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进了后院,只瞧见后院污水遍地。桂子手里拿着一把大蒲扇,正在吆五喝六的指挥别的小伙计。其他的伙计看年纪也不甚大,有三五个人,一边干活,嘴里也不闲着,嘟嘟囔囔不知说些什么。
懿行也跟着进来,惊讶的大喊,“刘名成!少爷几天不在家!你把铺子糟蹋成这个样子!”
刘先生被一个小丫头直呼了名字,“不免有些生气,“你个小丫头胡说八道什么!”
安安也皱眉毛,“刘先生,这卫生条件也太脏了!这样装出来的高粱酒,恐怕不能喝吧!”
刘先生一撇嘴,“他们洋人知道什么!一个一个都跟牲口似的!放心吧,喝不出来!”
安安见劝不动刘先生,一跺脚,扭身向外走去!刘先生不依不饶,“大少奶奶,您要走啊?那等您来了我再分装吧!省的没过您的法眼,回头又不合您的意!”
安安不理会他,低声对懿行说道:“你带我去找二少爷。”
旋即俊源饭店。懿行撇撇嘴,“喏,他就在这间房里。”
安安狐疑,“嘉言呢?”
懿行突然羞红了脸道:“嘉言回家去取几件换洗的衣裳。”
安安道:“你敲门。”
懿行敲门:“少爷,大少奶奶来看您了!”
没人应声。安安一扭把手,走了进去!
房间里拉着窗帘,灰蒙蒙的那么压抑。一股浓密的呛鼻子的烟草味道扑面而来,让人喘不过气来,安安于浓雾之中细细找寻,看见一个男人坐着沙发,头垂在靠背后面,像是睡死了过去,正是仲康。一个女人坐在窗台上抽烟。两个人都是衣冠不整,安安没来由的也红了脸。
安安咳嗽一声,“你去把二少爷唤醒。给她点钱,打发她走。”
懿行遵言照办,安安走到仲康面前。数日未见,仲康清瘦了一大圈。他胡子邋遢,头发杂乱,眼见下巴也尖了出来。不知为何,这种痞赖的模样比少年老成更蛊惑人心。懿行满眼怜惜,“少爷醒醒,大少奶奶来了。”
安安冷冷道:“你瞧你是个什么样子!起来!我有话对你说!”
仲康眯着眼,瞧着她笑了笑。
安安恨不得伸手给他两个大嘴巴子,就是再难过,也不能把自己糟蹋成这个样子!她接着道:“你不在须尽欢,刘名成把铺子折腾的天翻地覆!”
仲康笑一笑,“由着他。”
安安怒气盈胸,“须尽欢不是你的产业?不是你的心血?你真的不管?”
仲康瞧着她笑,细长的眼睛眯起来,“你不是要来铺子里做事吗?这点事都理不顺,怎么服众?”
安安银牙一咬!好!叫你瞧不起我!我非要做出来个样子给你们看看!她一跺脚,转身向酒铺子里跑去!
懿行在房间里悄悄问,“我要不要跟过去看看?”
仲康闭上眼睛,“由她罢。”
安安回到“须尽欢”,只见大门敞开,前厅空无一人。她大步一迈,直接向后院行去。果不其然,在她走后,刘先生伙计们停下了手脚,各干各的。有的斗牌,有的发呆,刘先生又端出心爱的绣眼,逗鸟玩儿。
安安看看后院,靠墙并着数个一人多高的大酒桶,下面有一个龙头,一拧,白酒就可以流出来。伙计们不细心,滴滴答答流的到处都是,空气中弥漫着高粱酒辛辣的香味儿,闻的时间长了,反而有些头疼。安安想走近去看看,经过伙计桂子时,闻到他身上浓烈的汗臭味,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怎么行!以前在娘家点心铺子里,爹爹可是要求伙计们每日洗手洗头的!连指甲都要每日修剪!爹爹常说,咱们做嘴里生意的,第一点就是要让客人们吃的卫生!第二点才是味道!
安安于是说道:“刘先生,天气热了。我给大家放半天假,你带着伙计们去街上的澡堂子里泡泡吧!”
刘先生问:“大少奶奶,这是您主动给我们放半天假,不扣我们的工钱吧?”
安安笑道:“您瞧您说的什么见外话!”她从荷包里又拿出两块儿现大洋来,“这有点钱,洗完澡了,请伙计们吃油茶。”
刘先生拿过钱来,哈哈一笑,“伙计们,大少奶奶开恩!今儿下午不用干活!咱们耍去喽!”
安安等人走了清静了,先找到一个蛇皮管子,接上龙头,开大水管,将后院子里里外外前前后后,冲了个干干净净。又拿起扫把将积水推到阴沟里。她干的热火朝天,一直到日头偏西,车夫老李来接她,伙计们也没有回来。
安安扫干净积水,从仲康没有锁的抽屉里找出来一块儿新毛巾,开始擦大酒桶的外侧。老李见了,赶紧过来帮忙,“大少奶奶,您怎么亲自动手干起来这个了?”
安安微笑着摇摇头,“李大哥,没事儿。这点活不碍事的。我在娘家的时候,时常帮我爹算账盘货,不那么辛苦的。”
老李道:“哎呀,说是那么说,可这些粗笨辛苦的事儿,您还是吩咐伙计们干吧。”
安安心思一动,“老李大哥,我看这刘先生在铺子里很随意吧?”
老李点点头,“咱们家老爷先是收了高粱地,建了酒厂,然后在城里才买了房子,开了须尽欢。有大客户就直接从酒厂走货,须尽欢主要一个是门面,另一个就是在城里自己用酒什么的也方便。那时候,刘先生就来了。他年轻时候长的又好又会说话,算账也厉害,打得一手好算盘。人人尊称一声刘先生。后来酒厂的生意一般,这须尽欢主要是靠零售,老爷更不指望着它挣钱。刘先生一闲下来,听说就爱去赌两把。人也就惫赖了。后来到了二少爷接手的时候,主要把精力放在了酒厂里,又想着他是个店里的老人儿,也不怎么管他。”
正说话间,刘先生带着伙计们大摇大摆的回来了,看到安安亲自干活并不领情,“哎呀大少奶奶,您可别亲自动手啊!这可折煞了伙计们了!另一面再说,你把东西什么放乱了,我们找不着,岂不是添乱了?”
安安也不恼,微笑道:“您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详了。”她抬眼看看天,“咱们店里连个西洋钟也没有。平时几点钟闭店呀?”
刘先生说道:“嗨,一忙起来,哪有什么时间不时间的的!就是平日里不忙,我们也不敢早关门,要万一跑了大客户,全是我们的不是。”
安安点点头,“大家辛苦。这样吧,今儿我看也没有什么事儿。不如就及早的关张休息吧!明儿再干活!刘先生,您是住店里,还是?”
刘先生嘿嘿一笑,“哎,我在城边儿有一套小房子,老婆子孩子都在那儿。我晚上回去,早上一早就来。桂子,小葫芦,他们两个是住家学徒,晚上就住在店里,也管着咱们店里的安保。那两个伙计年龄大了,也有家,跟我一样,晚上回去。”
安安表示同意,“您说的对。那大家就回家休息去吧。明天早上八点钟,我来,咱们再商量店铺下一步怎么干活。”她又拿出来一块儿银洋,递给刘先生,“刘先生,给孩子买块儿糖吃。”
刘先生老大不客气,嘿嘿一笑接过来。
伙计们散去,安安又等桂子小葫芦上上门板才同老李离开。老李劝她,“大少奶奶,您就多余对他那么客气。他一准儿就拿着钱拐进赌场了。”
安安心里想,这刘先生刘名成要是真的那么好堵,可千万不能管账!那不相当于把耗子关进米仓里!她想归想,嘴上可没说出来,“我看他是老爷身边的人,怎么着也要给他面子。”
安安看天色晚了,料想到回家应该也已经没饭了,就笑着同老李讲:“老李大哥,今儿我辛苦,你也辛苦!咱不回家吃饭!咱们在外面吃!”
天色渐暗,正是大街上热闹的时候。丰登路上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嘈杂着国语洋文,一片和平的假象。
安安挑了一家看起来中档的馆子,一上楼,就看见仲康带着嘉言懿行两人坐在大厅!
安安心思一动,走过去笑道,“仲康,真的好巧。”
嘉言懿行站起来,懿行笑道:“大少奶奶,真的好巧。老李大哥,我们坐下一块吃饭吧!”
安安看着仲康,“仲康,大太太让我去铺子里,主要是怕我在家里闲着闷,顺便帮帮你的忙,你可千万不要误会。”
懿行道:“怎么会!少爷不会误会的呀!你来铺子里看看,就知道少爷平日里多辛苦啦!而且少爷这一阵子的重心一直在酒厂里,根本无暇顾及铺子呢!大少奶奶您正好给分担分担!你们两个一个做大单生意,一个负责散酒零售,我看挺好呢!”
嘉言瞪她一眼,“大少奶奶和少爷说话,你乱插什么嘴!”
安安一点儿也不觉得累,眉飞色舞对仲康说:“仲康,我今儿在寻尽欢里待了一天,我有几个想法,想把咱们铺子改一改,你说好不好啊?”
仲康抬头,许是许久没出来的缘故,他的脸色白的有些透明,更衬的眸如暗夜,他深望了安安一眼,直看到她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