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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傅凌云也得到张回峰被三皇子杀掉的消息,三皇子仅仅因为张回峰不能为其提供扳倒定南侯和安国公的消息就将他杀掉,太不将人命当回事。

安国公在信中道,祸不及无辜,他已将张回峰的母亲送到乡下去,张回峰当初从小林氏手中敲诈不少银子,一半给安国公,一半落在他自个儿的腰包里,除去他颓废那段日子吃喝嫖赌挥霍的银子,还有一万多两剩余,安国公又添了二千两。

傅凌云读完信后,一阵唏嘘。张回峰本性奸诈狡猾,但没经受官场的浸染,自然斗不过安国公和三皇子等人。他走向死亡,要归功于小林氏将他一把推入这个棋局里,再加上他对权势的追逐和渴望,最终落得这个下场。

傅凌云并不同情张回峰,她扬声欢快地对韩嬷嬷道:“韩嬷嬷,我们去家庙里接三姑娘回府,要给我挑一套鲜亮的衣服。”

韩嬷嬷忙脆脆地应了声,选了一套杏黄色的短夹袄,罩一件葱绿色的比甲,外面披上大红猩猩斗篷,傅凌云在西洋镜里照了照,看着挺喜庆,欢欢喜喜地叫上傅云丽和傅云梓二人,三人一起去山上接傅丹云。

傅凌云在马车上着意观察傅云梓,傅云梓没见到小林氏时跟寻常的孩子没有不同,只是他为人比较腼腆,比一般文人更加儒雅罢了。

傅丹云搂着两个姐妹哭了一场,回府后,傅老夫人迅速给她定了门外地的亲事,对象是个低级武将,是定南侯的手下,那武将家里本是朴实的农户,从小没了娘,由老爹抚养长大,读过些书,老爹蹬腿后,他无依无靠,就投军,凭着军功往上爬。

傅丹云以后没有公婆管束,丈夫以后看在定南侯的面子上也不敢给她脸色看。

傅丹云和傅凌云谈起时,神情有种看透世事的淡然:“我能摆脱张回峰那个人渣已是万幸,只要对方人品好,何况他是父亲都认可的人呢。而且我本来就是庶女身份,不敢像二姐姐那般想进宫、嫁进世家大族。”

傅凌云见她看得开,心里也高兴,常常和傅丹云、傅云丽一起抄佛经、绣嫁衣、管家,倒是过得其乐融融。

从冬日落雪后,恪亲王府再也没送过花到定南侯府,小林氏也闹不起来。到定南大军彻底打败南诏,生擒南诏皇时,战争进入尾声,皇帝下旨让定南侯班师回朝,回京城过年。还有定南侯送回府的一封信让小林氏差点疯掉。

傅凌云在寿安堂里喝了两杯桂花酿,兴奋得半夜睡不着觉,她已经很久没见过父亲和弟弟了,尤其是飞云,飞云死去得那么早,甚至没来得及说亲,连个血脉都没留下。

傅凌云眼角沁出泪水,这一世她一定要好好保护飞云。

还有小林氏,想必她现在又气得在砸东西吧。

胜仗成为定局,朝廷为鼓舞人心,渐渐将南疆打仗的消息传出去。

定南侯回京那日,人们纷纷站在城门口两旁的街道上、酒楼窗户上看热闹。太子亲自在城外的十里长亭里迎接,然后大开宫门,由定南侯带领五十位将领到金銮殿上接受赏封。

一直到下午,定南侯的马车才载着满满的赏赐回到府里,傅老夫人领着女眷们站在二门口迎接,府里的下人们站在院子里迎接男主子的归来。

小林氏脸上的表情既高兴,又气愤,扭着帕子坐立难安。

傅凌云淡淡瞥她一眼,没空跟她玩心眼。

家丁的传报“侯爷回府”,一声接一声地传入二门。

老侯爷带着四个儿子和大孙子风尘仆仆地走进二门,傅老夫人一眼看见穿着银色铠甲的定南侯,激动搂住定南侯放声大哭:“我的儿啊,你都两年没回来了啊!”

定南侯有些语气里带着一丝激动:“老夫人,是儿子不孝,不能时常承欢在您二老的膝下。这些年多谢三位兄弟帮我照顾老侯爷和老夫人。”

傅家二老爷、三老爷、四老爷眼含热泪,道:“兄长在南方辛苦了!”

女眷们纷纷被这场面感动,掩着帕子低低哭泣。

傅凌云不知道几位婶娘是真哭假哭,当她看见傅飞云时激动地哭了,不顾几位长辈还在叙旧,就将傅飞云拉到一旁细细打量。

傅飞云只比傅凌云小两岁,却在战场上锻炼了七年,小小年纪自有一股凛然之气,他站在那里,身板挺直,谁也不会想到这是个才十二岁的小小少年。

傅飞云看见姐姐哭得哽咽,顿时手足无措,慌乱地安慰:“大姐姐,别哭了,这次回来我会多陪大姐姐些日子的。”

傅凌云破泣为笑,说道:“你再不回来,我都快忘记你长什么样子了!南方很热,你在那里没少受苦吧?”

傅飞云挠挠头:“习惯就好了,回到京城,我还有些不适应寒冷呢。上次大姐姐送来的解药可是救了许少人,父亲和我说,要不是大姐姐的解药,这次能不能打胜仗还两说呢。”

傅凌云擦干净脸上的泪痕,说道:“哪有这么夸张,打仗是你们男人的事。至于解药,这事回头再说……”

这时,定南侯笑着对傅飞云说道:“飞云,快过来见见你祖母。”

傅飞云朝傅凌云一眨眼,过去给傅老夫人行大礼。

定南侯看见傅凌云时微微一怔,恍然一看,他以为见到了少女时代的大林氏。

傅凌云忙给定南侯行礼,喊了声“父亲”。

定南侯蓦然回过神,微微含笑点头。

傅凌云将激动忍在喉咙里,大齐礼法严苛,父亲一般是不教养女儿的,因此,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傅凌云和定南侯都没有过亲昵,但这不妨碍父女两个目光那一触时的暖意。

傅凌云暗道,真好,父亲依旧意气风发,飞云依旧活着。

定南侯看了眼小林氏,小林氏忙擦擦眼泪,笑着说道:“看妾身哭糊涂了,侯爷信里说,有位姓宋的妹妹跟着回府,怎么没看见?”

定南侯便笑着道:“哦,她有身孕,不耐马车颠簸,在后面坐轿子,这才晚了。老夫人别责怪,她是南方小户人家的女子,伺候儿子几年,对飞云也照顾颇多,这才纳为身边人。老夫人别嫌弃她没规矩,儿子不让她出门便完了。”

“有身孕”三个字像一道晴天霹雳砸在小林氏头上,小林氏身子瞬间僵直,脸色惨白惨白,直愣愣地问:“宋妹妹有了身孕?”

定南侯点点头,肯定地告诉她:“是啊,两个月啦。夫人怎么了?”

小林氏僵硬地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妾身是为侯爷高兴来着,这是好事,好事!”

正说着,门口传来小丫鬟的通报,宋氏到了。

傅老夫人喜不自禁地说道:“真是双喜临门,侯爷打了胜仗,长房添丁进口!徐嬷嬷,快去扶宋姨娘进门,这可是我们傅家的福星呢!”

一句话就将宋氏身份定为姨娘,甚至没有让宋氏给小林氏敬茶。

小林氏的脸色更加僵硬了,傅凌云忙朝几个姐妹兄弟使眼色,齐齐上前恭喜傅老夫人和小林氏。小林氏无论如何也作不出欢喜的模样来。

傅凌云刚欣赏完小林氏的强颜欢笑,便看见徐嬷嬷上前扶那位宋姨娘。

宋姨娘是典型的南方人,个子不高,皮肤黝黑,身材粗壮,倒是跟在场的定南侯、傅飞云像是一家子出来的,一双眸子格外明亮。

宋姨娘不用徐嬷嬷搀扶,自个儿从轿子里下来,神色有些腼腆,目光扫过人群,上前就大大方方地行礼:“婢妾见过老夫人,见过夫人。”

傅凌云虽然现在不喜欢那些小妾,尤其是她前世被小妾害惨了,可她觉得若是与小林氏相比的话,宋姨娘明显更容易被她接受。而前世,宋姨娘在她出嫁前就一尸两命了。

傅凌云微微眯眼,瞥向小林氏,只见小林氏宽大的袍袖轻轻颤动。她含笑望过去,小林氏现在忍得很辛苦吧?

正当大家不绝口地夸赞宋姨娘怀了个福星时,傅焕云大咧咧地上前问:“宋姨娘,你是父亲的小妾,就是跟我们夫人争宠的意思吗?”

热热闹闹的傅家众人一下子顿住,望向傅焕云。

小林氏大惊失色地斥责道:“焕云,你别胡言乱语!宋姨娘是你庶母,你要尊敬她,知道吗?”

言罢,小林氏赔笑脸,亲热地拉住宋姨娘,安抚地说道:“宋妹妹别听小孩子家胡说八道,侯爷不常在,府里不够热闹呢,正好你来了,可以陪陪我。”

宋姨娘的目光扫过傅焕云的大肚子,大方说道:“小少爷是直爽性子,婢妾怎么敢计较?”

定南侯觉得这个小儿子看着与原来大不一样了,说话没个少爷样子,顿时心生不喜,打算以后好好磨磨他的性子,相对的,傅凌云和傅冉云规规矩矩的,一个端庄大方,一个娇憨甜美,就顺眼许多。

这两个女儿的好教养,让定南侯对小林氏的不满去了两分。

老侯爷见大家两年的生疏渐渐消弭,便笑着说道:“皇上专给定南大军举办的洗尘宴,家中有诰命的夫人都可参加,另外,凌丫头,皇后娘娘特许你进宫赴宴。现在都各自回房梳洗吧!”

小林氏心生不满,同样是定南侯的嫡女,为什么傅凌云可以进宫参加宴会,而傅冉云却不可以?她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对傅凌云说道:“凌丫头,待会儿要打扮得漂亮些,你可是代表我们整个侯府的姑娘们赴宴呢。”

傅云丽等人一听,一个个都露出渴望的眼神,一年到头,她们出门的次数都不多,何况是进宫呢?

傅冉云羽睫温顺地垂下,双手绞成麻花。定南侯回府后看了傅凌云好几眼,关切显而易见,却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至于傅飞云,哼,眼里只有他的大姐姐,根本没将她这个三姐姐当成自家姐姐。

定南侯眉梢一皱,沉声说道:“皇后娘娘会邀请凌丫头是皇上的意思。”

小林氏关心地凝眉问道:“凌丫头这些年身子骨不好,没怎么出过门,不如让冉云陪着她去吧?”

傅老夫人打断她的话:“好了,皇后娘娘只邀请了凌丫头,没邀请三丫头,要是被拦在宫门外多难看!”

小林氏暗骂傅老夫人多嘴,这个老老不死的,总是坏她的好事!

傅凌云嘲讽地勾了勾唇角。

定南侯一眼看出小林氏开口时几房弟妹和傅老夫人透露出的不同寻常的气氛,便道:“这里风凉,老夫人和弟妹们还是先回屋里暖暖。夫人,我们也回院子,你跟我说说冉云和丹云的排行换了是怎么回事。”

傅丹云听见自个儿的名字从定南侯的口里叫出来,一阵激动,原来父亲是记得她这个女儿的。

小林氏身子一僵,和定南侯领着大房的人朝永和院走去,走到岔路口,傅凌云告辞回院子换衣服。

傅凌云让扁豆送两身衣服给傅飞云:“要是不合身,再拿回来我改一改。”

扁豆笑嘻嘻地回答道:“大少爷若是知道这是姑娘亲手做的衣服,不知道多高兴呢。”

扁豆捧着衣服,顶着寒风到傅飞云的院子,傅飞云果然在发愁衣服的事,因为府里的人不知道他的身量,绣娘做的衣服穿在身上总是不舒服。

扁豆乐滋滋地说道:“大少爷试试这两件。”

傅飞云见是扁豆,刚才在二门上打过照面,便依言换上,谁知穿着正好合身,傅飞云高兴得手舞足蹈:“还是大姐姐最懂我,这花色是我最喜欢的,大小也刚好合适。”

这是傅凌云按照前世的经验做的,当然会刚好合身。

扁豆笑道:“大姑娘每日除了绣嫁妆,做的最多的针线活就是大少爷的衣服了,奴婢找了好几个和大少爷差不多年纪的小厮比着身量做的呢。”

傅飞云一撩袍摆,就走出院子:“那我可得好好感谢大姐姐去。”

扁豆含笑跟在傅飞云身后。

傅凌云看见傅飞云来了,正好趁机将定南侯府的形势跟傅飞云说一说,之前为防止定南侯和傅飞云在南疆分心,府里上下一致瞒着小林氏和傅冉云名声败坏的消息。

傅飞云还没听完,就气得要去拿标枪杀了小林氏,傅凌云和扁豆等人联手才劝下他。

傅飞云急的脸红脖子粗,气哼哼地说道:“大姐姐,她要害你性命,怎么可以轻易饶恕她!难怪我觉得奇怪,你好端端的怎么会中了狼毒,原来是她害的你!”

傅飞云因为从小不在小林氏身边长大,对小林氏的感情并不深,而且傅飞云倒是对这个姐姐很是信赖,完全没有怀疑过她。

他与傅凌云是一母同胞,孰近孰远,一目了然。

傅凌云拉着傅飞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飞云,小林氏没将我当作亲生女儿,但她从前却对我们好,当年母亲临终前让小林氏嫁入侯府,未必没有托孤的意思,父亲恐怕很难相信她伪装这么多年。不过,老侯爷和老夫人都知道她是什么人,假以时日,父亲总会接受的。另外,现在京城的人都盯着我们家,等着我们家出个丑闻,好在皇上面前诋毁你和父亲的军功。总之,现在不能轻举妄动,我跟你说这些,是想让你警醒些,别轻易相信人。你也长大了,不要这么冲动。”

傅飞云已经冷静下来:“我答应大姐姐不轻举妄动,不过,若是父亲也相信她是个蛇蝎心肠的女子,我会第一个冲上去砍了她的脑袋,给大姐姐出气!”

说着,他不解气地一拳头砸在炕上。

傅凌云甚至感觉到身子随着炕震了震,顿时哭笑不得:“好了,我不是软柿子任由人揉捏,每次她想算计我,最后倒霉的都是她自个儿或者是三妹妹和四弟弟,也算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吧。你别喊打喊杀的,老夫人信佛。”

傅飞云嬉皮笑脸地说道:“我在其他人面前当然得收敛些。父亲常说,大元帅要喜怒不形于色。大姐姐,今儿我表现怎么样?”

傅凌云想起傅飞云刚回府时在各位长辈们面前的从容应对,竖个大拇指,鼓励地说道:“我们飞云很是进退有度呢。”

傅飞云便扬起一抹自信的笑容。

傅凌云看了眼滴漏,见还有些时间,便询问道:“飞云,快跟我说说你和父亲在战场上的事,你的信件少了,我也不敢细问。”

傅飞云便和傅凌云分坐炕桌两头,滔滔不绝地描述战场上的事,傅凌云认真听着,傅飞云道:“……我那会儿也中了狼毒,幸亏大姐姐的解药,养了三五日便养好了。”

到后来,傅飞云义愤填膺地说道:“洪三牛(洪犇(ben))押运粮草说半路被劫走。当地官府一群窝囊废,查来查去竟说是南诏国的奸细搞出来的。哈,南诏国被我们定南大军压着打,怎么能到我们后方打劫粮草!就这样,第二批粮草运来,只勉强够吃那洪三牛竟然就立个大功!随行押运粮草的官员上折子,说洪三牛是福将,头等功就被他抢走了!”

傅凌云细细寻思,官员们趋炎附势,恐怕这是皇帝不想让风头都被定南侯府抢走了。南疆小打小闹这么多年,没想到,南诏皇帝竟然会养精蓄锐要将定南大军往北方赶。所以,傅家立这么大个军功不在皇帝的预期里,只能派个洪犇来分傅家的功劳。

她叹口气,无能的皇帝最怕的便是武将功高震主。正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飞云,你们粮草不够,会饿肚子吗?”

傅凌云知道饿肚子的滋味,琢磨完皇帝的心思,最先想到的便是这个问题。她尝过的苦自然不希望亲弟弟也吃一遍。

傅飞云笑道:“当然不会。大姐姐,南疆一年四季没有冬天,有些地方的作物甚至可以一年收获三次。这次是大舅舅在南方做买卖,带头捐献粮食,哪里就让我们饿肚子了。一会儿大舅舅一家也会去宫里领赏。”

傅凌云点点头,高悬的心悄然放下:“等见了面,我要好好感谢大舅舅。”

傅凌云深刻觉得,当年老侯爷与皇商林家做亲真是一本万利的事,老侯爷是个极为深谋远虑的人。

定南侯随小林氏来到永和院,眼前的景物熟悉而陌生,若非有丫鬟领路,他恐怕会忘了永和院的大门朝哪开。

小林氏在永和院门口停住脚步,温柔可亲地笑道:“宋妹妹的院子在永和院后面,我早早让人生了火炕,屋子里正暖着。”

宋姨娘忙感激地屈膝:“多谢夫人为婢妾着想。”

定南侯点点头,对小林氏的安排很满意。

小林氏扶起她:“你现在有身子,以后见面的礼节就省了,我们一个院子的姐妹,没必要这么客气。有什么需要直接使个丫鬟婆子来说一声便是。”

言罢,又对海桐说道:“海桐,你送宋姨娘去百合园。”

海桐忙应诺。

走进百合园,宋姨娘打量四下,从随身荷包里摸出一管膏药,笑说道:“海桐姑娘,这是防冻伤的膏药,我才走到半路脸就皲裂了。这药还是林府的丫鬟送的,你要是不嫌弃,就拿去用吧。”

海桐连忙诚惶诚恐地推辞道:“多谢姨娘厚爱,不过奴婢脸上擦过药膏的,既然林府人送的,必定是好东西,姨娘留着自个儿用吧。”

宋姨娘见海桐脸色不对劲,也就没有强迫她,兀自想着,听定南侯和大少爷的意思,侯夫人是个温柔贤惠的人,而且小林氏除了初见时的些微不自在,后来很快就接受了她,海桐一个大丫鬟怎么会怕接受她的膏药呢?又不是值钱的玩意。

安顿好宋姨娘,海桐回去永和院禀告,她摸着自个儿的脸颊,苦涩地笑了笑。

小林氏曾严厉地警告她,不经过她的同意随便接受别人给的小恩小惠,她会打死她的。

所以,她情愿这张脸烂掉,也不愿意再被小林氏打骂。

定南侯简单地沐浴之后,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坐在炕桌边上喝茶,目光越过氤氲的茶雾,淡淡地没什么情绪地说道:“夫人,冉云和丹云换排行不是小事,老侯爷只是写信告诉我一声,并没有解释原因。还有丹云的夫婿,怎么好端端的去当太监又死了?”

小林氏神色如常,这些话她早在心里揣摩过千百遍,叹了口气,带着两分紧张地说道:“侯爷,这事妾身也有不是,导致老侯爷有些误会,妾身也不好跟老侯爷、老夫人两位长辈强行解释。夏天时,冉云带凌云、丹云游湖,冉云不小心掉进湖水里,凌云向路人求救,叫出冉云的排行,那姓张的后生便跳进水里救起冉云。事后,姓张的后生带着老母上门想要给‘三姑娘’负责。妾身查过张回峰的身世,是个极有才华的后生。冉云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子性子,觉得张回峰坏了她清白,以死逼迫不要嫁到张家,妾身是个自私的母亲,想来想去,就跟老侯爷提了这个混账主意。妾身为补偿丹云,惩罚冉云,于是让她们换了排行和嫡庶。侯爷,妾身现在也后悔的很,当时应该让冉云一头碰死,也不能让丹云和张回峰定亲啊!”

言罢,小林氏流下悔恨的泪水,端的是楚楚可怜。

小林氏知道,这件事她态度一定要诚恳,定南侯才会原谅她。但是,她也不会让傅凌云完全摘干净,这才有前面那番上眼药的话。

定南侯与小林氏夫妻多年,小林氏管理后宅井井有条,他是相信小林氏的。

傅冉云这时候哭道:“我当时就知道那姓张的不是好人,救我肯定是另有图谋!父亲,都是我不好,当时吓傻了,只管自个儿安危,没有为三妹妹考虑到。父亲要是责怪女儿,女儿绝无怨言!”

傅焕云坐在炕边的小杌子上,看着陌生的定南侯不说话,这个人是他们父亲,但是跟他和二姐姐都不亲,就是跟小林氏之间也略显生疏。这跟他想象中父亲举着他看灯火的形象差得很远。

定南侯看看哭得不可自已的小林氏和满面悔恨的傅冉云,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觉得亏欠傅丹云,却也觉得对傅冉云和小林氏的关心不够,温声道:“好了,这件事过去了,如今丹云也找到好归宿,你们也不用再愧疚。倒是那张回峰,怎么又跑进宫里做太监了?”

傅冉云气愤地想开口,小林氏拽了拽她,她只好抿抿唇,站在小林氏的身后,擦掉眼泪。

小林氏道:“宫里办赏花宴的时候,冉云写的菊花诗不知怎么的,出现在张回峰的诗集上,还是皇上开金口给冉云澄清,是那姓张的抄了冉云的诗。这事对张回峰的打击挺大,妾身听闻他整日里眠花宿柳,书也不读了,后来不知怎么的,看见李贤德李公公出宫,就跟着李公公进宫当太监了。老侯爷费了番力气让他跟丹云退亲。前两天,妾身才知道他人没了,总算是老天有眼,给我们丹云出口恶气!”

定南侯点头:“这事我听老侯爷提过,张回峰是个心术不正的人。”

小林氏见定南后神色如常,丝毫不怀疑她的话,便掩着帕子抽抽噎噎哭起来。

定南侯无奈地问道:“你又是哭什么?”

小林氏哽咽道:“侯爷,妾身前些年想给他们姐弟几个多攒些银子多些私房钱。侯爷知道,妾身进府时嫁妆实在拿不出手,妾身便将府里拨过来修缮永和院的银子拿出去做生意,赚了钱,再添补修院子的银子。可妾身一个妇道人家住在深宅大院里不常出门,铺子里的那群人竟然欺上瞒下,欺负凌云和冉云。妾身真是瞎了眼,信错了人啊!”

说完,小林氏眼眶里的泪珠子扑簌簌掉落。

定南侯不理解“欺负”二字的含义,他眼皮一跳,严厉地问:“他们对凌云和冉云做了什么?”

至于小林氏挪用修缮自个儿院子的银子做生意,他不认同,却也能理解。

小林氏期期艾艾地回答道:“第一次是买通船娘,让冉云落水,第二次是让张回峰散播流言,说他剽窃冉云的诗是凌云传递给他的,后来张回峰又改口说是冉云传给他的。这事里牵扯了凌云和冉云两个孩子,又是我的人,他们便拖我下水,说是我教唆他们做的……天哪,我怎么会教唆他们毁坏我女儿的名声!不说冉云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便是凌云与我母女情分非同一般,是我亲外甥女,又是大姐姐当年亲手托给我照顾的,我怎么会害她们两姐妹!可是,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找来的证据,上面有我的印信,非说是我想害大姑娘,连老侯爷和老夫人都怀疑我,我是百口莫辩,嘤嘤嘤……”

似乎想起打板子、罚跪的痛楚,小林氏就觉得浑身隐隐作痛,连心口都是痛的。

定南侯顾不上安慰小林氏,而是震惊于小林氏口中可怕的事实,女孩子的名声比性命还重要,那群人怎么敢如此胆大包天!

傅冉云见定南侯动容,扑过去抱着定南侯的腿,哭得伤心欲绝:“父亲,要不是夫人日日盯着女儿,女儿真想一头碰死算了!女儿的名声白白给人糟践,还连累得夫人被老侯爷和老夫人怀疑,女儿活着就是个累赘,真是生不如死啊!如今见到父亲平安凯旋,我死而无憾了!”

声嘶力竭地喊完这些话,傅冉云泪眼朦胧中大着胆子抬头看一眼定南侯,她一闭眼直接就往炕沿上碰去。

定南侯大惊,眼疾手快地一把推开傅冉云,那猛冲的力道让他毫不怀疑傅冉云是真想碰死的。傅冉云被掼得四脚朝天,一个屁股墩摔在地上,因为冬日衣服穿得厚,即便脱了外衣和斗篷,里面还有厚厚的夹袄,傅冉云除了摔相有些难看,倒是毫发未损。

傅冉云的大丫鬟碧桃哭天抹泪地扶起傅冉云:“姑娘死了,奴婢也不活了!”

碧桃哭声太大,吵得定南侯脑仁疼,他挥挥手:“好了,我们定南侯府从来没有逼死女儿的说法。这事,我知道了,今儿先不说这些,日后再理。到进宫的时辰了,夫人,你今晚可得打扮得亮眼些。我这侯位已是最尊贵的侯位,封无可封,皇上八成会加封你的诰命之位。”

闻言,小林氏和傅冉云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小林氏忙垂下头,含泪娇羞地说道:“侯爷别打趣妾身了,一把年纪的人,穿亮眼了让小姑娘们笑话去吗?”

定南侯安抚地捏捏她柔若无骨的手,小林氏容貌只能算个中等,但她肤色好,猛一看是个大美人。虽然没有大林氏耐看,但身子柔软,那一把肌肤堪比年轻姑娘的柔滑。

定南侯是个男人,还是个在军营里待了两年的男人,即便有宋姨娘,但宋姨娘长的不好看,南方的美人哪里有贵族府中的温柔,他自然不觉得尽兴,于是,忍不住贪恋地多摸了两把小林氏娇嫩的手。

小林氏心中暗喜,媚眼带水地横了眼定南侯,娇嗔道:“侯爷,孩子们在一旁呢。”说完,她急急起身穿鞋去净房梳洗。

定南侯只是碍着儿女的眼神不好意思得很,轻咳一声,开始询问傅冉云和傅焕云的功课。

对于傅冉云,他问得不多,重点在于傅焕云,但傅焕云结结巴巴的回答让他身上那点子火热渐渐凉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眼中的怒火,因为才回府,不想吓到孩子才没有大声呵斥,只面沉如水地问道:“焕云,咱们傅家的儿孙不是从军,便是走科举,你将来想走哪条路?从文?从武?”

傅焕云懵了,结结巴巴地回答:“儿子……儿子,儿子不知道。”

他垂头丧气地低下头,父亲怎么回事啊?几年没见,他不是应该问他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吗?这样他就可以跟定南侯告状了,而定南侯却一上来就问他的功课,问的他好心烦。

隐隐的,他对定南侯有说不出的失望。

当然,定南侯对傅焕云更失望,傅焕云的身形练武肯定不行,读书又不好好读,九岁的孩子性子基本已经定型。真是不该让个男孩子长于妇人之手!

临近傍晚时分,进宫的人按品着装,傅老夫人和小林氏、傅二夫人脖子上挂着沉重的朝珠,傅凌云没有诰命,只是穿得比寻常正式些。定南侯一眼看见傅凌云发上簪的凌云拥福簪,他有片刻的恍惚。

小林氏咬牙暗恨,丈夫刚进门就领进个怀孕的小妾不说,还当着她的面缅怀前妻,小林氏的脸色几乎维持不住笑容,她脆生生地笑说道:“老夫人,我和二弟妹扶老夫人上轿子。”

定南侯经小林氏一打岔,恍然回神,弯腰坐进云锦围蓝呢顶镀银边四抬轿子。

傅凌云见定南侯和小林氏神态动作间多了两分亲昵,当即猜到小林氏趁着换衣服的功夫在定南侯面前哭诉“委屈”了,她心里一沉,果真如她所想,定南侯对小林氏深信不疑。

她瞥一眼小林氏的轿子,弯腰进入一顶素布撒花小轿,一路颠簸,一路沉思。

进了皇宫,女眷照常去后殿招待外命妇的地方,定南侯他们则在前殿。

分别时,傅凌云低声叮嘱傅飞云:“飞云,你待会儿一定要沉住气,看父亲的眼色行事。反正你越生气、愤怒,对方越开心。知道了吗?”

傅飞云皱了皱鼻子,看着傅凌云关切的眼神,拍胸脯打包票:“我知道了,大姐姐,我不会冲动的。”

正说着,傅飞云忽然说:“大姐姐,你看,是安国公来了!”

傅凌云猛地扭头,看见安国公带着几个兄弟气势凛然地进入宫门,飞扬的袍角迎风飞舞,他整个人高大挺拔,从容地迎着烈烈北风,仿若一棵不怕严寒的苍柏。

她看一眼安国公,转身去追傅老夫人等人,安国公怎么什么时候不来,偏偏跟他们前后脚进宫!

安国公视力极好,看见傅凌云跑开,微微皱眉,他长的是公认的英俊威武,没那么吓人吧?

他摸了摸光滑的下巴,脚下的步子却没停下,瞥见傅飞云在等他,来不及回味心里那点子不舒服,便哈哈大笑着拍他肩膀:“飞云!你又长高了,长结实了!”

傅飞云站着不动,硬生生受了安国公三掌,面色如常地笑说道:“常听家中长辈提起安国公文武双全,哪日我想跟安国公切磋武艺,不知安国公是否有空?”

安国公微笑,这小子刚见面就跟他挑衅武艺,当即爽快地答应下来。

定南侯看见安国公,脸上堆满和蔼以及赞赏的笑意,两人互相寒暄两句,就看见林家老夫人带着儿孙们进宫了。三家人是亲戚,自然而然地结成一队,喜气洋洋地相携进入大殿。

傅凌云在安国公兄弟过来给傅老夫人行礼时,悄悄打量安国公,又瞟了眼淳于沛,心里对淳于沛的恨意半分没有减少,偏偏这一世的淳于沛什么都还没做。但是,看见淳于沛那副人畜无害的小白脸书生样,她仍然觉得讨厌的很。

进入中宫后,流程跟平常一样,皇帝的封赏旨意先在前殿宣旨,由太监口传进中宫,然后会将专门加封诰命夫人的圣旨在中宫宣读一遍。

生擒南诏皇,南诏国割地赔款,这是开疆拓土的大事,在皇帝当政期间是独一份的。跟傅凌云等人猜测的八九不离十,皇上果然割分一半军功给皇贵妃的娘家兄长洪犇,皇贵妃因此也得了不少赏赐,傅凌云和林家大夫因为献解药有功,也得到了赏赐,小林氏受丈夫荫蔽,诰命夫人提升一个品级,当然,死去的大林氏追封的品级更高。

小林氏喜怒交加,缩在袖子里的手牢牢握成拳头,大林氏都死了,竟然还是这么阴魂不散地死死压在她头上!真是太让人气愤了!

把小林氏没办法让皇上下圣旨的时候忽略大林氏,没办法让大林氏活过来骂她一顿,所以她将所有的怒火发泄在傅凌云身上。

此前,小林氏重新燃起她的斗志。大林氏压她一辈子,傅凌云绝对不能再压女儿一辈子!

傅凌云接圣旨的时候,觉得背上有一道炽热的目光,她微微偏头,给了那传旨太监一个装满金锞子的荷包,一眼瞥见小林氏看着她的目光十分复杂,有怒,有恨,有狠绝。

她暗哼,反正小林氏对她从来没安过好心。

这次进宫的多是定南大军中的武将家眷,也有皇室宗族内命妇等,大家纷纷向傅老夫人道贺,皇后也亲热地拉着傅老夫人的手笑道:“老夫人是德高望重啊,为我们大齐生育、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元帅,本宫和皇上着实该感谢老夫人!”

傅老夫人老脸笑开花,谦虚地说道:“皇后娘娘谬赞,是皇上给了犬子机会,犬子才能一展所长。”

皇后道:“傅老夫人就别谦虚了,来,本宫敬老夫人一杯!”

傅老夫人忙碰杯饮酒,后面又有几家资格老的夫人们祝酒,傅凌云有些担心地看着傅老夫人,因为傅老夫人自从那次大病后,实在不适合饮酒,不过,今儿是推辞不了的。

真是担心什么就来什么,洪犇的夫人即皖北侯世子夫人跟傅老夫人互相祝酒时,傅老夫人手中的酒盅突然滚落在地,酒水洒了皖北侯世子夫人一身,皖北侯世子夫人尖叫一声,就见傅老夫人软软地倒在地上。

傅凌云惊恐地瞪大眼,立刻起身。“老夫人!”傅家女眷异口同声地惊慌喊道。傅凌云是小辈,席位离得远,她即刻朝傅老夫人冲过去,还未到达傅老夫人面前,就见跟着傅老夫人祝酒的小林氏一边摇晃傅老夫人,一边哭喊道:“老夫人,您醒醒啊!”

皇后回过神来,连忙对聚拢过来的人群说道:“大家都让开一下,让傅老夫人能喘几口新鲜气。来人,快去请太医!你们快将傅老夫人扶到偏殿去。”

傅凌云被退开的人群挡了下,她好容易闪躲开人群到达傅老夫人身边,担心地唤了声“老夫人”,还没靠近傅老夫人,就见小林氏身子侧了下,刚好挡在她面前,不让她碰到傅老夫人。

小林氏一手扶在傅老夫人胳膊上,哭着颤音:“你们小心些。”

两个宫女协助小林氏扶在傅老夫人另外一边,因为傅老夫人没有任何意识,三人一时没扶动,又不能拖走傅老夫人。

皇后疾言厉色地吩咐道:“你们快去抬个藤椅过来!”

小林氏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急促地又唤了几声“老夫人”,然后半蹲下来,突然她神色瞬间变得坚定,一把抹掉眼泪,半蹲下来,艰难地将傅老夫人背在自个儿背上,嘴里则哀声对皇后说道:“烦请皇后娘娘找个宫女为臣妇指路,老夫人的病半分耽搁不得。”

一瞬间,大殿里所有人静谧下来,谁都没想到小林氏那小巧玲珑的身子居然真能背得动傅老夫人,而且小林氏咬牙的样子似乎没有半分掺假。

夫人们纷纷小声称赞:“定南侯夫人真是孝顺啊!侍奉婆母如侍奉亲娘。”

这个过程中,有人劝小林氏放下傅老夫人,让宫女来背,都被小林氏那句“老夫人的病半分耽搁不得”给堵了回去。

傅凌云跟到偏殿里,看着忙前忙后、眼含热泪的小林氏,没从她身上发现一丝破绽,她熟练的就像做过很多遍一样,大家的称赞声更大了,也不见小林氏得意。

傅凌云突然有种怪异的感觉。

不久之后,太医来了,定南侯和傅四老爷也在皇帝的提醒下过来探望,虽然夫人们在屏风后回避,但那些称赞小林氏的话,定南侯实打实听进耳朵里。

小林氏看见定南侯,抽抽噎噎地自责道:“侯爷,是妾身没照顾好老夫人。”

屏风后的夫人们听见小林氏的话,知道定南侯在场,渐渐安静下来。

定南侯望了几眼帘子里静静躺着的傅老夫人,安抚地说道:“这不关夫人的事,老夫人时常为我担忧,乍闻喜讯,情绪激动些也是有的。夫人做的很好了。”

最后一句让小林氏流下感动的泪水,她细细颤抖着肩膀,不见哭声,神态越发惹人怜惜,一双充满爱意的眸子就定定看着定南侯,仿佛这句肯定的话让她拥有了全世界。

这样一个满心满眼只有你一个人的女人怎么不惹男人怜惜呢?

傅凌云在炕头边上望着定南侯细微动容的表情,心底微微一叹,她恨小林氏母女三人,能无愧于心地百般算计她们,是因为她们的背叛和算计。而小林氏对定南侯,是有真感情的,尽管这份感情不纯粹,但在定南侯心里是纯粹的就行了。所以,定南侯不会轻易怀疑小林氏。

定南侯众目睽睽之下,被妻子这般望着些微尴尬,他移开目光,不再与小林氏对视,转而问起旁边的太医傅老夫人的身子状况。

太医捋捋胡须,平和地说道:“傅老夫人身子本就有些亏损虚弱,夜有盗梦,白日精神不佳,时常有疲劳感,这次是因为太过喜悦和激动,加上饮酒,才会晕倒。侯爷,以后多提醒老夫人不要太过激动,少饮酒。”

定南侯眸中闪过一丝愧疚和忧虑,问道:“那老夫人什么时候能苏醒?”

“稍等片刻。”

太医从药箱里拿出个小瓷瓶,拧开盖子在傅老夫人鼻子下晃了晃,果然,片刻后,在药物浓重味道的刺激下,傅老夫人悠悠转醒。

屏风后的皇后轻轻松口气。

傅老夫人看见定南侯和小林氏夫妻俩站在炕边上,眼中有些迷茫。

定南侯轻声细语地问:“老夫人,身子可还好?哪里不适?”

傅老夫人迷茫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明,虚弱地说道:“没有,今儿是咱们大齐大喜的日子,我让大家扫兴了,凌丫头一会儿代我跟皇后娘娘请罪。”

小林氏明显带着喜悦的眸光渐渐暗淡下来,凄然看了眼定南侯。

定南侯见傅老夫人看也不看小林氏,反而越过小林氏,让傅凌云这个孙女代替请罪,联想到小林氏刚刚的举动以及小林氏所言的傅老夫人误会的话,他心中轻轻一叹,傅老夫人对小林氏的成见居然这么深了!

傅凌云见气氛僵持,便微微笑道:“老夫人,孙女记住了。老夫人放宽心,皇后娘娘也担心老夫人的身子呢,夫人也很担心您,刚才便是夫人背您来偏殿的。”

这话就有提醒的意味了。

傅老夫人犀利的目光扫过小林氏,眸中些微困惑,继而闪过一丝冷笑,淡淡地说道:“真是辛苦你了,老大媳妇。”

小林氏吸了吸鼻子,擦掉眼角泪痕,说道:“老夫人言重,这是媳妇该做的。”

定南侯不能在中宫久待,和傅四老爷各自问候两句,便相携去了前殿。

两个大男人刚走,中宫重新热闹起来,皇后让大家重新回到大殿去,傅凌云便遵照傅老夫人的吩咐向皇后请罪,小林氏当然不会落下,也跟着请罪,皇后自然没有怪罪,让傅老夫人好好休养。然后“母女”二人竟然有志一同地告退离开宴会,去偏殿照顾傅老夫人。

傅凌云微微颦眉,没有心思跟小林氏争锋相对。

傅老夫人就不那么客气了,宫女出去后,她就冷嘲道:“小林氏,有些事可以补救,有些事却来不及,不然的话,这世上也就不会有‘死罪’,而且,你在我面前还是别做戏了,你是什么人,我难道还不清楚?”

小林氏故作疑惑地说道:“老夫人的话让媳妇糊涂了。”言罢,跟变脸似的换了副委屈的表情,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老夫人可能有些误会,媳妇是发自内心孝顺老夫人,并非做戏,而且媳妇也不知道要补救什么,因为媳妇从嫁进定南侯府的大门起,就将老夫人当作亲娘孝顺。媳妇做了什么,侯爷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呢。”

傅老夫人登时脸色铁青,急促地喘着气,一双眼瞪得喷出火来。

傅凌云暗道不好,上前给傅老夫人揉胸口,等傅老夫人气喘匀了,这才转身冷冰冰地看着小林氏:“夫人最好闭上嘴巴,这里不是夫人撒野耍心思的地方。若是老夫人又晕过去,让父亲知道跟夫人有关,夫人,你还能安然坐在这里吗?”

小林氏气怒非常,但也算气着了傅老夫人,面上依旧楚楚可怜地说道:“媳妇知道老夫人对媳妇有误会,既然老夫人不喜欢媳妇开口,媳妇闭嘴就是,只求老夫人好好休养身子,以身子骨为重。”

明明说的话是很正常的话,但是配上小林氏那副被欺负的表情,那把子酥媚入骨的嗓音,只觉得这话是反话,是在诅咒傅老夫人病不好了一般。好在小林氏此后只是坐在炕前,没有再说别的话,傅老夫人才没有气得跳脚。

傅凌云相信,经过这一夜,小林氏又是背婆母,又是放弃在皇后面前露脸的机会照顾婆母,孝名定会传遍燕京。傅老夫人也只有咬牙。或许,小林氏所倚仗的就是这个吧。

傅凌云刚哄睡傅老夫人,有个宫女从殿外走来,看了眼熟睡的傅老夫人和满脸“担忧”的小林氏,低声说道:“傅大姑娘,奴婢是贤妃娘娘宫里的绿荷,贤妃娘娘传傅大姑娘相见。”

傅凌云眉梢轻轻一皱,绿荷?她看了绿荷两眼,不动声色地问道:“贤妃娘娘有没有说传召我去有什么事?又是在哪里相见?”

绿荷笑盈盈道:“贤妃娘娘传傅大姑娘有什么事奴婢不清楚,至于相见的地方自然是在贤妃娘娘的宫里。今儿晚上贤妃娘娘身子不适,故而没有参加庆功宴,但贤妃娘娘多日不曾见过傅大姑娘,这才命奴婢来请傅大姑娘说话。”

小林氏见傅凌云不动,便娇宠地轻声斥责:“凌丫头,你随绿荷姑娘去吧,让贤妃娘娘久等是大不敬。”

免得傅凌云在这里监视她,那时而投过来的寒碜碜的目光让她浑身不舒服,而且这话轻易就给傅凌云扣个帽子。

傅凌云便起身道:“既然夫人允了,那我就随绿荷姑娘走一趟吧。”

好像她刚才不动是因为没有得到小林氏这个继母的允许。

小林氏气结,傅凌云真是伶牙俐齿得过分!

傅凌云带着杜鹃跟在绿荷身后出了偏殿,出了中宫,下台阶时,忽然之间,傅凌云脚下一滑,一个不小心从台阶上跌出去,摔在地上,杜鹃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才没有让傅凌云摔得太难看。

“啊——好疼!”

傅凌云拿出帕子掩了掩眼角,眼中迅速凝聚起满眶泪水,冷风吹来,泪珠子就扑簌簌滚落。

在前方带路的绿荷忙回转身,紧张地问:“傅大姑娘没事吧?”

傅凌云难堪地擦掉泪水,中宫门口的宫女动作伶俐地帮助杜鹃扶起她。

刚站直身子,傅凌云试着走一步,一个踉跄,抓住杜鹃的手才没摔倒,她皱着眉头,颤着声音道:“疼,好像脚脖子崴了。”

绿荷的眼中闪过一丝恼色。

傅凌云转了转脚脖子,抽了两口冷气,抬眼歉疚地对绿荷说道:“绿荷姑娘,不好意思,我太不小心了,麻烦你跟贤妃娘娘禀告一声,我这个样子去见贤妃娘娘就太失态了。”又扭头对中宫的宫女们说:“那台阶上的雪怕是从外面踩了带上去的,又被踩结实了,加上天寒冻成冰,还是及时清扫干净,别再让别人滑到了。”

傅凌云忍痛扯了扯嘴角:“没事,只是扭到脚,养两天便好了。”

绿荷见此,嘴角翕动,遗憾地说道:“贤妃娘娘很是想念傅大姑娘,不过傅大姑娘受伤,就先传太医看诊一下的好。奴婢这便回去回话。”

傅凌云点头:“有劳绿荷姑娘。”

等绿荷走后,中宫的宫女惶恐地说道:“傅大姑娘,奴婢去跟皇后娘娘回一声,给傅大姑娘请个太医来。”

傅凌云摇摇头道:“罢了,今儿晚上我们老夫人请太医已是打搅皇后娘娘的兴致,这点子小伤不值得请太医。而且,若是皇后娘娘知道我摔倒,便是不罚你们,也得责怪你们,原本也不是你们的错儿,是我自个儿没留意。待会儿我让丫鬟给我揉揉脚就好了。”

宫女感激地说道:“傅大姑娘真是心善,这样吧,奴婢房里有些跌打药给姑娘取来。”言罢,就命个小宫女去取药膏来。

傅凌云道声谢,又忐忑地说道:“唉,刚才我忘了提醒绿荷姑娘,别声张此事,若是明儿个皇后娘娘知道了,也一样要罚你们。杜鹃,你快追上绿荷姑娘,请求绿荷姑娘跟贤妃娘娘通融一下,别连累了宫女姐姐们。”

她捏了一下杜鹃的手,杜鹃些微惊异,因灯光昏暗宫女们谁都没注意到一个小丫鬟的神色。杜鹃蹲个身,赶忙去追绿荷。

那宫女听完傅凌云的话,更是感激涕零,笑道:“傅大姑娘考虑得真是周到,奴婢叫作红翡,是中宫专门管宫门的大宫女,以后定会答谢傅大姑娘这份恩情。”

傅凌云咬了咬唇,似在忍痛,嫣然笑道:“举手之劳罢了,其实我也是怕大家嫌弃我们侯府的人多事而已,红翡姑姑不必如此。”

红翡一笑,没有接话,亲自将傅凌云扶到偏殿。

小林氏正无聊,看见傅凌云一蹦一跳地回来,顿时幸灾乐祸,面上却关切上来询问。傅凌云不想让外人看笑话,嘴里只虚应着。

红翡离开后,小林氏面色淡了些,眼中有讥嘲,却是亲昵地嗔怪说:“凌丫头,贤妃娘娘得皇上尊重和皇后娘娘的看重,你怎么可以这般不懂事,说不去贤妃宫中就不去贤妃宫中,好歹装一下让贤妃看到你的诚意啊!唉,你这个孩子出门少了,不知道面子的重要性,若是三丫头在,肯定会提醒你的。”

傅凌云没有被激怒,平静地看着她,口吻淡淡的:“夫人最好不要在中宫提三妹妹,当初皇后娘娘打三妹妹板子,整个中宫的宫女都来看热闹。”

小林氏恨恨地咬牙,眼底压抑着怒火,开口时带着母亲对女儿的教训:“这话可不能让你父亲听去了,若是你父亲知道你说话这般恶毒,你在他眼中乖巧女儿的形象可就没有了。”

傅凌云眼露轻蔑,小林氏的话难道就不刻薄吗?她仍旧淡淡地回复道:“我自然不会在父亲面前提,三妹妹脱了亵裤打板子,这话我怎么好意思说给父亲听。”

小林氏火冒三丈,双手握得紧紧的。

没等她破功发飙,红翡拿了跌打药过来给傅凌云揉脚脖子,傅凌云忙推辞,不肯让她看自个儿的脚,脸上染着淡淡的红晕:“等杜鹃回来,让杜鹃帮我就好。”

红翡见傅凌云羞涩成这般,也没有强行帮她揉脚,又跟傅凌云道谢一番才去门口当差。

片刻后,杜鹃神色匆匆地回来,傅凌云带她去屏风内,让杜鹃揉脚。

傅凌云脱下嵌东珠的精致绣花鞋,白皙干净的脚脖子上没有丝毫红肿,杜鹃瞥一眼屏风外的小林氏,仍是给傅凌云揉了揉,然后涂抹上跌打药。

小林氏闻着那股子刺激性很强的味道,鼻子皱了皱。

宫宴结束后,已经很晚了,大家赶着宫门落锁的时间相继出宫,定南侯被灌了很多酒,连傅飞云都喝得醉醺醺的。

翌日,杜鹃按照傅老夫人的吩咐到梨蕊院给傅凌云再送跌打药,并询问傅凌云是否请大夫,傅凌云说不需要,脚脖子已经消肿,好很多了。

然后大家都知道傅凌云在宫里扭了脚,相继来看望傅凌云,傅焕云和傅冉云也有来,傅凌云跟他们过节颇多,却没有露出分毫厌恶之色。看到傅凌云定力这么好,傅冉云蹙眉,傅焕云焦躁。

所有人走后,傅凌云开始细思杜鹃送药时的话,昨儿个晚上,傅凌云提到绿荷这个陌生的名字时便心生警惕。贤妃宫里的宫女太监名字安国公全部写给过她,还描述了下各人的相貌特征,让傅凌云务必记下来,就是怕她在宫里着了道,而贤妃宫里是没有绿荷这个名字的,另外,贤妃一直追随后宫之主皇后,受皇后庇护,她的宫里人员很少有调动,不可能恰恰好就派了个陌生的宫女来请她。

所以,傅凌云当时是故意在台阶上滑到的,脚脖子自然没受伤。

杜鹃后来跟踪绿荷,绿荷果然没有回贤妃宫里,而是跟一个宫女见了面,绿荷没看清那宫女的脸,后来临出宫时,却看见送行的太子妃身边有个宫女穿戴服饰、身量体形跟那宫女一模一样。

当然,杜鹃回中宫时特意失望地跟中宫宫女说没有追上绿荷,而且她确实去了贤妃宫里,将话传给贤妃,而且贤妃也答应不会外传,红翡又是一番感激。

傅凌云一边惊异太子妃果然对她有敌意,一边赞叹杜鹃机智,她果然没看错人。这事,她让杜鹃暂时瞒着傅老夫人,因为按照前世的事来看,太子妃针对的不是傅家,而是她个人,她不希望把无辜的定南侯府卷进这趟浑水。

既然是私怨,难道真是因为安国公吗?

傅凌云百思不得其解,又不能冲到东宫里询问,只能将这个疑惑压在心底了。还有,那天,太子妃到底安排了什么好戏?

吃完午饭后,傅凌云坐软轿去寿安堂看望傅老夫人。

傅老夫人塞个汤婆子给傅凌云,嗔责道:“凌丫头,你身子不好,干什么到处乱跑?不是让杜鹃跟你说了,好好养伤吗?”

傅凌云欣然笑道:“不来看看老夫人,孙女心里难安,静不下心思养伤。昨儿个老夫人昏过去实在吓着我了,以后老夫人可要好好听大夫的话,好好吃药,饭菜也要按照薛大夫交代的来,不兴这么吓人的。”

傅老夫人拍拍她的手,暗道傅凌云贴心,口中保证道:“倒是吓着你们一个两个了,徐嬷嬷还不许我下炕呢。我是怕了你们,以后绝不会再无缘无故地晕倒。”

“这就对了。”

聊了几句,傅老夫人吃药的时辰到了,傅凌云亲自服侍她吃药,看着傅老夫人双眼阖上,掖了掖被子,才悄悄退出内室。

傅凌云在碧纱橱里,支开丫鬟们,单独留下杜鹃,又细细问了杜鹃昨儿个晚上的情形:“杜鹃,你再想想,昨儿个晚上真没什么异常吗?或者,你去贤妃宫里的路上有碰到其他人吗?”

杜鹃知道这对傅凌云很重要,以后傅凌云嫁进安国公府,凭借安国公夫人的地位,进宫的机会不会少,宫里有人要害她,当然要及早找出这个人为好。

她凝眉细思,半晌后摇摇头,忽然她双眼一眯,迟疑地说道:“要说遇到什么人,有几个小宫女小太监奴婢认不出来,倒是有个人奴婢知道是谁。”

“谁?”

傅凌云赶紧追问,反正这个人不会是安国公。

杜鹃说道:“是三皇子殿下,奴婢听到路过的宫女太监们跪地拜见三皇子,这才知道是他。不过,奴婢怕被人认出来,就躲了过去,没有参拜。”

傅凌云不解地皱起眉头,这事跟三皇子有关?三皇子对太子党的傅家恨之入骨,难道太子妃是想让她冒犯三皇子,从而被三皇子责罚吗?可若说没关系,那个时间点三皇子不在前殿陪着皇帝众臣饮酒,跑到后宫里做什么?或者是,太子妃知道三皇子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让她不小心撞破,然后被三皇子顺手杀人灭口?

思来想去,傅凌云只觉得可笑。

傅凌云叹一声,说道:“算了,想也想不明白,这事别声张出去。”

“奴婢知道轻重。”

因为这个秘密,杜鹃跟傅凌云的关系拉近不少。

杜鹃故意留的破绽让宫里的贤妃很重视,不过,贤妃查来查去没查到结果,只能作罢,宫里虚虚实实,查不到结果的事情多了去了。

安国公当天就来信让傅凌云以后进宫再小心一些,还特意夸奖她这次的机警。

傅凌云无奈地笑笑,安国公告诉过她贤妃宫里宫人的名字,自然不会像贤妃那样认为她是运气好躲过一劫。

在傅凌云为太子妃和三皇子的事心烦的时候,定南侯也在为小林氏的事心烦,老侯爷一大早就将定南侯叫到书房里交代一番,定南侯先入为主地相信了小林氏的话,不相信小林氏是个居心叵测的人。

定南侯皱眉说道:“老侯爷,小林氏的确没有大家夫人的气度,不过,她骨子里是个柔弱的人,对飞云和凌云一直当作自个儿亲生的。当年,她与大林氏关系好,大林氏才在等我答应娶她为妻后安然闭眼。老侯爷和老夫人对小林氏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小林氏昨儿个跟我解释都是那些奴仆想算计她的产业才会故意陷害她。而且,昨儿个小林氏在老夫人危机之时及时出手,和往常一样对老夫人心无芥蒂。”

老侯爷见大儿子质疑他的话,当即气得声如洪钟地说道:“我知道你一时难以相信,不过,我是亲身经历过这些事,我看的比你清楚。彬儿,人是会变的!”

夹在妻子和父母之间,定南侯实在不知道该相信谁,闻言,僵硬的表情微微放松:“是,父亲。”小林氏在他心目中一直是贤妻良母孝媳的形象,突然告诉他小林氏有多恶毒,可他眼中活生生的小林氏还是以前那个人,柔弱,爱哭。

老侯爷知道观念是不能一时之间转变的,没有强求定南侯立刻接受,叹息着说:“唉,彬儿啊,小林氏是你的妻子,不管我和老夫人是怎样不满意她,你常年驻守边关,她为你守这么多年,我们都不会强逼你休妻。而且她是诰命夫人,想休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话在舌尖转了一圈,老侯爷终究没有告诉定南侯小林氏的那些疑点。

定南侯感激地道谢,出了老侯爷的书房没有立刻回永和院,而是去了自个儿书房,沉默地坐了许久,父母都说小林氏有不妥,他质疑父母,当然同时也在心里留了颗怀疑的种子,叫来家丁细细询问这两年府中发生的事。然后,他深深地拧起眉,半晌都没说话,临近傍晚才回到永和院。

小林氏见定南侯若有所思,当即心下忐忑难安,面上却是笑若春风,迎上来亲自为定南侯脱了外面的鹤毛大氅,笑着说:“侯爷回来了,这个时辰到了饭点,今儿宋妹妹敬茶,算是个大喜的日子,好歹进了我们长房的门,就约了她来吃晚饭。等过两天,妾身挑个吉庆日子,再好好摆几桌酒菜,叫上二房、三房和四房,一起庆祝庆祝,也给未出生的孩子添个喜庆。侯爷看呢?”

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句句都是贤惠大度。

定南侯拉回思绪,看着小林氏含情的一双眼,说道:“内院的事都由夫人做主。”

小林氏抿唇一笑,服侍定南侯净手,接着又和他聊起儿女们的学习,重点放在傅凌云身上,又诚惶诚恐地道:“……说来,老夫人这个病症起初便是因为梦到了侯爷和飞云上战场,说飞云受伤之类,给吓着了,若非老夫人日日挂念侯爷和飞云,在小佛堂吟诵佛经,也不可能恰巧就梦着这事了。侯爷,飞云第一次经历这般大的战争,没受伤吧?今儿飞云请了安便去了安国公府切磋武艺,妾身都没来得及细细地问。”

小林氏的表情拿捏的恰好好处,有浓浓的宠溺,还有关切。

定南侯没看出异样,暗笑自个儿因为老侯爷的话变得疑神疑鬼的,说道:“飞云中了狼毒,幸亏有凌云的解药,才能逃过一劫。”

小林氏惊讶地捂住嘴:“又是狼毒!侯爷,我昨儿个听圣旨里说那狼毒就是滴水观音,这南方的热气候植物当初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跑到北方来,谁能想到这个看起来很漂亮的植物竟是带毒的,还被运用到战场上拿来对付咱们!幸亏凌云和飞云福大命大,有林府的大夫研制出解药!”

小林氏双手合十,嘴里念了几句佛,心里却是咬牙暗恨,那滴水观音不仅没毒死傅凌云,而且成就了傅凌云的美名,她劳心劳力弄来的东西白白给傅凌云做了嫁衣裳!

定南侯眉峰一蹙,不自禁顺着小林氏的话想到,小林氏的确不可能从遥远的南方弄来滴水观音,而且恰恰好这南方难克的狼毒就是滴水观音,是不是说明,那群不忠的奴仆里有敌国奸细故意针对他定南侯府呢?

越想,定南侯觉得越有可能。

小林氏瞥一眼定南侯的神色,心下微松,看来她的这番暗示起效果了。

这时,海桐在外面禀告:“侯爷,夫人,宋姨娘来了。”

小林氏忙走到门口迎接:“快请!”又说“你们都小心伺候着宋姨娘,宋姨娘肚子里这个可是我们府上的金疙瘩,有个闪失,我剥了你们的皮!”

海桐等人忙齐声道:“夫人放心,定会仔细伺候宋姨娘。”

边说着,宋姨娘被扶进来。宋姨娘很是不好意思:“还没显怀呢,夫人太小心了。”

小林氏和蔼地拉了她的手,说道:“前三个月千万得经心。”

接着便和宋姨娘坐在炕上聊起育儿经,定南侯看着妻妾和睦,神色渐渐变得柔和。

吃饭时,小林氏硬是不许宋姨娘立规矩为她夫妻二人布菜,特许宋姨娘入座:“本就是给你办的席面,虽然简单,到底是我和侯爷的心意,也是我们大房添丁进口了,等过些日子,再给你张罗个热闹些的席面,和夫人们都认认。”

宋姨娘忙不迭地说:“夫人何必为了婢妾破费。”

“应该的,府中定例,我们侯爷纳妾不是小事。”

饭吃到一半,海桐亲自端了一份大汤碗上来,盛一小碗出来。

小林氏指着汤笑说道:“这个山药炖排骨汤,你吃是最好的,以后你想吃什么,直接让小丫鬟送菜单过来,我让厨娘们搭配好,她们都是极有经验的。”

宋姨娘黑亮亮的双眼笑得弯成月牙,说道:“夫人对婢妾真好。”

小林氏含笑说道:“你我都是伺候侯爷的人,又为我们侯爷孕育子嗣,我感谢你都来不及呢。”

定南侯看了一眼小林氏,小林氏看重子嗣就不会对傅凌云动手。

正在此时,海桐将汤碗递给宋姨娘的小丫鬟,那小丫鬟刚走了两步,感觉腰上一松,她吓了一跳,怕裤子掉了,手中的汤碗晃了晃,滚烫的汤就泼到手背上,吓得她惊叫一声,汤碗就朝宋姨娘泼去,她赶忙用双手护住腰带,等回过神来时,只见满屋子的丫鬟叫着:“夫人,您没事吧?”

这小丫鬟就是宋姨娘从南方带过来的,人长的黑黑瘦瘦的,她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看着小林氏被簇拥着扶到旁边,宋姨娘着急地察看小林氏的伤势,而定南侯则大声喊请大夫。

她刚张了张嘴巴,宋姨娘怒气冲冲地跑过来,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厉声质问道:“你好大的胆子,那么滚烫的汤水就敢往夫人身上泼!枉我平日对你掏肝掏肺,你竟是这般回报我的!”

一边说,宋姨娘气愤地大哭。

定南侯看疼痛蹙眉的小林氏,生气哭泣的宋姨娘,吵得他脑仁儿疼。

小林氏看出定南侯的不耐烦,她平常哭和闹,都是适可而止,便忍着疼痛起身,安抚地朝宋姨娘说道:“宋妹妹别气,我想这个小丫鬟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手烫了下,妹妹的肚子没事吧?待会儿大夫来了,再给妹妹诊个平安脉。”

宋姨娘平常也不是爱哭的人,只是一时情绪上来了才忍不住哭的,她不想哭,不想发脾气,可就是忍不住啊!

小林氏似乎知道宋姨娘的窘境,声音更加柔和:“好了,孕妇常常情绪不好,真没事了,不疼的,你再哭,仔细将来孩子生下来也是爱哭的。来,笑一笑就没事了!”

明明自个儿疼得直皱眉抽冷气,却反过来安慰别人,暖得宋姨娘的心都化了,暗道,小林氏果然是个贤惠大度的主母。

宋姨娘被小林氏的话逗笑,眼泪还在脸上,嘴角就扯出个大大的笑容:“怎么会不疼,瞧,都起泡了。今儿要不是夫人,婢妾肚子里的这个不知道会怎么样呢。这个丫鬟冒犯夫人,差点害了婢妾的孩子,就交给夫人处置吧。”

小林氏摇摇头,说道:“她是妹妹的人,当然得由妹妹处置。还是先问清,若是意外的话,罚些月例银子就罢了,罚得重了以后可找不到婆家。”

宋姨娘扑嗤一笑:“夫人竟还想着给她找婆家。”

定南侯见终于不吵闹了,心情就顺了很多。

一时,宋姨娘也没有立时去处置小丫鬟,而是亲自给小林氏敷药。小林氏硬让薛大夫给宋姨娘请了平安脉才作吧。

等两人都妥当了,三位主子继续吃饭,饭毕,宋姨娘才沉着脸问地上跪了半晌的小丫鬟怎么回事。

小丫鬟双腿膝盖发麻,本就是个老实人,也不敢说谎,泪流满面地说道:“姨娘,是奴婢的错儿,奴婢……奴婢感觉腰带松了,心一慌才泼了汤,热汤烫到手背就扔掉碗。可奴婢绝没有害夫人和姨娘的心思,奴婢可以发誓,若是奴婢生了那等心思,就让奴婢天打五雷轰!”

宋姨娘知道这丫鬟不会说谎,想想真是个意外,谁被滚烫的汤汁烫到还能稳稳端住碗的?便讪讪地朝小林氏笑笑:“夫人,对不住,我们在南方野蛮粗糙惯了,她伤了夫人,夫人真要罚她……婢妾不敢有二话。”

定南侯秉承男主外、女主内的原则,对这件事从头到尾不发一词,任凭小林氏和宋姨娘发落。

小林氏瞥了眼定南侯,笑说道:“妹妹别妄自菲薄,能被我们侯爷看上的人又岂是野蛮粗糙的。我又没受多大的伤,她也跪着这半天,妹妹就革她两个月的月例,让她日后行事谨慎小心便是了。”

宋姨娘便严厉地对小丫鬟说道:“夫人的话,你听见没有!”

小丫鬟战战兢兢地回答:“奴婢都记得了,谢夫人,谢姨娘。”

小林氏道:“可怜见的,跪了那么久,你起来吧,你好好伺候宋姨娘,就不枉她为你求情,以后当差不可马虎,宋姨娘的身子现在是我们长房的头等大事。”

小丫鬟又指天发誓,这才站起身,将有些松的腰带仔仔细细系好了。

小林氏看她憨憨傻傻的,便笑道:“果然是个实诚的丫头!”

这番戏的效果小林氏非常满意,她就是要给定南侯一个印象,她珍惜定南侯的子嗣,甚至不惜忍受烫伤之痛,如此推理,她又怎么会谋害傅凌云呢?再说女孩子不能继承爵位,跟她没有利益冲突。

这要感谢大林氏,当年那么信任她。

这日早晨,傅凌云到寿安堂请安,她明显察觉到小林氏眉梢眼角间流露出一丝妩媚。

傅凌云的眉头便是一蹙,她听到身后的韩嬷嬷轻轻哼了一声,显然也是发觉小林氏与定南侯的不妥。傅凌云在心里叹口气,小林氏过去十几年来都很得定南侯欢心,这份亲昵,是他们这些做儿女的所不能取代的,这就是小林氏得天独厚的便利。

傅老夫人脸上不怎么高兴,看见傅凌云来了,便只顾拉着傅凌云和傅云靖、傅飞云说话,把小林氏晾到一边去。

小林氏脸上的娇羞和喜色渐渐黯淡下来,看了一眼定南侯便低下头去,聆听祖孙四人说话,等他们说到高兴处,就附和着笑一笑,做足被欺负的小媳妇的温良形象。

傅老夫人一阵膈应,傅凌云见状,觉得不妥,若是定南侯以为他们不搭理的是定南侯就糟糕了,便笑着问道:“皇上给父亲休沐的日子是多少天?”

定南侯含笑说道:“皇上体恤,给了十日假。”十日过后他便每日上朝,还是定南大元帅,因此,并没有实际的事务,以后上午上朝,下午在兵部赋闲。

傅凌云一喜,说道:“那父亲便可以好好休息些日子了。”

定南侯点头,看着满脸喜色的女儿心中宽慰,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除了亲自教养傅飞云,他对别的儿女都不怎么亲近,也不知道他们喜欢什么,逢年过节送回来的礼物,也是让宋姨娘帮着打理的。

小林氏一看定南侯窘迫的脸色,便知道他在想什么,笑吟吟地说道:“侯爷在家休养正好,昨儿个宋姨娘敬茶,我正打算给宋姨娘置办两桌酒席,大家热闹热闹。老夫人到时候可要赏光。”

傅凌云便想到昨儿个梅婆子传来的话:“宋姨娘的丫鬟端汤差点泼到宋姨娘身上去,侯夫人挡了一下,手上烫伤,侯夫人只是革了那丫鬟两个月的月例。宋姨娘很是感激侯夫人。”

她再看定南侯的神色,果然定南侯眼中带着淡淡的满意。傅凌云不由得又叹口气,正如傅老夫人把老侯爷的脾气摸得透透的,小林氏对定南侯的脾气也是了若指掌。这下子,她前些日子的功夫都白费了,定南侯压根不相信小林氏是别有用心,就算是审问过小林氏私产的奴仆们,他也同样不相信。

老侯爷没有私自处置小林氏,等着定南侯回来的决定是对的,否则的话,父子两个之间的罅隙会成为死结。

正在傅凌云走神的时候,傅老夫人淡淡地回答小林氏的话,漫声说道:“不过是个妾室,侯爷刚回来,府中不宜大肆铺张为个妾室做脸,而且我这些日子精神不好,薛大夫交代得养着,到时候我让徐嬷嬷送些封红便罢了,我人就不过去扫你们兴致了。”

这话哪里是说扫他们兴致,而是在间接地指责小林氏铺张浪费,分明是看小林氏不顺眼。

小林氏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挂不住,眼中闪过一丝委屈,然后微微别过脸,一副不敢吭声的样子。

满室的欢声笑语低了下去,孙子孙女们懵懂地看着大人们争锋相对。

定南侯闻言,瞥了眼委屈的小林氏,心里骤然一疼,替她解释道:“老夫人误会了,夫人是想着老夫人是有福之人,让宋姨娘的孩子能沾沾老夫人的福气,而且,夫人只是想让我们府里自个儿热闹一场,不打算请别家的人来。”

傅老夫人似笑非笑地睨着大儿子,说道:“一个妾室收房罢了,难道我会以为你们要请亲戚们来置席当正经喜事办不成?这点子规矩我还是知道的。既然你们想热闹,你们就热闹去吧。”

这话竟是把定南侯都埋怨上了。

定南侯哭笑不得,这才知道傅老夫人对小林氏的成见有多深,连带他们房里收个妾室都看不顺眼,前两天傅老夫人还喜气洋洋地夸宋姨娘怀的是个福星:“老夫人,儿子岂敢有那个意思。那一切都听老夫人的,昨儿个我和夫人已经给宋姨娘祝过酒的,这席面做不做都一样。”

小林氏就接上嘴:“是的,是的,宋姨娘性子宽和,人又孝顺,若是办了席面,扰了老夫人清静,她心里也过意不去,这席面就不办了吧。”

定南侯点头,宋姨娘的确是个宽厚的性子。

傅老夫人气死了,难道定南侯没听出来小林氏在说她是个刻薄性子,为自个儿清静养病不许别人热闹吗?到底定南侯是不是她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

小林氏脸对着傅老夫人微微笑了笑,傅老夫人偏心,难道不许定南侯偏心吗?她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而且宋姨娘在傅老夫人面前失了欢心,以后她越是和宋姨娘亲近,傅老夫人越是不喜欢,傅老夫人又不会放下身段专门去结交儿子的姨娘,所以,宋姨娘的生死还不是捏在她小林氏的手上?

傅凌云眼看傅老夫人气得轻轻喘着气,她轻轻一笑,说道:“夫人,老夫人玉体微恙,是怕置办席面的时候过去,会过了病气给未出生的弟弟,这是体谅宋姨娘。前儿个老夫人还说宋姨娘肚子里的那个是福星,对宋姨娘喜欢得不得了呢,老夫人的意思是遗憾不能参加宋姨娘的喜宴。我看不如这样好了,宋姨娘正在安胎,不宜太过热闹吓着孩子,不如等宋姨娘生下孩子,再办喜宴,咱们家再来个双喜临门,不是更热闹吗?那时候老夫人的身子骨也养好了,宋姨娘正好也热闹热闹,不是两全其美?”

定南侯赞赏地看着傅凌云,微微笑道:“凌丫头果然长大了,想事情想的周到,我看这个法子行,老夫人看呢?”

傅老夫人心底熨帖,到底傅凌云大些,别的孙女茫然无措,只有她能及时解决困局,免了她和定南侯母子生隙:“凌丫头说的对,比我们大人都想的周到。那就这样办吧。”

小林氏见傅老夫人面露疲乏,不甘落后地建议道:“媳妇前两年在福音寺求愿,求侯爷和飞云平安归来,如今愿望成真,自然是要去还愿的。老夫人身子骨这段日子时好时不好,媳妇担心,想去福音寺捐个香油钱给老夫人祈福。”

听到小林氏想出去,傅老夫人面露不虞,定南侯却担忧地望过来:“老夫人为儿子和飞云操心,是儿子不孝,儿子也正有此意。”

既然是给傅老夫人祈福,定南侯都要去,底下的孙子孙女们自然不能不去,都起身说想去给傅老夫人祈福。饶是傅老夫人再厌恶小林氏,看到底下的孙子孙女们孝顺,情不自禁地笑开颜,便应了下来,但是傅老夫人对小林氏的态度依旧没有变好,别人去祈福她相信,小林氏去祈福她是一万个不相信,小林氏不诅咒她就是好的了。

定南侯松了口气,去福音寺祈福的事就交到傅二夫人的手上。

小林氏跟着大家退出去前,朝定南侯使个眼色,眸中全是乞求,定南侯微微点头,就跟傅老夫人求情,诚恳地说道:“之前儿子不在家,没法子管教冉云和焕云,子不教,父之过,儿子代焕云和冉云给老夫人赔罪。”

言罢,定南侯袍摆一撩,跪在地上朝傅老夫人磕三个头。

傅老夫人一叠声地让定南侯起身,看他做派便知是小林氏让定南侯来求情的,她心里又酸又涩,转而又想,小林氏必定不知道定南侯会磕头赔罪,这是定南侯自个儿真觉得对不起她,才会如此,一时百感交集,说道:“罢了,焕云嘴上倔强,说话不中听,你父亲已经在教导他了,再就是不知听了谁的话,对凌丫头有些误会……”

便将傅焕云摔坏凌云拥福簪的事交代几句。

果然,定南侯听说凌云拥福簪曾经被傅焕云摔坏过,脸黑如锅底,眼中隐有风暴。

傅老夫人暗哼一声,小林氏想放出傅冉云,得拿东西来交换,她可不会包庇傅焕云:“……二丫头也是我孙女,我只有想她好的,没有跟个小辈置气的道理,就从今儿起,解了二丫头的禁足吧。”

定南侯反手打了自个儿一巴掌,惹来傅老夫人和徐嬷嬷的惊呼,他却端端正正跪在地上,愧疚地说道:“老夫人,都是儿子没有好好教导孩子们,您本该安享晚年,却跟着操这些糟心事。”

傅老夫人欣慰,不管怎么说,定南侯还是个孝顺的儿子,便安慰道:“你是做大事的人,这内宅的事自然得我帮你看着,唉,也是我太顾着老四一家,倒是忽略了府中的事。”

定南侯羞惭地说道:“焕云不成器,跟老夫人无关。”傅焕云连基本的礼义廉耻都不懂,这个问题就大了。

韩嬷嬷正在回梨蕊院的路上跟傅凌云说话:“小林氏明知老夫人不待见她,还故意在老夫人面前提到宋姨娘,言辞间跟宋姨娘处的像亲姐妹似的,惹得老夫人也不待见宋姨娘。真是自个儿一身骚,见不得别人好过。老奴觉得小林氏对宋姨娘绝对没安好心,这么多年来侯爷后院里就她一个,冷不丁有个怀孕的宋姨娘,小林氏心里好过才怪呢。姑娘看,我们是不是提醒下宋姨娘?”

傅凌云点头赞同韩嬷嬷的说法,小林氏明显是在挑拨傅老夫人和定南侯、宋姨娘的关系,听了后面的话却道:“不急,我是父亲的女儿,没有结交一个姨娘的道理,小林氏大概便是因此才会肆无忌惮地将宋姨娘拉到她的阵营去。”

韩嬷嬷:“姑娘说的也是,姑娘是嫡女,巴巴地去结交个姨娘,白白被人看轻了去,是老奴考虑不周。姑娘年轻不知道,男人最吃女人那套枕头风,老奴是担心,万一宋姨娘被小林氏说动,在侯爷耳边说姑娘的坏话,那可不是糟糕了?”

傅凌云轻笑道:“韩嬷嬷,我不结交宋姨娘,可嬷嬷想想,这府里,宋姨娘跟谁最熟悉?最信任谁?”

韩嬷嬷略作沉思,忽的瞪大眼:“姑娘是说大少爷吗?宋姨娘初来乍到,小林氏替她挡了一碗汤,她可能会相信小林氏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主母,最信任的却仍旧是大少爷和侯爷啊!哎呀,老奴怎么糊涂了!”

傅凌云莞尔一笑:“等飞云回来,我会跟飞云说一声让他提醒一下宋姨娘,而且飞云是我一母同胞的弟弟,我去答谢宋姨娘并不过分。好歹宋姨娘怀着我们傅家的子嗣,又照顾飞云和侯爷多年。”

韩嬷嬷点点头,总算是放下一点心来:“那老奴这就去准备谢礼。”

傅凌云建议道:“宋姨娘刚到京城,又是从南蛮之地来的,打扮未免土气了些,韩嬷嬷挑些时新的首饰和衣服料子等等送去,你再让人去打一副送子观音的檀木佛珠来……”

韩嬷嬷一边记在心里,一边连连点头,送佛珠好,傅老夫人就是信佛,宋姨娘若是戴一串佛珠,在傅老夫人面前总会留些好印象。

傅凌云说完,想了想前世宋姨娘母子俩的下场,不由得浑身打个寒噤,说道:“韩嬷嬷再跟梅婆子提醒一声,别叫小林氏害了宋姨娘。当年二妹妹的姨娘生个女儿,她尚且容不下,何况宋姨娘是照顾父亲和飞云多年的人儿呢?”

韩嬷嬷神色一凛:“姑娘放心,这个话老奴一定带到,宋姨娘要生产,原来那院子里的丫鬟只是预备着伺候宋姨娘一个人的,现在多个金贵的肚子,小林氏肯定还会再添人,到时候老奴瞧瞧能不能塞个会养生的嬷嬷进去。”

“嗯,嬷嬷看着安排就是。”

小林氏先行回到永和院,叫了宋姨娘来吃饭,宋姨娘奇道:“侯爷不在院子里吃早饭吗?”

小林氏若无其事地笑道:“侯爷在跟老夫人吃早饭呢,母子俩个许久没见面,趁着请安亲热亲热。宋妹妹快吃吧,不能饿着孩子。”

宋姨娘赧然地笑了笑,她豪爽惯了,向来是有疑惑就问,生怕小林氏不喜她多嘴,因此吃早饭的时候一直在观察小林氏的脸色。

饭罢,小林氏惭愧地跟宋姨娘说道:“我早上跟老夫人提了下给你置办席面的事,哪知老夫人身子骨没养好,大姑娘就建议等你给她生个弟弟再一起办,双喜临门,图个吉利,那时候老夫人的身子骨也养好了。宋妹妹,这事是我对不住你,白让你空欢喜一场。”

宋姨娘连忙说道:“婢妾可当不得夫人的歉意,昨儿个夫人和侯爷都为婢妾庆祝过,婢妾心中很高兴,办不办席面都不着紧,不办是应当的,办了是夫人给婢妾的体面,婢妾能得夫人照顾已是三生有幸。”

小林氏明显一愣。

宋姨娘忐忑地问:“婢妾粗鄙之人,不懂得侯府规矩,哪句话说错了请夫人只管教婢妾。”

小林氏微微笑道:“可能咱们南方和北方的风俗有些差异,你是侯爷正经的妾室,出身清白,将来若是生下小少爷,可以上族谱的。我听说侯爷还送了你娘家聘礼,这席面更是不能疏忽。”

宋姨娘羞赧地说道:“婢妾听夫人的安排,说来怕夫人笑话,婢妾不懂规矩,若是说错了话,夫人千万别恼婢妾。”

“这是应该的,你安心养胎便是,等忙完这两日,我就找两个会调养的嬷嬷给你,好好给你养养身子,到时候生个大胖小子,应了大姑娘的话,双喜临门,老夫人必定也会高兴的。”

宋姨娘嘴里答应着,心下有些不自在,暗道,傅飞云的胞姐傅大姑娘的意思是,她生了儿子才会办这个喜宴,若是生个姑娘就不算双喜临门呢?想来想去,她心里有些不舒服,本来她已经准备好小林氏这两日给她办宴席的,到时候她在傅家就站稳了脚跟,孩子出世的身份也好看些,现在却全被傅凌云和傅老夫人给搅和了。

小林氏察言观色,嘴角微微翘起。

不过,宋姨娘的确是个心宽的人,心里的怨气并没存在多久,等回到自个儿院子的时候已放下这事。

傅飞云跟着老侯爷吃早饭,祖孙俩练了一套拳,又吃过午饭,这才回到自个儿院子换了身衣服,到梨蕊院来找傅凌云,正好傅云丽和傅丹云在跟傅凌云讨论绣嫁衣的针法。

姐弟几个热热闹闹地说了半晌话,傅飞云眉眼间满是阳光的味道:“南疆有许多宝石,寻常女儿戴宝石,跟我们这边的姑娘家戴桃木簪子一般常见,他们不识金镶玉,我带了一袋子给姐姐妹妹们打首饰,正好两位姐姐和四妹妹在。”

说的三个女孩心花怒放,傅飞云让韩嬷嬷亲自带几个小丫鬟去取宝石,傅凌云说道:“趁着这个机会,把姐妹兄弟们都叫来聚一聚,今儿晚上,就当我们姐妹给飞云接风了。”

傅云丽拍手说道:“这个主意好,我这就去叫人送菜单子来。”

傅丹云和傅云丽叽叽喳喳地讨论选什么菜,傅凌云笑道:“你们尽管选,都算在我的账上。飞云喜欢李厨娘做的桂花鲑鱼卷和玫瑰粉蒸藕,这两样,你们别忘了添上去。”

傅云丽听说傅凌云请客,眼前一亮,兴奋地欢呼一声:“大姐姐,你真好!”

傅丹云笑说道:“知道飞云弟弟喜欢桂花鲑鱼卷和玫瑰粉蒸藕,大姐姐喜欢胭脂鹅脯和酸笋鲫鱼汤。”

傅凌云说道:“也别光点我和飞云喜欢的,难得我们聚一聚,你们都放开怀吃,点什么都可以,我可是好不容易大方这一回。”

一语说完,姐弟几个都笑起来,傅家孙辈里面,最大方的就是傅凌云了。

傍晚的时候,徐嬷嬷到傅冉云的菊蕊院告诉傅冉云解除禁足,饭菜还是按照原来的份例,傅冉云吃着自个儿喜欢的菜色,眼泪差点落下来。

这些日子以来,她天天啃馒头咸菜,只有去恪亲王府的时候才能吃上丰盛的饭菜,再就是定南侯刚回来那两天,老侯爷与傅老夫人为了让他们姐弟多和定南侯相处,她才能在永和院蹭几顿像样的饭,不过这些场合都有长辈在,她为了淑女形象,哪里敢多伸筷子。

吃饱喝足之后,傅冉云昂首挺胸地走出菊蕊院,在花园子里惬意地转了半圈,听见梨蕊院传来欢声笑语,眉梢轻轻一锁,不快地问身边的碧桃:“碧桃,老夫人要清静休养,怎么有喧哗声?”

碧桃竖着耳朵听了半晌,看了眼傅冉云的神色,谨慎地说道:“姑娘,奴婢听到大姑娘、三姑娘、大少爷等人的声音。”

言罢,她连忙垂下脑袋,里面分明有傅焕云劝傅飞云喝酒的声音,与梨蕊院的欢笑一堂相比,傅冉云就显得孤单寂寞冷了。

傅冉云咬紧嘴唇,恨恨地说道:“焕云跑去凑什么热闹!傅凌云他们不怀好意,焕云这个傻子,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

语毕,她脚底带风地冲到梨蕊院,因院子未曾落锁,她“嘭”地一声推开门,整个院子静了静,傅凌云扬声问:“苍耳,你去看看外面怎么了,别是夜猫子冲撞了人。”

刚好一个婆子气哼哼地跑过来骂:“哪个不长眼的,到我们梨蕊院来撒野!”

看到傅冉云站在门口,那婆子愣住,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喃喃问道:“二姑娘怎么来了?”

傅冉云不是在禁足吗?即便能出院子,也是去永和院啊!

碧桃见傅冉云满脸阴云笼罩,忙呵斥道:“你这个恶婆子,没看见二姑娘吗?韩嬷嬷是怎么教导你们的?”

这话表面是在骂那婆子,其实是指桑骂槐,骂傅凌云没教养,因为韩嬷嬷是傅凌云的奶嬷嬷。

傅凌云闻言便率领着一群弟弟妹妹们走出来,笑着赔罪:“王婆子,你快退下,别胡说八道!二妹妹,我正想让人请你来呢,我们在给飞云接风洗尘,就差你了。”

傅冉云恶心傅凌云的周到圆滑,可不得不说,傅凌云这番话解除了她的尴尬,她从容进了梨蕊院,因排行在前,直接就坐到傅凌云的下首,轻瞥一眼面前用过的碗筷,吩咐离她最近的梨蕊院丫鬟:“铃兰,换副新的碗筷来。”

众人兴致大减,傅焕云嘻嘻笑着劝酒,他自个儿却喝得脸色涨红,看见傅冉云来了,唤了声“二姐姐”,便倒在桌上不起。

真是丢人!傅冉云目光扫过傅飞云和傅云梓,恨不得咬傅焕云一口,亲手倒了杯酒,举起印苍松翠竹的酒盅,大方地含笑说道:“飞云,这杯酒是我敬你的,姐姐祝你飞黄腾达,梦想成真!”

傅飞云有些尴尬,他和定南侯一样,对傅冉云和傅丹云换了排行十分不习惯,可傅冉云大大方方的,就此改了口,举杯一饮而尽:“多谢二姐姐。”

傅冉云就问起傅飞云打仗的事,屡屡惊呼,一点都不去管喝得烂醉如泥的傅焕云,跟傅飞云丝毫芥蒂都没有,后来又问起傅飞云平日吃穿住行,十分关心的样子。一个问题连着一个问题,其他人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

傅凌云静静地看了会儿傅冉云,傅冉云以为她不会告诉傅飞云她的那些龌龊事,可惜傅凌云知道傅冉云是个心有多狠的人,对于傅冉云姐弟俩来说,她傅凌云的原配嫡女的身份怎么比得上傅飞云定南侯世子爷的身份更碍眼呢?所以,他们姐弟俩恨傅飞云不会比恨她少半分,她当然会将他们的事如实告知傅飞云。

傅飞云自从七岁时第一次跟定南侯上战场之后就被封为世子。

傅飞云是定南侯手把手教出来的世子,他不想让人看出他喜怒的时候,傅冉云就察觉不到傅飞云的情绪。

傅冉云笑眯眯地瞟了眼傅凌云,傅凌云丝毫不理会,吩咐傅焕云的大丫鬟茴香将傅焕云扶回他自个儿的院子。

傅冉云暗道,傅凌云不是喜欢做面面俱到的大姐姐吗?那她就给傅凌云这个机会,她就知道傅凌云不会跟傅飞云说她的丑事。

因为傅冉云的加入,这场接风宴很快结束了,傅冉云不屑于吃别人的口水菜,铃兰送来碗筷后,她动也没动过筷子,只管和傅飞云喝酒说话。

傅飞云饮了半盏茶解酒,笑嘻嘻地说道:“二姐姐,我在南疆买了宝石回来,各位的姐妹们都送了,这是给二姐姐的,还请二姐姐笑纳。”

傅冉云面色微变,接过一只象牙边的檀木匣子,打开看了看,漫不经心地说道:“你怎么不打发个丫鬟送到我院子里,难道一直带在身上等着寻到机会碰着了才给我不成?”

傅飞云勾着唇角说道:“我的行李也是今儿收拾出来,我才想起来有袋子宝石,刚分给姐妹们呢,正准备晚上亲自送到菊蕊院去,可巧,二姐姐就来了。这个匣子还是大姐姐找出来的,二姐姐喜欢吗?”

傅冉云登时面色大变,一手掷出檀木匣子,匣子里的宝石骨碌碌滚得满地都是,她眼泪滚滚而下,掩面说道:“你们都欺负我!挑剩的才给我,难道我就是那破落户不成!”

吼完,她提起裙摆就跑出了梨蕊院,留下面面相觑的傅家姐妹兄弟们。

傅凌云便想到傅冉云曾经骂她“死了娘的破落户”,面色有些难看,眼底划过一道危险的光,站起身吩咐道:“苍耳,扁豆,你们赶快去瞧瞧二姑娘跑哪里去了,外面黑灯瞎火的,她要是磕着碰着,咱们谁都担待不起。”

苍耳和扁豆才从变故里回过神来,忙忙地应诺,飞快提个灯笼去追。

傅凌云捡起地上的匣子,傅丹云和傅云丽帮忙捡散落一地的宝石,一颗颗全都放好在匣子里,幸好地上铺了地毯,才没有摔碎。

傅凌云道:“咱们也去瞧瞧二妹妹吧,今个儿许是老夫人解除了她的禁足,她才出来就,误会了我们的一片心意,想必心里委屈着呢。”

傅飞云尴尬地说道:“大姐姐,对不住,都是我惹的祸。”

傅凌云忍不住刻薄一句,拍拍傅飞云的肩膀:“没事,她关久了,难免心思敏感。”

傅凌云是长姐,大家都看傅凌云的眼色行事,纷纷跟着傅凌云朝外走去,准备去找傅冉云,刚走到菊蕊院门口,扁豆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说道:“各位少爷、姑娘安。二姑娘去了永和院。”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侯爷在永和院跟侯夫人用晚饭呢。”

傅凌云心道果然,傅冉云是去告状了:“那我们去永和院看看吧。”

傅冉云一路跑到永和院,永和院的仆妇看见傅冉云独自跑出来,没有徐嬷嬷跟着,纷纷大吃一惊,等她们反应过来时,傅冉云早跑进了正房。

傅冉云像没看到惊讶的定南侯似的,一头扑进小林氏的怀里,嘤嘤哭道:“夫人,大姐姐她们都欺负我!”

定南侯闻言,脸色起了微妙的变化,小林氏见了忙皱眉呵斥:“你胡说什么!你大姐姐待人最是宽厚不过,如何会欺负你?”

傅冉云哭道:“就是欺负我!今儿我才被老夫人解除禁足,就去探望大姐姐,大姐姐和兄弟姐妹们正在给飞云做接风洗尘宴,嘤嘤嘤……宴席没请我,我知道是因为我禁足的缘故,可飞云带了很多南疆宝石回来,姐妹们都分完了,飞云便将挑剩下的给我。夫人,是不是因为那些丑事,兄弟姐妹们都不喜欢我了?可也不是我自个儿愿意沾染上那些丑事的啊?我还不如去死了算了!”

小林氏暗叫糟糕,定南侯与傅飞云父子情深,不说傅飞云是定南侯教养,单说定南侯熟知傅飞云的秉性,傅冉云的离间计就不可能成功,她暗暗责怪傅冉云莽撞,毁了她多日来的经营。

小林氏轻轻拧了下傅冉云,傅冉云哭声一顿,接着又大哭起来,她心里实在憋屈的很,这次的哭声含了几分真正的悲戚。

定南侯放下筷子,声如洪钟:“冉云,你年纪轻轻的,别总把死呀活的挂在嘴边上!飞云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他买宝石的事早跟我说过,你是他亲姐姐,他怎么会单单怠慢你?”

傅冉云攥紧拳头——定南侯果然偏心着傅飞云,她转头抹着眼泪,期期艾艾地将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完了又说:“……这事是我气糊涂了,才会乱说,父亲,我知道错了,我就是心里难受罢了,不想让姐妹们看我像看个怪物。父亲,我真的很想像姐妹们一样,做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嘤嘤嘤……”

傅凌云等人进门便听见这句话,脚步不由得都停顿住。

定南侯见傅冉云哭得可怜,心里的愧疚一波一波涌上来,沉吟道:“罢了,等风头过去谁还记得你的事,飞云分宝石的确欠考虑……”

傅凌云朝梅婆子使个眼色,梅婆子在帘子外高喊一声:“侯爷,夫人,姑娘、少爷们来了!”打断了定南侯后面的话。

傅凌云看着傅飞云,傅飞云眼底一黯,微微抿了抿唇,朝傅凌云点点头。

“进来。”

小林氏亲自迎到门口,看见傅家孙辈的孩子们几乎都到了,她讶然地笑道:“今儿怎么都到这里来了?倒是齐整。”

傅凌云等人行礼,傅凌云笑盈盈地说道:“今儿三妹妹和四妹妹在我那里说话,碰到飞云,飞云就说从南疆回来时专门给家中姐妹带了宝石,女儿想着,飞云如此懂事,礼尚往来,我就建议在梨蕊院摆个席面,当作我们给飞云办的接风洗尘宴。因二妹妹……呃,出行不方便,素来又喜欢首饰,我做主征得姐妹们同意给二妹妹先挑了好的出来。谁知,半途上,二妹妹闻声来了,见了这匣子,知道我们姐妹也得了,就掷出去说是挑剩的。二妹妹冤枉我也就罢了,可这宝石是飞云的,我又怕二妹妹有个好歹,就跟着来打扰父亲和夫人了。”

说完经过,她又宠溺地看着傅冉云说道:“二妹妹,快别哭了,父亲在这里,又在南疆戍边那么多年,最是识货不过,让父亲一鉴定就知道是不是上品。”

言罢,傅凌云无奈地摇摇头,将匣子递给定南侯。

傅冉云嘀咕道:“谁知道你有没有换宝石。”

傅飞云眉梢微蹙。

小林氏呵斥:“冉云,你大姐姐怎么会是这种人!”

傅云丽便站出来,为傅凌云辩解道:“二姐姐,刚才大姐姐只捡了匣子,宝石是我和三姐姐帮忙捡的,当时兄弟姐妹们都在,你要不信,就挨个问。”

傅凌云不以为意地轻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又拉了一把准备作证的傅丹云。

定南侯打开匣子,随便看了一眼,便面无表情地说道:“的确是南疆宝石中的上品。冉云,快跟你大姐姐他们道歉!”

傅冉云眼角挂着泪珠子,破泣为笑地说道:“刚才是我莽撞,给各位姐妹、兄弟们赔礼了!”

说着,深深地福下身,就像个犯了错,诚心道歉的孩子。

可惜,姐弟们深知傅冉云的本性,都不相信她,看在定南侯的面子上才勉强装作冰释前嫌。

傅凌云关心地说道:“二妹妹刚才只饮了几杯酒,没有吃饭呢,不如去我的梨蕊院吃,我们姐妹们也热闹些,免得打搅了侯爷和夫人和兴致。”

小林氏惊讶地说:“冉云,你还没吃饭吗?不用麻烦大姑娘了,今儿她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就在我这里吃吧。海桐,你去传二姑娘的份例上来。”

傅冉云微惊,朝海桐使眼色。海桐低眉顺眼地答应,没有看见傅冉云的眼色便出去了。

傅凌云原本不过是随口一问,见傅冉云神色有异,知道这里面有内情,没有立刻走,而是开口要服侍定南侯两口子吃饭:“……姐妹间的小事原是该我这个做大姐姐的处理,结果闹到侯爷和夫人面前来,女儿就给侯爷和夫人布菜以示赔罪。”

等小林氏推让一番,海桐已经从大厨房回来了,她瞥了眼傅冉云,唯唯诺诺地说道:“大厨房里说,傍晚时,徐嬷嬷去菊蕊院便将份例一并传过去了。”又报了一遍菜名。

言下之意便是,傅冉云已经吃过晚饭了。

定南侯脸色一沉,刚才傅冉云分明说“我才被老夫人解除禁足,就去探望大姐姐……”,意思则是她没吃饭就迫不及待地跑去梨蕊院,傅冉云撒谎的时候脸都不红一下,谁知道她刚才上眼药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第一次,定南侯对傅冉云的品性有了怀疑。

傅冉云狠狠地瞪了海桐两眼,可怜兮兮地说道:“父亲,我……我很久没有吃过饱饭了,才忘了禀告我的份例已经吃光了。”

她窘迫地涨红脸。

定南侯一拍桌子:“行了,就是馒头咸菜,我定南侯府还能不管你吃饱?这满桌子的菜随你吃,你总不会吃不饱吧?”

说完,他看也不看小林氏灰白的脸色,起身说道:“我晚上有事,就睡书房了,夫人不必等我。”

傅凌云局促地歉然道:“夫人……这是怎么回事?父亲怎么突然生气了?”

小林氏深呼吸数次才没有将桌上的汤扣在傅凌云那张虚伪的脸上,面对着侄儿侄女们僵硬地说道:“没事,你父亲有急事,跟大姑娘没关系。”

傅凌云便放下满脸的担忧,心安理得地带着姐姐妹妹们告退了。

小林氏则气得脸红脖子粗,一把揪出躲在角落里的海桐,将她的耳朵拧了三圈,海桐却不敢叫出声。

小林氏面目狰狞地说道:“你个死丫头,你吃了雄心豹子胆是吧?在我面前打马虎眼,你还想不想要命了!”

傅冉云双目染上血色,对着海桐一阵拳打脚踢。

傅冉云第一次尝到被奴婢背叛的滋味,她以为只有傅凌云那个傻大姐会知道背叛的味道,她恨,她恨海桐,更恨傅凌云:“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竟敢背叛我和夫人,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海桐抱着脑袋,不敢躲避,只能忍着,嘴里飞快地说道:“夫人、二姑娘饶命!奴婢用银子贿赂大厨房的厨娘,可厨娘们接了银子却不肯帮忙再做一份菜,说是饭点都快过了,大厨房没有菜可做……奴婢跟厨娘们求了很久,她们非但不帮忙,还将奴婢骂了一顿。夫人饶命!奴婢绝不敢背叛夫人和二姑娘!”

小林氏娇喘吁吁地拦住傅冉云,恶狠狠地问海桐:“你说的是真的?”

海桐擦着鼻血,说道:“奴婢不敢欺瞒夫人和二姑娘,夫人尽管问大厨房的人。”

小林氏冷冷地盯着海桐的眼睛:“海桐,你跟我是一条船上的人,这条船翻了,淹死的不仅是我,还有你!你知道我那么多事,你自个儿掂量着我会不会放过你!别打量着我是落魄的侯夫人,可收拾你一条命跟捏死一只蚂蚁差不多!”

海桐打个寒噤,她知道这不是开玩笑,这是小林氏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威胁她,她浑身颤抖地说道:“奴婢知道,奴婢生是夫人的人,死是夫人的鬼,这辈子心里只有夫人一个人!”

小林氏这才放过海桐,发泄过后,她恢复了理智,将海桐赶出去,单独留下傅冉云说话,咬牙恨声道:“厨房那帮子人看老夫人和四夫人的眼色行事,她们怠慢的不是海桐,而是我。总有一天,我会让那帮子人好好瞧瞧,这侯府到底是谁的侯府!”

傅冉云拍拍手,仿若手上沾染上不干净的东西,转过脸却紧张地说道:“父亲会不会因此厌恶我?”

小林氏苦笑:“你是他女儿,再怎么样,他也不会不待见你,只会不待见我。今儿晚上你父亲生我气,不肯回院子吗?这两天你多哄哄他,别再惹他生气,也别跟傅飞云和傅凌云起冲突。你记着我的话,一口吃不成胖子,要想扳倒傅凌云和傅飞云,要循序渐进,别忘了,老侯爷和老夫人防我们跟防贼似的,时刻等着抓我们的小辫子。”

傅冉云羞惭地说道:“夫人,今儿是我冲动了,我只是不想看见傅凌云那副得意的样子,她越是得意,我越是难受。”

小林氏本来欲要责备傅冉云,闻言,心疼地抚摸傅冉云的头发:“傻孩子,先顾好自个儿,你父亲是我们在侯府立足的根本,千万别惹他怀疑。”

傅冉云乖巧地点头。

小林氏眯起眼,思量开了,她得和定南侯建立更稳固的关系,不能再像今儿这般,因为一点子小事,定南侯就抛开她。

海桐抽抽噎噎地回到房间,伏在炕头大哭一场,那天她分明看见小林氏扯松了宋姨娘丫鬟的腰带,却没有交给她,说明,小林氏已经不相信她了。

小林氏和傅冉云打人很有“分寸”,她身上的伤都在脖子以下,脸上是半分伤没有的,这样见不得人的毒打,她要去哪里找药呢?

傅飞云和傅凌云回到梨蕊院,其他的姐妹们都散了,傅飞云眸光深沉:“大姐姐,原来我还不相信,今儿见识到二姐姐和小林氏的手段,才知道大姐姐说的都是真的。我根本没得罪她,她就急着在父亲面前告我状,今儿要不是那个婆子通报,恐怕父亲就要怀疑我是故意报复二姐姐呢。”

傅凌云轻轻打他一下,嗔怪道:“怎么能因为这点子小事就抱怨父亲?父亲只是被小林氏暂时蒙蔽双眼罢了。让父亲相信小林氏是个居心叵测的蛇蝎妇人,就像让你怀疑父亲一般。不管怎么说,父亲始终是我们的父亲,我们在他心里的地位肯定比小林氏要高。”

毕竟小林氏只是个填房,而他们却是定南侯的血脉之亲。

傅飞云释然。

傅凌云暗松口气,幸好她让梅婆子打断定南侯的话,对于定南侯会怀疑傅飞云她也觉得不可思议,可后来发生的事情让她相信,长房的四个孩子,飞云依旧是定南侯最为倚重和信任的孩子。

这就够了。

傅飞云心结打开,便坐在炕桌边上惬意地喝茶,抬眼对伺候的韩嬷嬷道:“韩嬷嬷,能不能再来一杯解酒茶?我觉得头还有些晕。”

韩嬷嬷忙笑道:“老奴这就去。”

傅凌云笑道:“韩嬷嬷又不是外人,你不用支开她。有什么事,你直说吧。”

傅飞云羞赧地说道:“还是大姐姐了解我,知道我有话说。是关于安国公的。”

“安国公?”

傅凌云心里一跳,慢慢放下茶盅。

傅飞云正色说道:“我这两日跟着老侯爷和安国公切磋武艺,老侯爷告诉我些事。原来我们在南疆打仗时,大舅舅送我们的粮食大半是安国公弄的。说来好笑,洪三牛(洪犇)半路上将一半粮草运走,据为己有,安国公便问老侯爷借了三百人,将运走的一半粮草劫走,假借大舅舅的名义送到定南大军。洪三牛贪婪成性,剩下的粮草已不够打仗的消耗,他却依然扣下一半来,后来朝廷追加的粮草也有大半进了他私人的仓库,谁知又被安国公打劫了。要不是安国公及时送来粮草,恐怕我们都要饿肚子了,没有力气,战士们怎么打胜仗。”

傅凌云羞涩地笑了笑,推了他一把:“这等机密事,你怎么随口就告诉我了?”

傅飞云尴尬地摸摸后脑勺:“你是我亲姐姐嘛,事关未来大姐夫,我怎么可以不告诉你?大姐姐,大姐夫真真是条汉子!”

傅凌云掩帕子偷笑,说道:“你以后可要好好跟安国公学习武艺和谋略。还有啊,这事不能再提,若是不小心传到皇上耳朵里,那洪犇有皇贵妃罩着没事,咱们家和安国公府可就遭殃了。”

傅凌云活过一世,知道大齐命数将尽,就对朝廷敬畏不起来,那些忠君爱国的迂腐思想渐渐的也在皇帝削掉定南侯一半军功时,给消磨没了。

“我知道轻重,我就是佩服安国公的勇猛机智,敢两次给洪犇下套的人也只有他了。”

傅飞云十分欣喜傅凌云没有因为安国公的大胆而责备他,他觉得跟傅凌云的关系更亲近了。

看着傅飞云眼中崇拜的目光,傅凌云心中欣慰,又叫来海棠给傅飞云诊脉,确认傅飞云体内没有残留毒物,这才放傅飞云回前院休息。

洗漱过后,傅凌云正准备安置下,韩嬷嬷轻手轻脚地进来,低声说道:“姑娘,刚梅婆子传话来,小林氏和二姑娘打了海桐一顿,海桐浑身是伤,趴在炕头哭了半天。姑娘瞧着,我们是不是送些药给她?”

傅凌云颦眉,梨蕊院跟海桐关系缓和的源头好像都是一直跟赠药有关?小林氏真是越来越暴力了。

她寻思半晌,启唇说道:“直接送药给她,她会知道咱们在永和院留了眼线。这样吧,明儿个你让扁豆‘不经意’碰到她,若是她皱眉,就让扁豆私下送药给她,若是她装作若无其事,这事,我们就不要管了。姑娘家,面皮薄,若是我们三番两次撞破她被小林氏母女俩毒打,她岂不是很没脸?说不得要恼羞成怒呢。”

韩嬷嬷佩服地说道:“姑娘英明,奴婢却忘了这茬。正好借此试探下海桐是不是有意向我们靠拢。”

傅凌云点头,若是海桐肯让扁豆知道她被打的事,便说明,她已经在向梨蕊院敞开心扉了。

翌日,扁豆不经意撞到海桐,海桐摔到地上,她装作没事人似的站起身,眉头都没皱一下,直说自个儿没事。扁豆将此事报给傅凌云,傅凌云让扁豆撒手不要管海桐的伤势。

傅凌云并未因此丧气,收买一个大丫鬟岂是那么容易的?

傅冉云很听小林氏的话,日日借着小林氏的便利在永和院伺候定南侯喝茶布菜,哄得定南侯看见她不再板着脸。她这般娇憨体贴的诚心哄人,定南侯又多年不曾感受过妻子女儿的温柔小意,自然消气消得快。

表面上定南侯府其乐融融,定南侯心里的真实想法却只有他自个儿知道了。

傅凌云冷眼旁观,像往日一般对待定南侯,没有疏离,也没有过分亲热,反倒惹来定南侯一句“稳重端庄”的夸赞,引得傅冉云嘟着嘴一阵眼红。

转眼到了上福音寺上香祈福的日子,这天风和日丽,地上的积雪和冰块化了一半,天上的太阳暖融融的,地上的雪水寒碜碜的,马车碾过的地方全是掺杂着碎冰渣子的泥水,车轮碾过,咔嚓咔嚓响,溅起的泥水弄污了道路旁边洁白的雪地。

傅凌云轻轻撩起一角帘子,呼啸的风裹挟着冷气吹进来,傅凌云却觉得燃着银丝霜碳的车厢没那么憋闷了。

这辆宽大舒适的马车里坐了八个人,四个主子四个丫鬟,有傅凌云和傅冉云、傅丹云、傅云丽以及她们四人的大丫鬟,别的姐妹兄弟们也吵嚷着要来,可惜他们弱的弱,小的小,被傅老夫人留在府里,因此,这次来的只有排行前四的姑娘和从小在军营长大的傅飞云。

刚才傅丹云不过打趣一句傅冉云即将定下婚期,傅冉云就阴阳怪气地嘲讽傅丹云一门心思想着出嫁,还没出嫁胳膊肘就往外拐,惹得傅丹云又急又气,偏偏定南侯和傅飞云在外面骑马,姐妹们不想在定南侯面前闹得太难看,便沉默了下来。

傅冉云才说了一句话便冷场这么久,她心里的火气噌噌往外冒,看见傅凌云撩起一角车帘子,便没事找茬地冷嘲道:“大姐姐,你是是我们学习的榜样,怎么能撩车帘子,若是让人看见,岂不是会说我们傅家女儿不尊重?”

傅冉云人见人烦,而且还不自知。

傅凌云放下车帘子,神色淡淡的,显然也不想理睬傅冉云。

傅云丽却没这么好的脾气,气呼呼地说道:“二姐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荒郊野地的,大姐姐只撩了个帘子角就能让人看见了?平常也不见你多守规矩,我们傅家女儿的脸面不在乎地放在脚底下踩的是另有其人吧?”

傅冉云眼中闪过一道得意的光,闹起来定南侯才会知道她在姐妹中间是被排挤的,傅凌云并不像表面那么宽和大度,她根本就是个心胸狭窄的小人!

她微微垂着头,眼睛却是直直地盯着傅云丽,声音有些低地说道:“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骂的是谁,有本事你就大声嚷出来,指桑骂槐算什么本事?”

她看不惯有人维护傅凌云,而傅凌云却一副清高孤傲的样子,好像她傅凌云高高在上,而她傅冉云只是个跳梁小丑。

明明知道傅冉云是在激将,傅云丽却忍不住胸口上涌的怒气,双眉倒竖,就要跟傅冉云大吵一架,傅凌云赶忙拽了拽她的袖子,带着几分警告地看了眼傅冉云,对傅云丽轻声缓语地说道:“四妹妹,老夫人教导我们,女子不可逞口舌之利。我们是姐妹,何必执着于口角之争。对了,今年山上的梅花又能接不少雪水,我让扁豆带了两个陶瓮来,一会儿咱们一起去接梅花雪,等雪化,正好拿来待客品茶。”

傅丹云接口笑道:“是啊,是啊,大姐姐去年接的梅花雪水还得了恪亲王妃的称赞呢。”

傅凌云轻瞪她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恪亲王妃是小林氏和傅冉云心口的那道疤。

果然,傅冉云变了脸色,阴森森地盯着傅丹云,傅丹云却跟没看见似的,不以为意。

傅云丽左右看看,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明了傅丹云的打算,傅丹云这是故意在傅冉云心口扎刀子,让傅冉云没法子参与她们的谈话,便亲昵地摇晃着傅凌云的胳膊,说道:“大姐姐,快跟我们说说,福音寺哪里的梅花雪最甜美?”

不大一会儿,沉静的马车厢里便传出女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

定南侯嘴角翘起,眼含欣慰,迎着凌冽的寒风,脊背挺直地骑在马背上。

傅飞云瞥了眼马车厢,他调转马头,正要去听听姐姐们说什么这般开心,就见远处有一支人骑着马朝他们这个方向来,傅飞云轻轻眯眼,待看清领头的高头大马上熟悉的身影是安国公时,双眸骤然发亮,兴奋地扭头大叫:“父亲,是安国公!安国公来了!”

喊完,他又朝着傅凌云所在的马车吼了一嗓子,便打马迎上安国公的马队。

定南侯拉住缰绳回头,傅凌云情不自禁地撩开一角车帘子,果真是安国公啊!傅凌云脸红成一片,赶忙放下帘子。

傅冉云瞪着傅凌云那副娇羞的样子,外面传来安国公与定南侯见礼的声音,然后傅飞云和安国公比试谁先到福音寺山脚下。

傅云丽便笑盈盈地揶揄道:“安国公也是去福音寺呢。”

傅凌云脸更红了。

等到了山下,大家下马车步行,安国公披着一件孔雀七彩斗篷迎风烈烈地站在不远处,冷峻的脸相比冬日寒风要温和得多,眸中寒冰如遇春日暖阳慢慢化开,噙笑看着傅凌云穿着一件大红斗篷走下马车,乌发里钗环皆无,葱白的手套在白狐狸毛昭君套里,怀里捂着一个手炉。

扁豆扯扯傅凌云的袖子,示意傅凌云朝那边看。见安国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盯着她的脸直直地看,顿时羞得面红耳赤,不由地嗔瞪过去,脚步有些急地转开,去扶正要下马车的小林氏。

小林氏笑嗔不用,扶着海桐的手下了马车。

一副母慈女孝的场景。

定南侯满意地捋捋才蓄起来的胡子。

安国公微微摇头,上前跟小林氏见礼,说起来,这是他自从傅凌云那次病愈后第一次跟小林氏正式打照面,小林氏比当时更加慈祥和蔼了。

他心中一动,即便小林氏是个妖精,也是一只爱上定南侯的妖精,难怪傅凌云如此不动声色,丝毫不担心定南侯被妖精吃掉。

他眸中划过一道诡异的光芒,妖精?

上山时,定南侯拍拍安国公的肩膀,哈哈大笑着和傅飞云先一步上山,小林氏带着女儿和侄女们紧随其后,后面就落下傅凌云和安国公。

安国公落后傅凌云半步,在她差点滑倒时扶一把,傅凌云半偎在他怀里,她脸上飞起一片红霞,看看身后的丫鬟,一把推开安国公,不自在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问道:“国公爷今儿也来上香吗?”

安国公眸中的温柔如一泓暖暖的温泉,让人沉浸其中而不自知,近乎贪婪地望着傅凌云的脸,口中答道:“是飞云说你今儿会来上香,我便跟着来了。”

说来,他有很久没见过傅凌云了,他终于知道书中那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什么意思。

傅凌云羞恼地跺脚:“你……”怎么如此不尊重!父亲听了这个理由会怎么看她?

安国公看着傅凌云因为羞恼而浮现红云的脸,而且她的双眸因为运动透露出不同寻常的神采,亮晶晶地刺到他的心窝里去,他忽然有些心不在焉,漫不经心地答道:“我跟你父亲说,我是来给祖父点长明灯的。”

傅凌云愣了一下,渐渐的,她眼中浮现一丝怜惜。安国公是他祖父老安国公手把手教着练武打仗的,两人的祖孙情谊非比寻常,而安国公的父亲没有等到继承国公爵位便英年早逝了。

“国公爷,待会儿点长明灯我也去,我今儿来要给母亲点长明灯,我素来敬佩老国公爷,想去他老人家的灯前祭拜。”

言罢,她脸色又是一红,怎么有种丑媳妇见公婆的感觉呢?明明她是想安慰安国公来着。

安国公一直盯着傅凌云的脸,只觉得她的羞涩比天边的火烧云还要好看,下意识地说道:“当然可以。”

安国公察觉到傅凌云的羞意,于是挨了话题:“大姑娘,我的人找到了甘菊。”

傅凌云一惊,甘菊?前世的甘姨娘?她惊疑不定地想,大表哥林魁玉也一直在留意甘菊的线索,为什么偏偏是安国公找到了,难道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这两个人始终是有缘分的?

安国公低头留意着台阶上的冰雪,径直低低地说道:“甘菊一直没有回家,她有个舅家表姐也是从小被卖作丫鬟,在京郊一家地主家里做丫鬟,她幼时曾给过她表姐恩惠,她表姐便将她藏了起来,平日做些缝缝补补的针线活糊口。”

傅凌云站定,脸上恢复平静,问道:“国公爷见过甘菊了?”

安国公随之停下步子,站在上一级台阶上,正好为傅凌云挡住呼啸的寒风,说道:“人我倒没见过,手下发现了她而已,免得打草惊蛇,她再跑个无影无踪,我找人监视她。大姑娘看,什么时候抓她来见你?”

傅凌云想了想,若非安国公今儿提起,她都快忘了有甘菊这号人,当时要捉甘菊是因为她察觉到傅老夫人有把柄在小林氏手里,甘菊有可能是知情人,现在嘛,傅老夫人也有小林氏的把柄,两人算是势均力敌。她本无意窥探傅老夫人的隐私,可小林氏在定南侯面前风头正劲,她若是能破解这个局,也许,能让傅老夫人更加专心地对付小林氏呢?

想了这么多,其实不过才一瞬罢了,傅凌云见安国公毫无异色,不由得有些赧然,她怎么变得疑神疑鬼的?凭着安国公的性子,即便甘菊遵循前世的命运成为姨娘,也不该是她和安国公之间的一根刺。于是,她嫣然笑道:“那我有空就要会会甘菊了,多谢安国公帮我。”

安国公居高临下气势十足,垂眸便看见傅凌云胸口上垂着的长命金锁,他微微一笑:“能帮到大姑娘是我的荣幸。”

傅凌云暗嗔,这人怎么变得油嘴滑舌的?忙忙地低了头,只露出红红的耳朵尖给安国公看:“我们别让父亲他们等急了。”

傅丹云和傅云丽尽管听进傅凌云的话,时常锻炼身体,但是强度不够,两人刚刚爬过半山腰就无法再爬一步,这种天气乘坐滑竿也不安全,两人只好遗憾地下去。

四个姑娘里,只有傅凌云和傅冉云坚持下来。

傅云丽喘着气拂掉额角香汗,嘴唇冻得发紫:“大姐姐,我和三姐姐应该听你的话多走动的,唉,不上山不知道路难走。等回去后,我要跟大姐姐一般锻炼身体。”

傅丹云娇喘吁吁地应和:“四妹妹说的有道理。”

这也是傅凌云极力怂恿傅云丽和傅丹云二人一同前来寺庙的原因,让她们看到自个儿的不足,她们才会知道自个儿的身子骨有多娇弱。令她惊讶的是,小林氏和傅冉云竟然也能坚持下来。

定南侯赞赏地看着两个女儿:“凌云,冉云,你们两个都是好样的!”

傅丹云和傅云丽下山,剩下的人继续爬山。安国公微微挑眉,依旧时不时扶傅凌云一把,傅凌云腼腆地笑,并不说话,两人之间流动着难以言说的默契。

傅冉云望着呼呼的北风里不动如松的安国公,抛到后脑勺的初恋情意冉冉升起,她眼眶悄然湿润,若是她当初到东宫,看见皇后的排场,没有动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念头,把全副心思用在安国公身上,那么,现在安国公会否已经是她的囊中之物?

小林氏说过,相比傅凌云的端庄稳重,她这样娇俏可爱的女人才是男人的解语花,安国公应该扶着的人是她,而不是傅凌云,傅凌云没有一点娇弱的气质,凭什么得到男人的怜惜?

越想,傅冉云恨意越是浓厚。

小林氏是最了解的傅冉云的人,傅冉云一个眼神,她就知道傅冉云在想什么,她欣慰地勾了勾唇角,傅冉云要想嫁个好人家,唯一出路只有安国公府了,让傅冉云燃起斗志也好,这样,她就会慢慢从张回峰留下的阴影里走出来,不再起轻生的念头。她眸光一转,看见轻轻巧巧在前带路的定南侯和傅飞云,心里一动,轻启红唇,说道:“侯爷,妾身有些走不动了,能停一停吗?”

定南侯马上转过身,关心地打量一眼小林氏和傅凌云,语气不带一丝喘息:“那就停一停吧,不过我们不能停久了,多走走身上的暖意才不会消散。”

小林氏点头,等歇息好了,再次上路时,她的目光朝傅飞云身上瞟去,神色一瞬间变得极其疲惫和柔弱,正待开口让傅飞云过来扶她,却听傅凌云说道:“飞云,我脚上可能打了水泡,能过来扶我一把吗?”

傅飞云闻言,立刻笑嘻嘻地回头:“我正等着大姐姐叫我呢,小弟愿意效劳。”

经过小林氏面前时,他礼貌地朝她点点头,然后就和安国公一左一右地护着傅凌云。

小林氏眼底闪过一丝恨意,心道,看你能护傅飞云到几时?我不过让他扶我一把,你就变成惊弓之鸟,以后你就日夜提心吊胆地防着我吧!

小林氏把目光放在定南侯身上:“侯爷,能扶妾身一把吗?”

定南侯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前头只剩十几级台阶了。”

不过几个喘息的时间,定南侯已经站在最高一级台阶上,正前方就是寺庙大门。小林氏脸色一黑,恼色掠过眼底。

进了福音寺之后,定南侯直奔大殿,给大林氏续了香油钱,在大林氏的长明灯前站了好一会儿。

长明灯的灯座上刻着“爱妻傅林氏”。

小林氏跟在定南侯身后,脸色更黑了,在定南侯的心里,死去的大林氏永远是他的白月光,而她只是一抹跟在他身后的黑影子罢了。

傅凌云若有所思,前世她跟定南侯的接触很少,从来不知道定南侯对大林氏有这么深厚的感情,她默默地祭拜大林氏,和安国公走出大殿。

安国公轻声说道:“我刚才问过殿内僧人,那僧人说,你母亲的长明灯最初便是你父亲来点的,每次定南侯从南疆回来,便会上寺庙添香油钱,保证你母亲的长明灯永不熄灭,香火不断。”

大林氏死时,傅凌云尚未记事,不过韩嬷嬷说过,她长的很像大林氏,一时勾起了对母亲的思念之情,正如她对淳于蘅和淳于芷那般,想必母亲对她和飞云也是恨不得拿生命去爱护和保护。

两人缄默无声地又来到老安国公的长明灯前,安国公除了添香油钱,还出银子买了一万册佛经,让僧人来年春天免费发给香客。

安国公看着那盏灯,默默地说,祖父,我带傅家大姑娘来看望您了,傅家大姑娘是您为孙儿千挑万选出来的媳妇,您满意吗?

灯火晃了晃,似在回应安国公的心里话。

安国公便勾起唇角轻声笑了笑,随后出了大殿,帮着傅凌云弄了两陶瓮梅花雪,中午在福音寺吃了斋饭,略歇了歇,众人便下山了。

小林氏和傅冉云没使幺蛾子,而且在定南侯面前一直对她很是亲热殷勤,这让傅凌云很是稀奇,又想到,如今定南侯是小林氏母子三人在侯府唯一的倚仗,小林氏当然要不遗余力地在定南侯面前装扮贤妻良母。

下山的路更为湿滑,众人都小心翼翼的,行到半山腰时,小林氏憋红了脸在定南侯耳边说了句话,定南侯让大家在半山腰四面楼风的凉亭里暂时歇脚,小林氏则跑到亭子不远处的一座小殿里。

傅凌云了然,一般去那座小殿的人都是去茅房的,她有些哭笑不得。

小林氏回来后,大家再次上路,傅凌云举目眺望,天地银装素裹,万籁俱寂,除了他们走路踩到冰的咯吱声,只有风声和偶尔传来的树枝断裂声,山路两旁的松树枝条延伸到路上来,树枝上挂着一条条长长的冰棱子,有些冰棱子上面布满冰雪,有些冰棱子则是透明的,在阳光下散发着七彩的光芒,煞是好看。

定南侯一马当先,来时开道,回去时也是他开路,遇到长的冰棱子就用树枝敲断,后面的家丁就将冰棱子赶忙捡起来扔到山路外面,以免后面的女眷滑倒。

定南侯和傅飞云笑道:“这些冰棱子一边化水,一边结冰,倒是福音寺冬日一观。”

傅飞云正要搭腔,说时迟,那时快,定南侯面门正前方白色的“冰棱子”突然活了,直直地从树枝上飞扑向定南侯的脸,下意识地抬手格挡。傅飞云二话不说,“唰”地抽出靴子里的匕首,“咔嚓”一声将那白色的活物砍断。

“侯爷!”

“父亲!”

“父亲!”

“父亲!”

小林氏、傅凌云、傅冉云、傅飞云不约而同地惊叫。

定南侯行军打仗粗糙惯了,一向不爱戴护手的套子,他只觉得手背上一疼,似被什么咬了一口,后来也不疼,就是麻麻的没有知觉。

傅飞云去寻那掉落在雪中的袭击之物,离定南侯最近的小林氏则赶忙扒开定南侯的手,看清他的手背后,忍不住倒吸了口气:“侯爷,好像是什么动物的牙印子!”

傅飞云用匕首刺向地上翻滚扭曲的白蛇的七寸,等那蛇不动了,徒手将蛇扔到定南侯身边,面色有些凝重地说道:“是蛇。”他担心白蛇有毒。

定南侯咬牙垂眸,那牙印子周围已经开始发黑。

傅凌云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定南侯身边,一声惊呼:“父亲,这蛇有毒!”

她慌乱无措,继而想到什么,一把捧起定南侯的手,头一低就要用嘴吸出毒液,定南侯惊地手缩了一下,傅凌云眼里含泪:“父亲,蛇有毒,让女儿为您将毒液吸出来,父亲——”

她心里惶惶不安,飞云平安无事,为什么定南侯会中毒,难道这是天意吗?

定南侯嘴巴张了张,正要说什么,手却被另外一个人抢走,小林氏一边泪流满面,一边用了十分力箍紧定南侯的手,不容拒绝地为定南侯吸出毒液,等吸出的黑血变为红血才脱力似的一屁股坐在雪地上,抱着定南侯的胳膊大哭:“侯爷吓死妾身了!”

定南侯眸中溢出感动的神彩,不顾这么多人在场,一把将小林氏搂进怀里轻声哄着,又吩咐仆人:“给侯夫人化些雪水来漱口。”

“是,侯爷!”

傅凌云心有余悸地松口气。安国公轻轻扯了她一下,傅凌云回神,安国公诡异地看了眼小林氏,附耳说道:“冬天竟有蛇出没,这事不同寻常。”

安国公还有一句话没说,刚才傅飞云上前杀死那毒蛇的时候,小林氏的眼中居然闪过一丝紧张。她一个人竟然去紧张一条咬了她丈夫的毒蛇?

他绝不可能错认为是小林氏对傅飞云的紧张。

傅凌云心神一震,安国公的意思是,这条毒蛇是小林氏弄来的?可在大雪天里看见毒蛇本就非比寻常,恰好刚才小林氏去过一趟茅厕,她有作案时间,而且她能让种子在冬天发芽,弄来一条毒蛇又算什么呢?

定南侯揉着小林氏僵硬的胳膊,一向粗犷的声音带着温柔之意:“没事了,没事了,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小林氏漱完口,又哭又笑:“侯爷吓死妾身了。”

傅冉云则抽抽噎噎地说道:“侯爷,夫人,你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们姐弟四个可怎么办啊!”

定南侯无奈地安慰她:“别说不吉利的话,我们都好好的。”

三人互相安抚,有劫后余生之感,气氛十分感人。定南侯明显对小林氏更加信任和怜惜了。

傅凌云眼底浮起一丝危险,小林氏居然敢用蛇毒作为争宠的手段!她居然真敢!

和定南侯互相安抚两句,小林氏眼角噙泪地抬头对站在安国公旁边的傅凌云轻声嗔怪道:“大姑娘是侯府娇客,更是将来安国公府的主母,怎么可以以身犯险!凌丫头,你刚才吓死母亲了!下次再不可这么莽撞,千金之躯不立危墙,你要记住母亲这句话。”

傅凌云刚从担忧中回过神,经安国公一提醒,已经十分清醒,但眼中的惊骇并没有完全散去,这令她看上去有些怯弱,她喏喏地说道:“我太担心父亲,父亲不能有事……”

小林氏笑中含泪:“傻孩子,有我在,轮不到你一个娇弱的女儿家来……”

话未说完,小林氏的声音忽然哽住,只见她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黑气,眉梢猛地蹙紧,便歪头倒在定南侯的身上。

定南侯和傅冉云大吃一惊:“夫人!”

“夫人,你怎么了!你不能丢下女儿啊!父亲,快救救夫人!”

傅冉云惊慌失措,哭得要晕过去。

傅飞云赶忙镇定地指挥家丁用雪地里的枯草搓绳子,又折下树枝做个简单的担架,定南侯抱了小林氏走下十几级台阶差点摔倒,只好等担架做好了才将小林氏放在担架上抬下山。

来的时候是为还愿,无比惬意,回去时却是行色匆匆。

傅凌云和安国公、傅飞云落后众人一步,傅飞云将那只死掉的白蛇装在袋子里带走,而傅凌云和安国公则走到白蛇袭击定南侯的那棵树下。

安国公仔细在树上逡巡,忽然,他伸出食指,在一小块积雪比较薄的地方擦了擦,他将手指伸到鼻子下闻了闻,脸色微变,低声说道:“是人血!”

傅凌云心口砰砰跳,傅飞云凑过来看了眼,说道:“南疆森林繁多,我见过不少蛇。大姐姐,蛇都是会冬眠的,没有这般不畏严寒的蛇。我觉得是有养蛇的人故意在树枝上涂抹上血,让这条蛇循着血腥味盘踞在此处,就等着有人经过袭击来人。”

傅凌云脸色发白,想到蛇滑腻的身体,她就有呕吐的欲望。

安国公半扶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等她脸色好一点,便道:“飞云说的有道理,我们一路走来没看到其他人,但这血渍却是新鲜的,只是结了冰而已。”

傅凌云白着脸推断:“这条蛇必定是训练过的,不然的话,它不会因为识得人血,就乖乖地盘踞在此处。”

安国公眼前一亮,勾唇笑道:“大姑娘真真聪明!”

傅凌云拉了拉嘴角,却没笑出来。

傅飞云看着二人之间不同寻常的默契,微微有些吃醋,转念一想,安国公即将是他的姐夫,也没什么好嫉妒的,同胞姐姐嫁得如意郎君,他应该为姐姐高兴才是,说道:“而且蛇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人,它只会攻击可能会侵犯它的人。父亲喜欢一马当先,今儿开路,这条蛇伪装成冰棱子才没被父亲认出来,说明,设下这个陷阱的人对父亲的小习惯了若指掌,而且此人很熟悉山上的情况,尤其是松树上的冰棱子。我听安国公和大姐姐的意思,也是有怀疑的人了,难道真是侯夫人不成?”

傅飞云一头雾水地等着傅凌云给出答案。

傅凌云和安国公对视一眼,安国公哈哈大笑,拍拍傅飞云的肩膀:“飞云,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敏锐的洞察力和分析能力,不愧是定南侯手把手教出来的!”

傅凌云见周围安静无人,便将她和安国公对小林氏异常行为的推断告诉傅飞云。

傅飞云倒吸一口冷气,他不可置信地说道:“若安国公和大姐姐的推断是真的,那今儿的事十有八九是小林氏干的!这个妖孽,我要去杀了她!”

傅飞云抽出匕首就要往山下冲,简直是义愤填膺。

傅凌云赶忙拉住他:“飞云,你答应我不会冲动的!”

傅飞云倔强地说:“可是小林氏害父亲!我怎么可以坐视不理!”

安国公似乎早料到傅飞云会有这种反应,不以为意地轻笑道:“飞云,你有证明小林氏是妖孽吗?父亲是被小林氏给救的,他更不会信你的话。说实话,我也不信这世上有妖孽存在。”

傅凌云心一凛,她有前世的记忆,是不是也是妖孽呢?

傅飞云慢慢冷静下来,细细斟酌,最后沮丧地说道:“我看父亲十分信任小林氏,我这样跑去跟他说小林氏是妖孽,父亲说不定会怀疑我才是个妖孽。”

傅凌云扑嗤一声笑了:“哪里就这么夸张了。这事暂时不提,我们回去细细商量,这周围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毒蛇,万一有漏网之鱼,那就糟糕了。”

安国公神色肃然:“大姑娘这话倒是正理。等我下山,吩咐手下来探查,总能发现蛛丝马迹,那条蛇不会凭空出现,若是小林氏放出来的,她不可能背着我们放蛇,蛇不经冻,不可能是她在寺庙里的时候放的,那么,小林氏独处的时间,就只有在半山腰上的那一会儿,那里是最佳的位置,不会太远,那蛇爬过来也无声无息的,这点子时间不会冻僵。只要我们发现蛇爬过来的痕迹,不用我们说,定南侯自然会怀疑到小林氏头上。好了,我们下山吧,此处不宜久留。”

傅飞云觉得安国公说的有道理,也就没有纠缠不放。

谁知,世事就是这么不凑巧,他们刚追上小林氏的担架,天气忽然阴沉下来,乌云飘满肉眼可及的天空。

安国公蹙眉:“不好,要下雪了。”他看向定南侯,定南侯满脸忧色,望着小林氏僵硬浮青的脸变得愁苦。

定南侯这会儿肯定不会随他返回山上去查看痕迹,安国公暗道可惜。

傅冉云哭得稀里哗啦:“父亲,我们赶快回府!夫人的病耽搁不起时间。”她回头瞪了一眼傅凌云三人。

定南侯点头,让大家加快速度,万一下大雪,路就更难走了。

马车行到半路,天上果然飘起鹅毛大雪,所幸他们上了官道,倒也无碍,倒是安国公吩咐侍卫上山查找痕迹,那痕迹也被埋在大雪之下,无法作为证据。

不过,找到源头是小林氏,倒是让安国公松口气,总比未明的势力谋杀定南侯来得轻松,毕竟小林氏兵行险招,可实际上并没有谋害定南侯的心,否则的话,十个定南侯也要死在她的手上。

谁能想到楚楚可怜的枕边妻是条毒蛇呢?

傅凌云照顾小林氏的间隙朝窗外望了一眼,连老天爷都在帮小林氏,这世道果然是不公平的。

傅凌云幽幽地叹息一声,回头对刚给小林氏诊完脉的薛大夫说道:“薛大夫也给我们侯爷诊断一下。”

薛大夫说只要有咬人的那条蛇,就可以迅速地配制解药,幸好小林氏吸入的毒气并不多,有傅飞云弄回来的毒蛇做药引,小林氏明天就可以醒来。

薛大夫闻言,笑道:“这是当然。侯爷,现在老朽可以给您诊脉了吧?”刚才定南侯把先诊脉的机会让给了小林氏。

傅凌云刚才在跟傅老夫人禀告,没有听到这茬事,她看向定南侯,心思微微一涩,经过这事,定南侯果然将小林氏放在第一位。

定南侯讪讪地笑了笑,将手腕放在小软枕上。

薛大夫谨慎地把了脉,舒口气,说道:“侯爷的身子一切正常,不过,老朽建议还是喝一碗蛇汤比较保险。”

定南侯没有异议,又让薛大夫开两剂压惊茶给傅凌云和傅冉云,至于傅飞云,皮糙肉厚,自然是没有茶的。

傅凌云服侍定南侯和小林氏吃完药,不停地拧湿帕子擦拭小林氏额头上的冷汗,小林氏在梦里很不安稳。

定南侯看着趴在炕边从绝望到希冀的傅冉云,摇摇头。论起担当和懂事,傅冉云不及傅凌云的一半。思及傅凌云事发后,第一个冲到他身边要帮他吸走毒素,他眼中流露出温情,温声问道:“安国公走了吗?”

傅凌云点头:“是的,父亲,他见过老夫人,将事情禀告过老夫人之后就离开了。国公爷刚才问老侯爷要了几个人去山上探查,可惜落了大雪,老侯爷都说恐怕查找线索很有难度。”

定南侯颔首,沉吟说道:“倒是麻烦他了。这件事八成是南疆余孽弄出来的,南疆人多有喜欢养蛇的,没想到他们竟能打探到我上山还愿的事来……”

后面的话傅凌云没心思去听了,只明确地意识到,小林氏又得逞一次。

小林氏第二日果然醒来,炕边上站着傅凌云、傅飞云、傅焕云和定南侯,傅冉云跪在炕头眼巴巴地望着她,见她睁眼,眸子中涌现出奕奕神采。

小林氏眼神迷茫,语无伦次地呢喃说道:“凌丫头,不要莽撞,让我给你父亲吸毒,很危险!侯爷,蛇,蛇……”

连在梦里都在担忧傅凌云和定南侯,世上没有比她更完美、更舍己为人的贤妻良母了。

定南侯怜惜地将小林氏半抱起来靠在鸳鸯戏水大迎枕上,柔声诱哄:“凌丫头没事,我也没事,那蛇被飞云杀死了。夫人,我们都回府了。”

小林氏眼神渐渐清明,扬起一个苍白的笑容,手伸向傅凌云:“侯爷,凌丫头,你们没事我就安心了。”

定南侯心酸地点头。

傅凌云在定南侯的目光下将手递到小林氏的手里,只觉得小林氏的手冰冷异常,如那毫无体温的蛇一般,一阵阵阴寒针砭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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