣响的手机,款款走向浴室。

“亲爱的,你的手机响了。”

她推开门进去,浴室里有一个宽大的圆弧形浴池,吐水龙头正源源不断地向浴池里注入热水,肌肉精壮的男人正赤裸着坐在里面,两条手臂舒展在外,神情惬意。

“谢谢。”

安德森伸出手,湿漉漉的掌心在女人身上游走了一圈,擦干水渍,才不紧不慢地接起电话。

“亲爱的弟弟,晚上好。”

他用含笑的眼神示意女人离开。

慵懒的语调,伴着舒扬的音乐声传进楚西辞耳朵里,等于杂音。楚西辞自动屏蔽掉,直截了当地问:“跟踪我的人是谁?”

“这个我可不清楚。”安德森有些无辜地说,“我只是通报了一下你的位置。另外,Jason,”他好心提醒,“不要妄想从我这里打听到什么,你该知道我是金钱的教徒,对它无上忠诚。”

“祝你能尽快在你‘教皇’的怀里安息。”

“谢谢。”安德森笑了笑,说,“你要的资料我一个小时后发给你,另外多说一句,你的助教很漂亮,不过你放心,她完全不对我的胃口,毕竟……”

没等他说完,电话那端已传来一阵忙音。

“真是没耐心。”

安德森从浴池里起身,穿上备好的浴袍,走进卧室。

宽大的床上撒满了玫瑰花瓣,女人美好的曲线摆动成魅惑的姿态。她躺在床中央,嘴唇上抿着一片红艳的花瓣,酥胸半露,媚眼如丝地看着他。

安德森爬上床,食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眼睛里燃起最原始的欲望。

“苏音,你真是上帝的杰作。”

……

楚西辞闭着眼睛在客厅静坐了一会儿,起身走向二楼工作室。

他对着电脑忙碌近一个小时,从开始的神态轻松到后来眉头紧锁,最后索性甩手不干,身体朝后一躺,懒懒地靠上椅背。

无论是整家太平洋公司还是安德森的私人网络,都设置了一级防护,凭借黑客手段很难攻进去,他需要局域管理员权限或者可直接登录的账号,看来得花点心思了……

就在楚西辞沉思的时候,搁在桌上的手机发出动静。

楚西辞看一眼亮起的屏幕,上面显示收到一封电邮。

他在电脑上打开邮箱,新邮件里是死者和许岚的有关资料。

死者汪江鸣和许岚是高中同学,高考过后,许岚因为成绩优异上了重点大学,而汪江鸣只考上了一所技校。两个人虽然不在同一个学校,但在同一座城市而且同一个区,相隔不远,老同学之间也常有来往。后来,随着许岚出国留学,两人的交集也到此为止。直到三个月前,汪江鸣应聘上这家公司的保安,两个老同学才再度重逢。

楚西辞饶有兴致地看着屏幕上的资料,食指不自觉地轻轻敲击着桌面。

这两个人,一个正处于事业上升期,丈夫又是领域精英,夫妻恩爱,家庭和睦,前程似锦;一个毕业多年一事无成,仍旧是个小保安,还沉迷赌博,不思进取,或许还有别的陋习。看起来毫无关系的两个人,就算是老同学,他们之间也是天差地别。但许岚在办公室里却含糊其辞,间接否认了她与死者是旧识的事实,更别提老同学这层关系了。看来这两个人远不止是高中同学那么简单。

楚西辞在通讯录里翻了翻,最后拨打了许儒妍的号码。

电话铃响了两声,很快被人接起。

“楚教授……”女生声音里带着倦意,显然是被这一通电话从熟睡中惊醒。

楚西辞这才想起现在已将近午夜2点。

“不好意思。”他略带歉意地说了句,而后开门见山地问,“今天你最早几点能到实验室?”

“最早吗?”许儒妍犹豫了一下,说,“我只有实验室的钥匙,实验楼的大门7点30分才开。”

“不用担心这个。”楚西辞打断她的话,淡淡说道,“我早上7点在实验室门口等你。”

“好的。”

楚西辞挂断电话,手机屏幕回到锁屏模式,上面显示出时间:1点57分。右下一角标示着日历,提醒他今天是10月27日。

10月27日……楚西辞静静看着日期,眼底幽深晦暗,直到手机屏幕暗下去变得墨黑一片,清晰而冷漠地倒映出他的脸。那张脸,似乎从有记忆开始,就一直带着沉默与孤独,不曾改变……

清晨6点30分,床头柜上的闹钟准时响起。

卿清摸索着关掉闹钟,爬起身,睡眼惺忪地转了转脖子。

快速洗漱完后,按照一直以来的习惯,卿清从楼上下来,准备去树林里晨跑。穿过客厅的时候,她留意到茶几上的手机。上前拿起手机,打开屏幕,入眼就是一封未发送的短信,里面简单留下两个人名和地址,附带一句“去找他们,调查清楚死者生前和许岚之间的关系。”

显然是楚西辞留下的。

卿清迅速扑到窗口往外张望,昨晚停在外面的黑色轿车不见了——他已经出门。

早晨7点的实验室里很清凉,门窗紧闭,室内静谧,只有玻璃试管碰撞时发出的细碎声响。

许儒妍一边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化验,一边对一旁半倚着墙壁闭目养神的人说:“楚教授,我昨天晚上给你打过两通电话,没有人接。”

他摸出手机看了看,才发现角落里一直被忽略的未接电话图标。

“不好意思,我没注意。”

“没关系。”许儒妍笑了笑说,“做你的助教这么久,我都习惯了。”

楚西辞觉得没话可接,说了句“那就好”,重新合上眼睛。

许儒妍回头看他一眼,唇角弧度温柔又无奈,继续手上的工作。

等到最后的分析比对完成,她取下口罩,靠着墙假寐的楚西辞几乎在这同时睁开了眼睛。

许儒妍看着他肯定地说:“是同一种口红。”

“多谢。”

楚西辞直起身,接过她手上简略的分析报告和两份物证,大步往外走,快到门口的时候,他微顿了下,回过头。

“你打电话找我有什么事?”

“没事,你先忙吧,我晚点给你发邮件。”

楚西辞点点头,说:“好。”转身欲走,身后传来许儒妍的声音。

“楚教授……”

他回过头,身后的女生轻抿了抿唇:“很高兴能帮上你的忙。”表情认真温柔。

楚西辞看着她微笑的脸,神情有些困惑,最后简单说了声“谢谢”,转身离开。

现在已接近上课时间,学校里来来往往的学生很多。

黑色高档轿车停在路边,楚西辞坐在车内,静静看着前方,不断有学生从车前走过,他的视线放空了,穿过他们,望进缥缈的空气里。

毫无疑问,许岚夫妻俩跟汪江鸣的死脱不了干系。凶手很可能是他们夫妻中的一人,也有可能是联合作案,因为许岚身形娇小,要在黑暗中袭击杀死一名成年男性并且不留下任何打斗痕迹不太可能。相较之下,贺南杰就容易得多,但是贺南杰与汪江鸣,一名物理学教授和一名保安,他们之间的工作、生活几乎都没什么关联。所以贺南杰唯一的犯案动机,只能是为了自己的太太。

但贺南杰和许岚不一样,他思维缜密,冷静沉稳,如果要杀死汪江鸣,他应该会准备一套精密细致的杀人方法,不可能如此慌乱地杀人,更不可能选用摆在自己办公室里,随时有可能被其他人留意到的东西作为杀人工具。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个平日冷静的男人慌乱到无法思考,并在以那样的方式除掉汪江鸣?

楚西辞正思索着,身旁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他取出来看了眼,是卿清的号码,于是放在耳边接听。

“打听得怎么样了?”

“真让人难以置信!”卿清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激动,“许岚和汪江鸣曾经居然是恋人,而且高中时就在一起了。”

楚西辞让卿清去找的那两个人,一个是许岚的高中同学,一个是她的大学室友,看来都提供了不少爆炸性的消息。

“大惊小怪。”楚西辞继续问,“他们的关系状况怎么样呢?”

“都记在本子上呢,你等会儿啊。”那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好一会儿,卿清的声音才传过来,“许岚的大学室友说,汪江鸣和许岚大一的时候还很甜蜜,但从大二开始就经常吵架,最后到大二下学期两人分了手,不过汪江鸣还是经常来找她,许岚也还是会出去见他,那段时间许岚从外面回来常常在寝室里哭。后来因为成绩优异许岚出国留学了,但是汪江鸣并不知情,还来学校找过她两次。”

卿清一口气说完,大喘了一下,追问他:“你现在在哪儿?”

“你的母校。”

“我过去找你。”

“好。”

楚西辞把车停在校门口,等了近二十分钟,才看见卿清的身影从一辆公交车上下来。她四处张望了一番,找到他的车,便一路小跑着过来。

“累死我了。”

她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的位置,转头注意到身旁的楚西辞脸色不太好,有些担心地问:“碰到什么麻烦了吗?”

楚西辞没回答,反问她:“怎么不开车出来?”

“怕死。”卿清表情夸张地说,“我这水平要是在路上碰见个像你昨天那样飙车的,绝对避不开。”

“祝你长命百岁。”楚西辞说完启动车子开上柏油马路。

卿清收起玩笑的神色,轻声说:“我出门的时候太急,都忘记车库里还停有一辆车的事了。”

见旁边的人没反应,她索性把话题又拉回到上午的调查上。

“真是想不到,许岚和汪江鸣以前竟然是一对,那她上次为什么还说自己和汪不认识呢?肯定是心里有鬼!听许岚的朋友说,高中那会儿,许岚和汪江鸣两人可好了,也不知怎么的上大学后就变样了。你都不知道许岚在大学的时候有多惨!”卿清义愤填膺地握起拳头,“那个汪江鸣简直是个人渣!分手以后还对人家女孩子死缠烂打各种骚扰,听说许岚也是在那个时候学会抽烟的……”

说了半天也只有零星有用的讯息,楚西辞对这些八卦旧事没什么兴趣,有点头疼地皱了皱眉,抬眼不经意间瞥过卿清,好看的嘴唇张张合合地说个不停。

从小到大,只要在他身边,她总是特别能说。

楚西辞揉了揉耳朵,边开车,边听着她为当年的许岚愤愤不平的吐槽。

“许岚当时就应该报警!陈队平时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欺软怕硬,只敢欺负女人的渣男,他要是知道,一定会抓住汪江鸣,拿大耳光抽他!”

楚西辞好笑地提醒:“就算许岚报案,案子也不归刑侦大队管。”

“我就随便想想。”卿清说完这句话,突然就没声了。

她想起高三那会儿,她替楚西辞挡下那一刀住院后,爸爸用一面锦旗嘉奖了她的行为,同时严肃表示,如果她再敢死乞白赖地跟着楚西辞,就把她送到远在外省的姑姑家里,整个暑假不准回来。

她那时候是怎么打算的?那时的她单方面觉得,她和楚西辞注定会有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大概是武侠小说看多了,她所理解的轰轰烈烈,除了私奔,也就只有殉情了。

卿清看着楚西辞清俊的侧脸,神色有点惆怅:“沉默先生,当年我们俩差点就化蝶了,你知道吗?”

楚西辞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不打算搭话。

卿清也习惯于他的无视,身体松懈地往座椅上一靠,将话题重新拉回许岚身上。

“那时候也多亏许岚的室友给她出主意、开导她,还有帮忙去找汪江鸣谈判,不然许岚差点就给汪江鸣投毒了!”

投毒?楚西辞那双淡漠如雾的眼眸忽然清明起来,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像黏合剂一样将这件案子断裂的地方胶合在一起。

很好,作案动机和手法他都清楚了,现在只要从尸体上找到证据就行。

卿清看着车里数字开始攀升的时速器,两手迅速抓紧胸前的安全带,一脸警惕。

“沉默先生,我们说好,你要是又想提神,就在前面车站先放我下去啊!”

黑色的高档轿车很快靠在路边停下。

卿清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还真要飙车啊?”

“别闹。”楚西辞说,“我是要你去办件事。去贺南杰家里,找找有没有他昨天穿的那件外套和死者的手机。如果运气好,你还能找到那把安全锤。”

“可是我不知道他家地址,而且他们夫妻俩现在应该都在公司上班,我也没有钥匙啊。”

“地址可以问安德森,至于钥匙的问题,找江河。”楚西辞一一给出解决办法。

(七)寻找罪证

黑色轿车在太平洋公司门口停下,楚西辞没有立刻下车,他坐在车里,通过后视镜看着一辆豪华轿车平稳驶近,门卫上前检查来人身份,弄清楚后立刻恭敬放行。楚西辞在那辆豪华轿车即将开进公司时,突然按响喇叭,刺耳的车笛声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拉开车门,大步流星地朝那辆豪车走近。

“李先生。”楚西辞招呼道,敲了敲车后座的玻璃。

车窗缓缓放下,露出老人温和的脸,一双眼睛却如鹰隼般透着精明和阴鸷。他抬手阻止了欲要上前的保安,微笑着对楚西辞说:“楚教授,很高兴再见到你。”

楚西辞抬了抬嘴角,露出他惯有的敷衍笑容。

“有件事想请李先生帮忙。”

“我也正想问问楚教授案子的进展。”李季没有拒绝。

司机即刻从驾驶座上离开,上前替楚西辞拉开车门,确定车窗都合拢之后,退开几步,站定,一动不动地守在外面。

“楚教授……”

“李先生,”楚西辞打断他的话,言简意赅地说明来意,“凶手我今天之内就可以交给你,但我需要安德森帮个忙。”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找安德森?”李季有些不解,“安德森说你们是认识多年的老朋友。”

“没有的事。”楚西辞毫不犹豫地否决,“李先生,我需要安德森把尸体搬到他办公室,我想在那里做个解剖。”

“啊?”李季面露难色,不过随即又舒缓眉头,顿了顿说:“如果这对破案有帮助的话……”

“这是破案的关键步骤。”楚西辞认真地表示,“死者身上的指纹越少越好。安德森之前就接触过尸体,他是最佳人选。”

……

贺南杰家安置在市郊,附近没什么住户,地价便宜,交通也还算便利,除了平时购物需要进入市区之外,其他都很方便。房子是一栋两层别墅,门口围了一圈半人高的白色栅栏,房子的主人显然很有闲情逸致,在小庭院里种满了四季适宜的花草,远远看去就像风景照里常见的欧洲乡村别墅。

别墅后,卿清正躲在犄角旮旯里,看着江河熟门熟路地撬开后门带铁链的锁。她心里有种说不清楚的感觉,作为一名曾经的刑警,现在怎么会沦落到溜门撬锁的地步。

就在她叹气的工夫,门锁“咔嗒”一声,解开了。江河回头兴奋地冲她招手。

“卿清姐,快来!”

两人猫着腰潜入屋里,房子内部算不上豪华,但可以看出装潢得很用心。客厅沙发背面的墙上,高悬着夫妻俩新婚时与双方父母的合照,照片里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一看就是幸福和睦的一家人。

卿清瞥一眼旁边翻箱倒柜的江河,伸手揪住他的衣领,低声警告。

“除了我们要找的东西之外,不准顺手牵羊,知道吗?”

“当然知道了。”江河拍着胸口信誓旦旦,“卿清姐,你放心,我很有分寸!”

卿清将信将疑地松开手。

“那我们分头开始找。”

“好。”江河点头应允,但就在卿清转身的时候,他迅速抓起抽屉里一块手表,塞进口袋。

两人费劲儿地在一楼找了一圈,最后一无所获。于是默契地交换个眼神,往二楼主卧走。

卿清在床头柜里寻找。

卧室里的衣柜是推拉式的,有两扇门,江河拉开其中一扇,若有所思地说:“既然是衣服,她有可能为了不引人注意,又把它挂回去。”说完,一边用余光注意卿清,一边手速极快地在满柜子的衣服口袋里摩挲,希望能翻出点值钱的东西。

忽然,楼下传来开门的声音。两人皆是一惊,动作慢下来,卿清觉得自己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

“贺先生、贺太太,我来打扫卫生咧。”

听声音像是个中年妇女。

江河也有点慌,强装镇定地轻声安慰卿清:“别怕,我去看看。”

他小心凑到门边,探出个脑袋往楼下张望。

进门的女人带着清洁工具,像是个钟点工,应该经常来,对这个家很熟悉。她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完后就在楼下忙活起来,卖力地抹桌子、擦地。

看这架势,一时半会儿是打扫不完了。江河放松了不少,背靠着墙坐下,用眼神示意卿清没事。可还没等他屁股坐热,半敞的房门在风力作用下晃悠悠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的一声合上。

江河顿时惊得从地上弹起来。

楼下的女人听见动静,放下手里的活儿,警惕地提起扫把就往楼上走。

“贺太太,您在家吗?”

江河听着她上楼的声音,吞了吞口水,刚要往床下躲,卿清抢先一个缩身,滚了进去,并从床底下对他投来同情的目光。

上楼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江河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左看右看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最后在房门打开的前一秒,钻进了衣柜里。

女人握着扫把走进来,四处看了看,最后留意到没合紧的窗户。

“贺太太也真是马虎,幸好安了防盗窗,要是进了小偷,哭都找不到地方哭的。”

她碎碎念着上前关上窗户,转过身见床单皱巴巴的,便顺手整理了一下。

卿清趴在床底,看着一双黝黑的胖脚在眼前来回走动,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好了!”

等到女人终于收拾完转身离开,卿清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水。

她看着女人一步步走向门口,小心地呼了口气。

“哦,对了!”女人好像想起了什么,快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下来。

卿清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就像坐过山车一样,刚到平地,一下子又冲上山顶。

“我看看太太是不是又买新衣服了。”

卿清看着女人回过身走向衣柜,想起还躲在里面的江河,头皮止不住一阵阵发麻。她闭上眼睛,不敢想象接下来的场景。

躲在衣柜里的江河觉得自己呼吸都快停了,但幸亏他一向机灵,身体也灵活。在衣柜门被拉开的瞬间,他迅速蹿到另外一边,蹲下来,头藏在一排西裤里。透过间隙,可以窥见衣柜前面女人腰部到臀部的范围,宽度几乎一样。江河摇摇头,忽然闻到一股怪味,他嫌恶地捏起鼻子,五官扭曲着发出无声地抱怨:“这里面的衣服怎么还有没洗的!”

“哇!”

卿清听见女人一声惊叹,料想着应该没有发现江河。她小心翼翼地趴低身子,往床边挪了挪,有些费力地抬眼往上看,但也只能看见女人露在外面的半截粗壮小腿。

“这衣服应该是新买的,商标还没摘呢,真漂亮!”

果然忠诚可靠的保姆毕竟也是女人,拉开衣柜后顿时自控力降为零。

“太太她太瘦了,估计穿了也不好看,我穿着应该刚刚好。”保姆边说着,边伸手取下衣服。

藏身、衣柜暗处的江河注意到她解扣子的动作,默默抬起一只空闲的手,遮住自己的眼睛。

女人艰难地把自己套进新裙子里,走到试衣镜面前仔细欣赏起来,并且得出满意的结论。

“果然,还是我穿比较有味道。”

江河无声地推开自己那半边柜门,露出生无可恋的一张脸,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目光不经意间瞥过试衣镜,清楚地看见自己的脸,不禁愣愣地僵在那里,半晌才回过神来,迟疑地凝望着镜子里面女人的脸——显然,她已经注意到自己,肥肥胖胖的脸上流露出惊恐的表情。

江河默默地拉上衣柜门,没过两秒,就听到一声高分贝的尖叫。

“你……你,什么人?!”

女人抓起扫把冲到衣柜前,另一只手去够床头的电话。

卿清见状,伸出手扣住她脚踝用力一扳,女人顿时脚下失力,惊呼一声,跌倒在地。卿清一个翻身从床底另一边出来,抓起床上的枕头挡住她的脸。

江河趁机从衣柜里滚出来,用顺手摸出来的衣架抵在女人脂肪囤积的腰部,嗓音低沉地警告:“别动,不然要你的命!”

女人顿时哭了起来,连连求饶:“大哥,大哥,求求你你放过我吧,我不是这房子的主人,只是来打扫卫生的,我没钱,上有老,下有小……”

江河被她喊得耳朵疼,低喝一声:“闭嘴!把眼睛给我闭上!敢偷看老子一眼,就在你身上留几个窟窿!”

“是是是!”女人忙不迭地闭紧眼睛。

卿清一把扯下床单,将她从头罩住,低声对江河说:“我去找绳子,你看住她!”

江河点头。

卿清走到门口,忽然听见后面的江河抬高了声音,煞有介事地嚷道:“小绿,你去找绳子来!小明,你去找找看还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知道了,老大。”他把脑袋尽力伸远,变换了音调,像模像样地回答。

……

卿清在客厅电视柜下的抽屉里发现了一卷尼龙绳,两人合力将女人隔着床单捆起来,扔在了床上。

做完这一切,他们又在二楼进行了地毯式搜索,还是一无所获。

江河坐在地上,困惑地看着眼前的人:“卿清姐,咱们现在怎么办?”

卿清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她弯起食指抵在嘴边,用牙齿轻轻咬着,眉心蹙起。

她仔细想了会儿,忽然忆起进来之前在屋后面看见一间小车库。

“江河,我们去车库找找看!”

……

(八)飞车逃跑

“江河,你好了没有啊?”卿清一面四处张望,怕有人经过,一面紧紧催促着正蹲在地上撬车库门锁的人。

“好了好了,你别急啊!”江河抹着头上的汗,手上一使劲儿,锁终于开了。

“累死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长长地出了口气,随后翻身起来,将卷闸门推上去。

车库里停着一辆银色的日产车,卿清摸了一把车身,没有多少积灰,轮胎也是脏的,应该不久前用过。她往驾驶室里一望,看见车钥匙还插在锁孔里,显然车主人走得很匆忙。

卿清伸手要去拉车门,江河吓得赶紧拦住她。

“卿清姐,别拉车门!”他一脸惊魂未定的表情,忙不迭说,“这种车,一拉车门警报器就响!”

卿清有些抱歉:“不好意思,我给忘了。”她又吩咐江河道,“你试试看能不能打开后备厢。”

“那当然能!”

江河蹲在车尾厢前,一番仔细捣鼓,没费多大劲儿就听见“咔嗒”一声,他高兴地喊起来:“姐,打开了!你快来看,里面有东西!”

卿清正隔着玻璃费力地朝副驾驶和车后排的座位上张望,听见声音,赶过去一看,后备厢里扔着一件男士外套。这应该就是那天晚上贺南杰穿的那件外套了。

卿清戴上手套搜了搜衣服口袋,从里面摸出一部已经摔坏的手机和一把沾着血的安全锤。

“没错,要找的就是它们!”卿清眼睛一亮,说,“快给你楚哥打电话!”

“好嘞!”

江河照她的吩咐通知了楚西辞,又简单说了两句话后,挂断电话跟卿清说:“楚哥让我们带着证据去什么太平洋公司。”

话音刚落,一阵警笛声由远而近传来,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对方,都是一脸茫然。忽而听见隔壁主楼传来女人高分贝的喊叫声:“警察你们快来!他们就在车库那边!”

“坏了,没绑紧那胖子!”江河急得跳脚,“卿清姐,我们现在怎么办?”

“不管那么多了!”卿清心一横,拿起墙上的扳手对江河说了声:“让开点!”随后,用力朝车窗玻璃砸去,一声巨响,顷刻间,墨绿色的玻璃四分五裂。

江河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卿清伸手进去摸索着打开车锁,一拉车门,钻进驾驶座,动作干脆利落,一气呵成。江河合上自己张开的嘴,麻溜儿地坐上副驾驶的位置。

卿清发动车,转着方向盘,用力踩紧油门从车库里冲了出去,车尾扬起一地尘土。

江河看着时速器上不断攀升的指针,害怕地看一眼在后面穷追不舍的警车,打着颤音提醒道:“卿清姐,我们刚刚还只是非法闯入民宅,现在可是拒捕飙车啊。”

卿清面不改色地说:“被抓住才算。”

江河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跟她商量:“姐,我有过前科了,这回要是真被抓了,能不能说你是主谋?”

卿清腾出一只手朝他脑袋上拍了一下:“你少乌鸦嘴!”说完继续盯着前方路况,目不斜视地说,“如果真被抓,你就把事情都推给我!”

江河愣了愣,看着卿清全神贯注的侧脸,一脸的崇拜。

卿清从后视镜里望一眼快追上来的警车,咬牙说了句“坐稳了!”旋即一脚把油门踩到底,车速急剧攀升,她感觉自己仿佛在腾空驾驶,心慌得厉害。从小到大,她只飚过摩托车,这种小轿车拿到驾照后她开都没开过几次。

卿清努力保持冷静,回忆起昨天夜里楚西辞开车时的模样,深吸一口气,不开转向灯,在交叉路口猛力打转方向盘,银色轿车以几近漂移的姿态转了个弯,改变原行道,一骑绝尘,扬长而去。

确定将警车甩掉之后,卿清把车靠在马路边停下,推了一把旁边的江河,吩咐道:“下车。”便去后备厢取出那件外套。

江河像小跟班似的,跟在她身后问:“姐,我们不开车过去吗?”

卿清边往前走边说:“接下来各段路口的交警都会接到消息,盯住我们这辆车,打车过去更安全。”

江河点着头,寸步不离地尾随着她拍马屁。

“姐,你刚才真是太厉害了,简直帅呆了。”

“你可别跟着学,非专业赛道上禁止飙车知道吗?我这回是被逼无奈!”卿清严肃地教育完他,似想起来什么,补充道,“对了,你以后没事少坐楚西辞的车!”

她觉得像江河这样的脑残粉,比她更容易被楚西辞带坏。

这边,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门窗紧闭。办公桌上的东西早就被人一扫而空,一具浑身赤裸的尸体平躺在上面,腹腔一块已被打开,楚西辞戴着医用手套,聚精会神地从尸体食管和胃里提取出一些物质装进试管里,交给等在旁边的许儒妍。

“拿去化验,看能不能找到有毒害的化学物质。”

“是。”

安德森侧身为她让路。

“再见美人。”

房门轻细的开合声消失后,整间办公室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活人,以及一具被开膛破肚的尸体。

安德森双手环胸站在办公桌前,耐性很好地看着楚西辞摘下沾满鲜血的手套,扔在桌上。

“你的助理是一天更换一个吗?”

楚西辞显然不想回答这么无聊的问题,他拍了拍躺着尸体的办公桌,说:“这很适合做停尸台。”

“想要你出个价,只要价格合理,这房间里什么东西都可以出售,包括我。”安德森看着楚西辞一脸痞笑道,“Jason,你现在方便解释下在我办公室发生的这一切了吗?”

他说话时,脸上带着惯常的笑意,眼睛里却是冷漠一片。在楚西辞看来,这无疑是张虚伪的假面。

“急什么,又不是你付我钱。”

楚西辞慢条斯理地坐到安德森的真皮办公椅上,闭上眼睛,听着墙壁挂钟的指针“滴答滴答”走动的声音,一下一下……

(九)双重谋杀

太平洋零江分公司顶楼会议室门口,几名保安手持着警棍守在外面。

会议室里,百叶窗紧闭,灯光通透。李季、安德森,以及公司其他几名高层,包括许岚和贺南杰夫妇都齐聚一室。大家目光一致地望向会议室里的主角——楚西辞。

“楚教授。”贺南杰首先开口,脸上维持着昨天刚见面时的风度,语气里却已透出几分不耐烦,“一个保安人员意外身亡的事故,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调查的。莫非你是打算把事情闹大吗?”

“纠正两点。”楚西辞双手插进口袋,看着他说,“第一,汪江鸣不是意外死亡;第二,我调查真相找出凶手,从来不在意事情的大小。”

“楚教授……”贺南杰还想要说什么,被李季缓缓开口打断。

“贺教授,”老人穿着一身上好的手工西服,端坐主席台,温和平淡的口吻里透着不容置喙的霸气,“我们公司一向以安全质量著称,内部出了这样的事,我认为理应调查清楚。楚教授是我请来的,现在我想听听他的见解。”

“不好意思,李董。”贺南杰躬了躬身,不再说话。

李季朝楚西辞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

楚西辞看一眼旁边眼神飘忽不定的许岚,开始陈述案情。

“前天晚上7点到8点之间,在贵公司储物室里发现了保安汪江鸣的尸体,他出现在储物室里很正常,因为是例行值班检查。并且从发现死者的现场来看,的确像是一场意外:汪江鸣在黑暗中不小心踩到地上的铜管,脚滑摔倒,后脑勺很不凑巧地撞上金属桌角,造成脑干受损,当场死亡。初看案情大家都会这样认为,但经过调查发现,事实真相远没有这么简单:汪江鸣应该是被人谋杀的,而且……”楚西辞的目光从贺南杰身上滑向许岚,“他被谋杀了两次。”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无不震惊。

李季面色微凝,追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许岚和贺南杰,他们分别谋杀了汪江鸣!”楚西辞不紧不慢地说着,听见门外传来的声音,他看一眼旁边的许岚,“麻烦贺太太帮我开个门。”

许岚迟疑地看向自己的丈夫,贺南杰轻推了推她,她走上前拉开门,门口站着的一男一女正在和不放行的保安说明着来意。

女的她认识,就是昨晚和楚西辞一起到过她办公室的卿清,许岚看清她怀里抱着的衣服时,脸色一下子苍白起来,身体微微颤抖。

安德森说:“让他们进来。”

卿清朝开门的许岚点头示意了下,和江河一起走进会议室。

贺南杰显然也注意到了她带来的衣服,缓步走上前紧紧揽住妻子的肩,给她无声的安慰。

卿清和江河两人一身尘土,站在室内一干衣冠楚楚的人当中,显得格外狼狈。

楚西辞推了两把座椅到他们身后,淡淡地说:“辛苦了,讲完整个案子还需要点时间,坐着听吧。”

“谢谢。”

卿清和江河对视一眼,都觉得受宠若惊,坐下时也是小心翼翼。

楚西辞绅士地回了句:“不客气。”转过身,继续陈述案情。

“死者汪江鸣和许岚曾是高中同学,上大学后虽不在一个学校,但在同一座城市,两校相隔也很近,所以经常走动。根据调查得到的信息,他们二人曾经是情侣,在一段时间里关系不错。不过后来,两人因为某些原因分手,我猜测是因为汪江鸣赌博。”楚西辞看一眼许岚,继续往下说,“但分手之后,汪江鸣仍然对许岚纠缠不休,直到许岚出国深造,这段藕断丝连的恋情才算真正结束。时隔多年,命运却安排两人再次相遇。重逢之后,汪江鸣开始疯狂地找许岚借钱,或者说是威胁许岚给钱。从两人以前的关系来看,汪江鸣用来威胁许岚的,应该是一些极度私密的照片,对吗?”楚西辞目光转向许岚。

“你说够了没有?”贺南杰挡在妻子身前,怒容满面地斥道,“谁准许你臆测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来污蔑我妻子?”

“我很抱歉在这里陈述这些事实。你妻子过去的经历我深表同情,但是不是污蔑,你们二位心中有数。”楚西辞淡淡瞥他们一眼,说,“许岚为此压力很大,她戒了很久的烟最近又抽上了,加上刚刚升职,她越来越觉得汪江鸣这个填不满的无底洞会毁掉她的前程、她的生活,于是,她决定结束这一切。她利用一些途径,购买了一定剂量有毒的化学物品,可能是砒霜。前天晚上监控设备停用的时候,她约死者在储物室附近见面,那里有个死角,除了值班保安,平时不会有人经过……”

楚西辞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透明的物证袋,里面装着在储物室门口捡到的烟蒂和一根从许岚包里取的香烟,他看着许岚说:“这两根,是同样的烟,烟蒂上面残留的口红印和你的口红也是同一款,别告诉我这只是巧合。”

许岚揪紧丈夫的衣服,脸色愈发苍白。

楚西辞继续说下去:“你给他喝了下毒的饮料,可是后来,你越想越害怕,抵不住精神压力,去找你的丈夫,告诉了他一切。贺教授比你更为冷静聪明,他知道,如果汪江鸣毒发身亡,这么明显的他杀,公司瞒不住,自然会报警,很容易就能查到砒霜的来源,接着就能找到购买者;为了保护自己的太太,贺教授当机立断,决定赶在汪江鸣毒发之前杀死他。所以,他用你的手机约汪江鸣去了储物室,在此之前,他早就带着凶器——也就是他当年死里逃生留作纪念品的一把安全锤,藏在里面,而躲的位置恰好就是一进门口的盲区——左边的器具柜后面。”

李季忍不住问:“你又不在现场,怎么知道他躲在那里?”

“即便是冷静的贺教授,在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也避免不了紧张,铁锤在墙壁上留下了刮痕,柜子也没有摆正。”楚西辞的目光看向贺南杰,声音平淡地说,“你在黑暗里砸死了汪江鸣,并且把他伪装成意外死亡的样子。不过,你忽视了汪江鸣的身高和体重,他根本不可能打翻木桌。做完这一切之后,你就躲在储物室里,等着人进来,然后混在人群里出去。”

贺南杰面色镇定地轻抚着妻子,以安慰她,眼睛却盯着楚西辞,太阳穴两边青筋凸起。

“如果你最后证明不了什么,我会找最好的律师维护自己的名义。”

“证据很简单,我已经从死者的胃里提取了一些物质让人去化验,我相信不久就能找到没消化完全的砒霜,至于你杀人时穿的外套连同装在口袋里的安全锤和死者的手机,”他转过身看向卿清和江河,“我的助理已经找到了。”

许岚似乎崩溃了,头抵在丈夫肩膀上,小声地抽泣,贺南杰半垂着头,一言不发。

“还不打算认账吗?”楚西辞顿了顿,说,“既然如此,那就去汪江鸣家里找找,说不定会有关于你妻子秘密的意外收获。”

“你这个混蛋!”贺南杰愤怒地握紧拳头冲向楚西辞,但被安德森一把拦住。

“贺教授,你冷静点儿。”

“我认了。”一直不曾开口的许岚低低出声,双目通红地看着楚西辞,带着哭腔的嗓音柔弱得让人心疼,“不关阿杰的事,他是为了我才杀人的,都是我的错,你们抓我就好了,我都认了!”

“岚岚!你在胡说什么?”贺南杰挣脱安德森的束缚,上前护住自己的妻子,对坐在正席上的李季说,“李董,下毒的是我,杀人的也是我,跟我妻子没有半点关系!那个畜生,他早就应该死!我不后悔,我全都承认!”

“阿杰……”许岚泣不成声,“你别这样,你别再为我做傻事了。”

卿清看得心里难受,仍然硬着心肠说:“法律不是儿戏,你们两个犯的罪,不是谁愿意一力承担就可以解决的。”

楚西辞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李季沉声吩咐:“安德森,让保安先把他们两个关起来。”

“是。”

安德森叫来门口的保安,陪同他们一起将贺南杰和许岚纷纷带走。

卿清有些紧张:“李董,您不能非法拘留或者伤害他们的人身安全!”

“小姑娘,别担心。”李季起身,走到她身旁,拍了拍她的肩,像一位敦厚的长者,温声说,“我是个正经商人,我会和公安局的周局长联系一下,让他派人来处理的。”

卿清这才放下心来。

楚西辞见事情处理完毕,拖着疲惫的声音说:“李先生,我想借你的会议室休息一下。”

“没问题。”李季说,“这回多谢楚教授帮忙,雇佣费我会让安德森转给你。”

楚西辞随意地点点头。

卿清将李季和公司其他几名高层送到门口,一转身,江河也走了过来。

“卿清姐,我先回去了。”

“辛苦你了,”卿清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好好休息。”

江河摸着头笑,朝楚西辞招了招手:“楚哥,我走了!”

“等一下,”楚西辞叫住他,看着卿清说,“你们一起走吧。”

卿清压下心里小小的失落感,问:“那你呢?”

楚西辞闭上眼睛,有些困倦地说:“我晚上想喝绿豆粥。”

很明显,他并不想告诉她自己接下来的打算。

卿清抿了抿唇,没说什么,拽了拽江河道:“那我们一起走吧。”说完,两人一起走出会议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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