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澄,你太过分了!我三叔好歹是侯府的公子,如何做得了山贼!”
张韬听后并没有觉得什么,身边的张舆却顿时暴跳了起来。在他看来,王澄的这般做法,不仅仅是对三叔的鄙视,更是对张府赤裸裸的羞辱。他虽然只比张韬大上两岁,身材已经高上一头。此时此刻,将自己的三叔看护在身后,确实让张韬对他有了改观。
小事怯懦,大节不亏,自己的这个侄子还不算无可救药。
从开始他就看得出来,张舆对王澄有些畏惧。王澄不但年龄是这群孩子中最大的,身材也是最壮的。更何况出身于琅琊王氏的他,社会地位上并不弱于在场的任何一人,这从出生起便开始养成的优越感,让他很难轻易对别人低头。
然而在王澄羞辱自己的时候,阿舆能够战胜恐惧,站出来维护自己,殊为不易。
看到这里,他从张舆身后走了出来,静静地看着王澄,淡淡道:“你想让我做山贼?”
王澄顿时一愣,也许是没想到,张韬小小年纪居然能够主动摆脱别人的庇佑。
他出身琅琊王氏,而司马睿乃是琅琊王的世孙。为了加强与王族的联系,家主便决定让他与阿龙二人前往琅琊王府陪伴司马睿。只是世子妃夏侯氏经常回夏侯府探亲,他们偶尔也会跟着过来,一来二去,便与延嘉里的几个家族的少公子混熟了。
他经常听夏侯延、夏侯承乃至张舆等人提起,张府的三公子自从出生起便有些痴傻。表情呆滞不说,说话也不流畅,更可笑的是经常性的发呆,一个表情几个时辰都不带变样的。
这样的傻子还拿来与世孙司马睿和阿龙作比较,实在是衬托鲜花的绝好绿叶。让他当山贼,恐怕都是对山贼的侮辱,山贼再笨也需要点手段不是?要是一下就被自己剿灭了,那得是有多无趣?
当张韬主动站出来质问他的时候,他突然有一种错觉,眼前的这个张韬,难道真的是众口相传的傻子?
事到如今,他已经骑虎难下,当下不由恶狠狠地恐吓道:“不错,让你当山贼怎么了?别人当得,就你当不得?”
“山贼也没什么,我只是好奇,山贼该怎么做才能赢?”
“做了山贼你还想赢?”王澄听到张韬的反问,顿时睁大了眼睛。他们这群人玩“官兵抓贼”不知道多少次,哪次不是最后抓到了山贼?
山贼存在的价值,本来就是为了衬托皇帝的英明和大将军的勇武与威风,这个张韬做山贼还想赢?
难怪都说张府的三公子是个傻子,真是诚不我欺!
“既然是游戏,总会有输赢,为什么山贼不能赢?”张韬心想,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自己这痴呆的名声算是实锤了。为了未来着想,说不得要在束发之前将这痴呆的名声洗涮干净。
这毕竟是一个注重名气的时代,各个社会著名人士为了出名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炒作手段一点不比后世少。
突然之间他想起被后世称为“孝圣”的王祥,便是出身琅琊王氏。作为“二十四孝”之一,发生在他身上的“卧冰求鲤”的典故,历来是教化孩童的最好的材料。
这几年在张府,他偶尔之间也听到大兄张祎提起过此人,因为佐命功勋,在本朝开国之初被封为睢陵公,做到了三公之一的太保,乃是士林清流领袖,声望极高。
按照常识而论,“卧冰求鲤”很难说不是一个极其成功的炒作。
据他所知,王祥虽然去世十余年,然而琅琊王氏子弟之盛,已成不可阻挡之势,这其中王祥算得上居功至伟。
张舆介绍王导的时候,特意说他出身琅琊王氏青州房,言外之意无非点名王澄不是青州房的出身。
王澄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他突然想起六路伐吴大军之一的王戎亦是出身乃琅琊王氏。想到这里,他思维的闸门大开,各种思绪顿时如同泄洪的大水奔腾而出。
王戎乃是竹林七贤之一,伐吴之前是豫州刺史。他有个堂弟名叫王衍,是西晋末期最著名的清谈人士。
王戎、王衍……王澄王平子!
前世的认知加上此世的道听途说,他终于弄明白了琅琊王氏的家族关系。
王祥王览王敦王导,乃至后世的王羲之,都是出身琅琊王氏的青州房,而王戎王衍王澄等人,却是出身幽州房。大家虽然都是琅琊王氏,却早在曾祖辈便由于三国乱世而逐渐分化。
这就相当于生物之间的隔离,当大家还是地理隔离的时候,虽然彼此之间已有很大不同,还属于同一个物种。就如同东北虎与华南虎,一旦交配,产生的后代还是老虎。
然而当两者真正形成生殖隔离的时候,哪怕交配能产生后代,也不再是同一个物种了。就如同马与驴交配,产生的后代却是骡子。
有传言琅琊王氏与太原王氏同祖而异流,伐吴的六路大军中,安东将军王浑便是出自太原王氏。这两家如同已经形成生殖隔离的物种,早已形成了各自的特点。而琅琊王氏的青州房与幽州房,却是东北虎与华南虎之别,大家只是因为客观原因天各一方,彼此之间还是一家人。
作为青州房成就最高的人,王祥的本领是有的。然而这个世界上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一个人想要取得成功,光有本事是不够的,从来都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就比如说经常拿来跟他比较的当今太子司马衷,能当上太子,成为帝国的继承人,并不代表他有什么本事,而是因为长兄司马轨早夭,他作为事实上的嫡长子,就注定要背负江山的重任。
再比如当今的齐王司马攸,就连作为司马炎心腹的父亲张华,亦是对司马攸抱有极大的期望。希望这帝国的江山将来有一天可以交到齐王的手上。齐王声名在外,极得人心。然而他之所以无法继承这江山,完全是因为司马师死的太早。
司马师无子,便过继了弟弟司马昭的二子、也就是司马攸作为继承人。然而种种缘由,大权最后落在了司马昭的手里。这就注定再也回不到司马师一系手里。
虽然一直被大哥司马炎抑制,然而谁又能说司马攸没有当皇帝的本领呢?
一个萝卜一个坑,位置就那么多,有人得到就注定有人失去。而得到的人也不代表他的本领最强大,所以王祥依靠自己的炒作,成功地将自己塑造成为了孝道的楷模,最终爵封郡公,最终成就一世之荣耀。
想到这里,张韬已决定跟这群孩子们玩些把戏。看向各位孩童时,内心不由有些负罪感:“这么小的孩子就被我利用,真是罪过啊!”
“你说的不错,既然大将军能赢,山贼也能赢。”王澄听到张韬的质疑,思索了片刻,竟然郑重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们就来个约定好了,如果你能藏住一个时辰不被发现,就表示你赢了。”
“官兵抓贼”的套路就是,有人扮演皇帝,有人扮演大将军,有人扮演太守,然后再找人扮演山贼。
皇帝用来封百官,百官则用来抓贼,至于山贼,允许他抢着大家一件东西然后藏起来,让在场的所有人去找,只要能够找到山贼与所抢的物件,表示人赃并获,官兵的一方便赢了。
然而他们玩了不知道多少次,从来没有想过,一旦山贼赢了该怎么办。因为山贼从来就藏不住,总是很容易便会被发现。
山贼那么笨,被抓住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是不是藏在哪里都可以?”张韬看着王澄,对规则进行核实。
“那可不行!只限于夏侯府,如果跑出府门,就算你输。”王澄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原本有些慎重的心思再次被瓦解。
这个张韬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笨多了,做个山贼有什么难抓的?
“假若我不小心赢了呢?”
“不可能的,你不可能赢的。假如你赢了,我们不再打你就是了。”
“好想法,我输了你们打我,我赢了居然只换得你们不打?”张韬再次笑了出来。
他发现强盗逻辑真的无处不在,作为官兵与强盗,往往很难区分。说白了,这个世界上永远是弱肉强食,强者的话即是真理。
“那你想怎样?”王澄有些受不了张韬的嘲笑,不由反问道。
“不怎么样,要不这样吧,假如你输了,脱了裤子绕着延嘉里跑上三圈。假如是我输了,便任由你们打,你觉得如何?”
“好,就这么说定了!”王澄做事也是干脆,条件既然被提出,他便立即应承了下来。在他的观念里,夏侯府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又有府中少主人夏侯延与夏侯承为自己的党羽,对方又是个傻子。
坐拥天时地利人和的自己,怎么会输?
“那我开始藏了。你们都转过身去!”张韬诡异地一笑,突然之间抢过王澄腰带上玉玦,撒起脚丫子朝后院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