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儿在这个村落里留下的后人其实并不算很多,不过在奶奶那个年代,家里生五六个孩子再正常不过了。
但老太儿没敢生太多,怕养不起。
所以算上奶奶和爷爷一家,其实也就只有奶奶那个养猪的哥哥了,满打满算今天应该到场的村外的亲戚可以有二十多个:
小沫的小伯,大伯,小姑,平均下来每家有三口,奶奶的哥哥有三个孩子,只是有两个是他第二次结婚时才生的,后来又离婚了,那个二奶就带着孩子去了外域(下文就用二爷代替奶奶的哥哥了,因为羽先生的故事里并没有提及他的名字)。那么最后就只剩下大儿子季冥了。
季冥,没人知道他在老太儿死亡的当天便进过东院的废墟,按理他在昨天晚上就该出现在奶奶的院子里,但他并没有。那就可想而知,他今天也未必会出现了。
听说季冥的妈妈本是一个贵族的格格,由于家道没落流落自此,因为受不了屈辱,在二爷二婚的当天投河自尽的,听说那晚跟着他妈妈自尽的还有村里的几个农妇,似乎是做过季冥妈妈丫鬟的,其中似乎就有村西边陈老头的妹妹。
总而言之,二爷这个养猪大户的名声并不好,所以家里除了钱以外,似乎什么都没有了,季冥从来不会跟二爷碰面,只会在他不在时才偷偷回来看望自己的奶奶——老太儿。
甚至家里的几亩田地也直接不要了,季冥看似洒脱的带着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在东边几十里地的山里“隐居”了。
那,这次回来他究竟出于什么目的呢?没人知道。
“咩咩咩——”
村口的田间小路上突然趟过一个羊群,横冲直撞的把围在戏台旁的村民们吓得够呛,随后便看到了老王。
他可没有慌,突然便健步如飞般跑到了羊群最前面,抓着一只最大的羊的羊绳,牵到了土培院子后院,并用羊栓狠狠的把羊绳敲在了土壤里,就这样约莫十一二只羊便乖乖的在院子后面啃起了枯草...
随后老王便也走向了戏台前。老王年岁不小,似乎对老太儿有着更深沉的尊重般,表情严肃,一动不动。
“老王?你咋也来了?小伟哩?”奶奶正在院里忙碌,看到老王马上出来问道。
“哦,哦,他去弄棺材了,估摸等会就来了,我这不,带着我的羊就先过来了!”
“羊呢?”
“后院呢。”
......
所有人都在戏台前各自的寒暄着,等待着老太儿的出殡。却不知,等的不过是一口空落落的棺材罢了。
戏台上没有唱戏的人,却有两个妇女,一个比一个体型肥壮、皮肤黑糙,每人拿了个大喇叭,不停的扯着嗓子,嗷啕大哭...
你说哭就哭吧,为啥还要拿个大喇叭呢?据说那也是这里的习俗,人死后哭丧的人越多似乎就可以让她在黄泉路上有越少的寂寞...除此之外,一个吹唢呐的大汉也站在旁边吹个不停,敲锣的,打鼓的,一个不少...
他们都有一个很体面的名字:“哭丧人”。
本来在这说大不大的地域,“哭丧人”都是很闲的自由职业者,因为这里往往几个月都死不了一个人。
可有意思的是,一旦死的人多了,才发觉这个地域说小也不小。
“哭丧人”是最能体会这个道理的——他们每天都会赶着一个驴车,在孑域的村落间来回跑场。
而这一年,他们几乎看遍了整个孑域里每个村落的春夏秋冬、人情冷暖、生离死别...
生死离别见到多了,有人便会心力憔悴并难以继续承受这无尽的悲痛感,最终选择离开。
而留下的似乎就麻木的成为了看起来最绝情的人——借葬礼弄钱花。
于是,他们就成了盼望有人死的人,虽然很邪恶,却也是事实...
...
羽儿比小沫要大上一些,总是会想的更多,他陪小沫在灶屋吃过饭,便拉着小沫的手从院子走出,在刺耳的哭声中挤过人流,穿过村落。
小沫一路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土地由村落里的黑渐变成田地里的黄,风也越来越大,但始终没有说话,只是开心的任由羽儿拉着,并跟着一起奔跑...
一路跑到了最北边的河流旁,才停下来。
河岸的坡上——麦地的尽头处,有一颗偌大的“连枣子”树,别名“紫花树”。大概是因为果实很像枣,可又不能吃吧。
坡的正下方是一个水谭,深不见底,是从一旁的河流分支出来的,也不知道是如何形成的,只是这里从未干过,隐约中能看到它的表面摊开的水纹,如渔民撒起的渔网,渐渐扩散,又好像无休无止...
他们就这样坐在了树下,眼前跨过一条三米的河沟,便是一望无际的绿茵茵的麦田,阳光普照,春风十里。羽儿就这么望着前方,若有所思。
他希望自己可以永远就这么坐着,坐在这里...
东边的哨兵们又吹起了哨子,那一个接一个的岗亭,延绵不绝。却让小沫有了莫名其妙的冷意。小沫屈膝依偎着羽儿道:
“羽儿哥,咱为啥到这啊?”
简简单单的问题,却把羽儿问住了,为什么呢?因为这里更开阔么?
也许仅仅是因为他习惯了流浪吧:“我也不知道,我以为小沫会喜欢。”
“嗯”
“怎么了?不喜欢么?”
“喜欢!你看,对面有一片坟头,你知道那是什么么?”小沫小小的年纪,面对少言寡语的羽儿却恰到好处的发起着一个又一个的话题,是过于聪明还是过于喜欢呢?也许是过于成熟的缘故吧。
那与年纪无关的成熟,总在体面的背后给人以深深的悲痛。
羽儿迟疑片刻答道:“那不是一块墓地么?”
小沫又道:“嗯,爷爷经常来这里,去年夏天的时候我经常偷偷跟过来,看爷爷抓鱼。”
羽儿看着墓地,又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似的,欲言又止,半天后回复小沫道:“你也喜欢抓鱼么?”
“嗯!”
“好,那羽儿哥哥就帮小沫抓一条!”说罢,羽儿便站起,纵身一跃,从头顶撇断一条树枝,往河下走去,并嘱咐小沫道:
“在上面别动,看我给你抓鱼吃哈”
用树枝插鱼对于羽儿来说实在简单,在外流浪的孩子,总会有些特别的技能,如此他才活到了今天。
果然,不一会儿,他便在一个浅水域的水草下命中一条!
“哇!好大的鱼,好厉害!好厉害!快上来吧!羽儿哥哥...”小沫站起,开心的一边拍手,一边跳跃起来说道。
却不料麦地边的土壤总是松动异常的,小沫又离边缘太近了些。
“小沫!别动!”羽儿眼看着小沫脚下土块的坍塌,心急如焚,急忙道。
可无济于事,土块还是塌了下去,一起落下的自然还有小沫。
“啪——”伴随着一声脆响,小沫掉进了坡下的水潭里。
羽儿毫无犹豫,直接两步并三步,冲到潭边纵身跳进了水潭,往小沫游去...
同时身后响起了唢呐声,伴随着大哭声,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