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拍着米团的手,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团儿,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见识朕心甚慰。可是当朝的有些人,位高权重,拿着朝廷的俸禄,却不为朝廷做事。连你,都不如。”
女帝似笑非笑的摇了摇头,目光森冷。
米团已经有些蒙,都说伴君如伴虎,果然一点不错。眼前这个保养得当看起来温婉亲切的陛下,上一秒还对她笑容可掬,嘘寒问暖。下一秒已经要将她判个斩立决。须臾之间已是天差地别,让她冷汗直流。此刻更是话中有话,别有他指。
朝中之事盘根错杂,就算圣上准她畅所欲言,她从未涉足朝廷,哪里懂得那些?一时之间,看着女帝,也不知该如何接话。索性眼观鼻鼻观心,垂首站在女帝身侧,一言不发。
女帝看她不说话,便笑问道:“怎么,刚才还慷慨陈词,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米团瘪瘪嘴,老老实实的答道:“陛下,朝中之事我委实不懂啊。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民女不知该怎么说。”
“好个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女帝眼中精光一闪,牢牢盯着米团道:“既然如此,为何你不让江州刺史剿灭花巾寨马匪,却将她们私自纳入米家庇护?”
啊?!
米团一愣,竟然又绕到她身上来了!米团忽闪着一双茫然的大眼睛,直直的看向女帝,脱口而出一句:“陛下,您怎么什么事都知道?”
话一出口,米团立刻捂住嘴巴。真是要死了,怎么把心里想的话就给说出来了呢?!
米团偷偷瞄了眼女帝,只见女帝似乎没听见一般,面无表情,不动声色,还是刚才那副样子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米团把心一横,想着:她爹一直跟她说,当今的女帝是怎样一个圣贤明君,既然如此,她且把真话说一说,倒要看看这个圣贤明君奈她如何。
于是米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两眼毫不避讳的看着女帝,朗声道:“启奏陛下,江州牛首山上的花巾马匪确实是我带下山的。可是下山之时,便遇到江州刺史座下的司户参军苏承贤,苏大人。他奉江州刺史何大人的命令前来剿匪。
可是花巾寨内,不全是马匪,还有相当一部分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她们终其一生,只懂织补缝纫,耕田做汤,何来匪类之说?
再者那日苏大人与我说过,我可将人暂带至米家安顿,以方便牛首山花巾寨,拔寨去旗。待他与何刺史商定对策之后再行定夺。
后来,我压辎重先行回京。前日已得江州来报,何刺史按大周律法,将花巾寨中触犯律法,杀人越货之众绳之以法,关入大牢。而其他人等则按其自身意愿,或编入米家,或拿抚恤银子回乡。所以根本没有私自纳入米家之说。还请陛下明鉴!”
米团叩首于地上,却久久没有听到女帝的声音。她只好一直这么跪着,不敢抬头。她的心跳的咚咚响,她在江州的一举一动,女帝居然知道的那么清楚。
是谁?谁做了女帝的耳目,在江州监视她?
不对!她不过是一介布衣,初到江州而已游学。从来没有涉足过朝中之事,能和谁?有什么瓜葛?何必要监视她?
然而这件事,是她和傅长雪一起办的。傅长雪虽说是白鹭书院的助教,可是毕竟是朝廷官员。更何况,他还是当朝太师之子。难道……女帝是在监视傅长雪?
米团一时之间心中各种思绪一齐袭来,脑中顿时乱成一团。
监视傅长雪?
监视她?
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她不知道?
米团思绪纷乱,心跳如雷,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滴在大殿的地砖上。
此时女帝的声音终于悠悠响起:“平身吧,起来说话。”
女帝的话,将她终于拉回现实。心中大石总算落下,方知自己身在何方。
她撑着地,勉强站了起来,拂袖擦去额头汗水。女帝扫了她一眼,叹了口气。说道:“团儿,你可知朕为何要剿灭这花巾寨?”
米团眼中一滞,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又咚咚跳了起来。她低下头,掩盖住心中情绪,垂首答道:“民女不敢揣测圣意,民女不知。”
“你可知花巾寨便是花衣帮?”女帝漫不经心的说道。
米团眼皮子一跳。她当然知道,可她不敢说她知道。当年女帝就要剿灭花衣帮,还是白祁将军力保才作罢,现在又要剿的时候,她却将花巾寨纳入米家。她自知不能与白祁将军相比,可是若实话实说,只怕这条小命今天终归要交代在这里了。
思前想后,米团把心一横,豁出去了。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女帝若今天真想杀她,她再有一百张嘴,也是走不出这宣政殿的。
于是米团豁出去的复又重重跪下道:“启禀陛下,民女知道。”
女帝抬眼深深看了看跪在下面的米团,缓缓道:“花衣帮当年,经夏口一战,声势浩大。光是慕名去投的人就有上万余众。夏口守军不过四万人,而一个区区江湖帮派短短几日竟然就发展到数万人,实在令朕担忧。
所以朕才下旨剿灭,然而白将军力保方改剿为招。可他们竟然不识好歹抗旨不尊,私自潜逃。不仅不收敛悔过,居然还改名换姓,在江州作威作福,劫掠百姓。这样的乌合之众,团儿,你为何偏偏要收留呢?”
米团闻言抿紧了嘴唇,抬头无惧的望着女帝说道:
“陛下,当年夏口之事,多有误会。花衣帮余众出逃实属无奈之举。至于在江州劫掠商队的不法之徒,已经被何刺史抓进大牢依法惩处。剩下那些孤儿寡母,实在可怜啊。
她们的父兄,夫君早已在战争之中丧命,她们一个个弱女子又能做什么?落草为寇,占山建寨无非想要活命而已。若是能好好生活,谁又会愿意去做那样的事情呢?
作恶之人,我自然不会包庇。可是人孰无过,那些无可奈何误入歧途之人,若是能施以援手,助其走向正途,又何乐而不为呢?
陛下,谁也不愿受颠沛流离之苦,谁也不愿过朝不保夕的生活。战争何其残酷,百姓何其无辜。陛下远虑民女实不能想,民女只是想给他们一个希望而已。别无他求,还望陛下明鉴。”
米团说完,叩首于地上。她此刻心中倒是平静了下来,她说的这些话,字字发自肺腑,圣上能听完她这番剖白,她已是无怨。至于别的,她也不强求了,生死由命吧。
女帝静静的听她说完这些话,深深的看着她。良久忽然大笑出声,她边笑边摇头道:“米友仁啊米友仁,真是有你的,竟能将团儿保护的这般好!”说罢她看向米团,又道:“团儿,我本来不信。可是现在我真的信了。你当真是一片赤子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