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励诚只摇了摇头,放下筷子,唤来老板买单,“你吃饱了吗?”
沈奕欢点点头,“你不喜欢这样的环境,为什么还要来这里吃?”
“好奇呗,没想到菜做的那么难吃,这店肯定开不长久,听朋友说这里的菜色很好,可惜显然上当了!”其实他是听了助理李洋的话,这里的菜是最具地方特色,所以就想带她来尝尝。
刚说完,他转头便对上站在一旁老板青黑的尖尖脸,而后尴尬得付了后便拉着沈奕欢匆匆离开了。
马路坑坑洼洼,两旁的小摊尾相接,时间尚早,夜市的客人不多,路灯零乱黯淡地亮着,冷风簌簌,沈奕欢双手拢在嘴边,呵出热气暖手,断断续续得又夹杂了笑声,她睇了睇霍励诚冷峻得仿若结了层霜的脸,轻松咳,“你说刚刚那拍档老板的脸像不像这炒糊了的栗子?”
霍励诚嗤得笑出声,冷峻的线条柔和了些,没有否认,“的确很像糊栗子,黄黄的皮突然黑了一大块!”
正笑着,路边摊冒出一个操着天津口音的女声,“哎呀!先生小姐,我们家的栗子绝对没有炒糊的,要不要买几颗尝尝?”
他们刚转头,巧的是看到一家糖炒栗子铺,此刻一张热情过份的方脸冲他们笑得格外殷勤,这人应该是老板娘,四十岁上下,她男人则从玻璃柜里铲了赤殷殷的栗子往纸袋里装。
“我们是老字号了,栗子颗颗都是精选的,饱满香甜,买一袋尝尝?”
“你要吃吗?”霍励诚问。
沈奕欢看了眼不停搓手的老板娘,夜晚冷风刺骨,他们做生意也不容易,而自己也想吃,忙回答,“要啊!”
老板娘喜悦得笑着,手臂碰了碰她的男人。
“听到了吗,赶紧给他们装底下最热乎的栗子!”男人看起来很木讷,过了一小会把铲了一半的栗子‘呼啦啦’全倒了出来,紧接着拨了拨开始往袋子里铲热的。
老板娘趁空跟他们聊上了,“两位是外地来的吧?过我们家炒的栗子保证你们以后还想吃!”
霍励诚指着柜子前摆了一排包装好的栗子,以商人的角度问,“既然知道我们是外地人,你为什么不随便给我们一包就好?”
老板娘哈哈一笑,“我呀,是看你们小俩口感情好,肯定是来这玩的,万一凉栗子冷了你们的感情,这罪过可就大了,所以给你们热乎乎的栗子!”
嗯?
她这是什么逻辑?
沈奕欢古怪得睨她一眼问,“那若是吵闹的情侣,你就给他们凉了的吗?”
“是啊,我要看到两个走路分得老远的情侣,就给他们凉的!”
老板娘见沈奕欢一愣,于是指着那些包好的栗子,笑得乐不可支,“哈,真伶俐的小姑娘啊,大姐这是逗你的,其实上面那些包好的也是刚铲起来不久要给人送去的,给你们底下热的,是祝愿你们的感情更好,像刚炒熟的栗子热热乎乎!”
话说着,栗子包好了,老板把栗子递给老板娘,老板娘又转交给沈奕欢,临走前,她又对两人说,“栗子凉了不好吃,只要放进微波炉里加热一会儿,保证还是和原先一样香甜!”
很久没有这么受过种冷了,裹得厚厚实实的,还是不知道风从哪儿灌进了衣里,或是从袖子,或是从裤管,凉意游窜到全身,贴着皮肤的内衫都是冷沁沁的。
沈奕欢双手捂着热乎的纸袋子,想起了大二时候,宋澄特意为她找来的捂手的小怀炉,扁圆的铁盒子,里面装了火红的炭芯,外面罩层蓝色的毛线套,挂在胸前,冰天雪地的上学途中,手掌心是全身上下最暖和的地方。
“不坐车了,我们走走好吗?”沈奕欢对打开车门的霍励诚说。
这么冷的天,瞌睡虫都被冻死了,她不想回住处就洗了睡,也可能是这个陌生的城市勾起她有了大学时的玩心,想着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虽不能游山玩水,但还是可以走走的。
霍励诚犹豫了一下,关上车门,“你想去哪?前面拐出去就是步行街。”
沈奕欢笑着摇摇头,“咱们就在这条路上走走吧,我喜欢光线暗一点儿的地方。”
大冬天的夜,蒙了层似有若无的雾罩子,他们并肩走在空静的街上,眼前万物都似空虚的影儿,灰绰绰地如轻沙浮面,风蕴了些水汽,一汪汪的泼到脸上来,满脸感到湿浸浸的。
沈奕欢适应了这种透骨严寒后,开始剥栗子吃。
“那老板娘还说她家的栗子吃了还想吃,我也没嚼出来特别在那儿,不跟以前在市里买的一样嘛?”
“女人就是头脑简单,她不这么说,你会去买?”
“我没说过我聪明。”
“有自知之明最好!”
他顿了顿又道,“我看那老板就是靠老婆吃饭的,要让他去卖栗子,一家老小估计都要去喝西北风!”
沈奕欢抖着手剥下一颗黄嫩嫩的栗子肉,塞到霍励诚嘴里,“你啊,有时候总爱挥一竿子打死一船人,我就挺喜欢老板娘的豪爽性格,最喜欢听她说‘我们家那位’,虽然她比她老公强,可逢人说话还是不忘把老公捎上,你看他们相处的多默契,这样的夫妻即使生活贫困也是让人敬佩羡慕的!”
霍励诚不屑一顾得撇撇嘴,“我没看出来有什么好羡慕的。”
“你当然看不出来,因为你不用在寒冷的夜里站大街上卖栗子,你想想,他们是平凡的夫妻,他们平时也会吵架,但到了晚上老板娘还是会陪着老公卖栗子,哎…算了,这种草根阶层的深厚感情说了你也不会懂!”
语文毕,沈奕欢趁着光线昏暗朝身旁不解风景的木头猛翻了几个白眼,正偷笑着得逞,冷得痛的脸颊被一只冰冷的手掐住,眸中泪花直打转儿,被拉得老长的嘴吐出一句抗议,“霍励诚,你轻点儿!”
“听你说得头头是道,穷还值得你羡慕?”霍励诚隐约看到她眼里的点点儿水光,忙收了手,又似心疼得在她脸上抚了几下。
“你这人真不讲道理,我不是羡慕,是敬佩!”
沈奕欢揉着脸上的痛处,“要换了我,我可不会这么冷的天还陪老公站街上,况且她老公也对她言听计从,我想老板娘是聪明的,跟着这样一个丈夫或许不能大富大贵,平平顺顺的却也安心。”
抛开手上的栗子壳,她拍了拍手接着道,“这就叫有得必有所失吧,虽然感情好,但生活上却很辛苦!”
霍励诚反复嚼着她的话,有得必有所失。
他得到的是富贵,金钱,名誉,地位,失去的便是一个愿意同他在寒风中陪他卖栗子的妻子,简而言之,就是一个平凡温馨的家。
那么…
他愿意拿富贵权势去换一个平凡温馨的家吗?
没有名车豪宅,成天看着别人的脸色过日子,赚点蝇头小利养家糊口?
他认真的思索了好半天,想像不出自己贫穷渡日的情形,也就不愿再想了,看了眼黑洞洞的路尽头,只一瞬瞬地为自己的傻气感到好笑。
捉住那只在冷风中冻得颤抖的小手,抢了她的纸袋,他语气淡淡,“待会上车了再吃!”
不顾沈奕欢抗议的眼神,他转移了话题,“每个人拥有的感情形式都不一样,诚然如你所说老板娘和老板的感情深厚,但也非每对相爱的夫妻都如此,我父母当初为了事业各自忙各自的,但年头年尾,或是平时少有的相聚时光也是分外珍惜,不能说他们的感情不深厚。”
他揉搓着掌心里冷冰冰,毛乎乎的小手,应该是剔栗子那层毛时粘到手上的,搓着搓着,竟然还搓下了层脏兮兮的糖垢,奇的是他也不嫌脏,揉得更勤了些,不觉揉热了两只手。
沈奕欢也贴近他一些,把另一只手搁在他的手臂和大衣之间,像是抱着他的臂膀依赖着,手背还是僵僵的冷,心倒先潮热起来。
昏沉沉的暗光中,她用一双亮亮的眼睛灼灼地凝视着霍励诚,忽然问,“其实你还是相信爱情的,对吗?”
霍励诚表情滞了一瞬,语气复杂,“回去吧,外面太冷了。”
回去的路上,沈奕欢被车里的暖气薰得昏昏欲睡,抱着那袋没吃几颗的栗子,闭着眼睛哼出一句不满的嘟囔,“被你骗了,这里压根没雪景可以看。”
霍励诚淡淡地笑,心里又突然一阵阵沉闷,原来夺去她几年快乐的正是他啊!
有得必有所失?
想来她也是在说自己吧?
于是他按在档位上的手伸到她的颊边,滞在空中半晌,却又退了回来,低声道,“再等等,你生日那天就会下雪了。”
其实他也只是看了天气预报,不完全可信。
但他会想办法,延迟回程或是去另一个城市,总之他会想办法,想办法满足她这个一点也不贪婪的愿望。
“真的?”她侧过脸半信半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沈奕欢歪着头想了想,好像他是没有骗过她什么…
而为了沈奕欢生日而费心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宋澄,另个则是她舅妈苏秋霞。
往年沈奕欢的生日都是在病房陪霍励诚度过的,没有蛋糕没有长寿面,一点都没生日的气氛。
苏秋霞想着便泪眼涟涟对宋澄说,“你今年说什么也把她带出去过个生,奕欢那孩子蹉跎了不少日子,当初若不是她家境突变,她现在仍旧是高高在上的千金大小姐,哪儿犯得着给人当名义上的妻子,真是苦了她了!”
宋澄从公文中抬起头来,这几天联络不上沈奕欢,苏秋霞说她出门去了,但他可清楚得很,肯定是霍励诚把她带去了某个地方!
他也抱怨不得,把沈奕欢每日探病的活儿给揽了过来,下班便跑来这里和苏秋霞拉拉家常,“她那性子你不是不知道,哪可能撇下你去庆祝生日,再说我也不会这么做。”
“你们俩还真是拗得很!”
苏秋霞横了他一眼,继而道,“你以为你们这样就算是尽孝心了?今年你们就出去过吧,晚上回来我这里坐会儿就行了!”
没等宋澄开口,她又自顾自得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奕欢这么些年吃苦受累不说还要存钱给我看病照顾我,吭也不吭一声,她现在就算不管我了,也是…”
“你这话可千万别让奕欢听见,要不她又该伤心了!”宋澄把脸一沉,不顾尊卑的打断她的话,心里忍不住得气恼,她总把这些丧气话挂在嘴上,其实就是怕奕欢哪天真不去管她了,所以才一次次出言试探。
他能体谅一个病人怕被遗弃的心理,若奕欢知道自己的孝心仍被亲人疑心,不知该多难过!
“舅妈,你以后少往这方面想,你所担心的事不会发生,奕欢她不可能不管你,就算日后她不管你了,你不还有我吗?”
苏秋霞嘴角动了动,终是没再说什么,只用一双浑浊的眼睛望向窗外净蓝的天,真正有了‘死了干净’的念头。
她不是存心怀疑沈奕欢的孝心,只因她前阵子刚得知自己体内的癌细胞已经扩散,这次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有康复出院的奇迹,而她没有把这坏消息告诉宋澄还有沈奕欢,就是不愿再去折腾他们,然她剩下的日子都要透过明晃晃的窗户去看那片天空,想着就百感交集,将心比心,若换成了她,要被一个病人折磨这么久,也该厌烦了!
奕欢还能守着她多久?
更不用说隔了一层肚皮的宋澄!
“舅妈你放心吧,今年我想办法让她好好过个生日,可好?”
宋澄认识到自己不该顶撞,忙收了公文,挂了张笑脸讨好,“她这几年有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
苏秋霞摆摆头,“自从得知我生病的消息,那孩子就似变得无欲无求了,从没听她说起过要什么。”
宋澄一脸失望,挖空心思地回忆往事,想找出点儿痕迹来,思索良久,也未想出她一点儿半点儿的期望,不由得挫败。
沈奕欢是那种极容易满足的人,跟他在一起时只想着怎么对他好,从不曾要求过他回报什么!
等到他现在想回报,想付出时,却不知道该从何做起。
“其实你也不用特意得去讨好她,陪她吃顿饭,看看电影,四处逛逛就行了。”
宋澄只点了头,心不在焉地陪苏秋霞到十点才离开。
回到公寓,他仍在冥思苦想,正当他寻不着头绪的时候,电视里一句让人熟悉透了的广告词飘进他耳朵里—
一切都为了爱!
蓦然抬头,他凝神看着那段房地产广告,就见倚窗盼望的女人,草坪上扔球的孩童,进门便松了领带的男人,幻灯片似地张张切换,心里涌起了无限的向往。
眼睛一亮,他差点欢呼雀跃,怎么没想不到呢?
沈奕欢虽然什么都不说,但她所做的一切只因为爱他,那么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
承诺她一份永久且安定的爱!
次日
给霍励诚系好领带,沈奕欢抱了件大衣给他披上,再把公文包递给他,像极了一个温柔娴淑的日本妻子。
整理妥当,霍励诚拉过她,倏然浅浅得在她额头印下一吻,语气是难得的温柔,“我晚上会回来吃饭。”
“工作比较重要,况且你是去另外一个城市出差,实在脱不开身的话就别赶着回来了。”她笑着开了门,把他推出去。
外面下起了毛毛雨,她站在二楼窗边,看到车灯在雾绡中亮起来,黄色的光渐行渐远,行至前方烟雾缭绕的林道中,突然间不见了轿车的黑影,仿佛是那么一下子就消失了,眼前只余雾沉沉的光景。
“霍励诚!”她莫名得喊出声,然后清清楚楚感觉到胸口那里被牵扯了一下。
接下来一整天的时间她该怎么打发好呢?
她下楼找出那些电影,看了一部后便觉得无趣。
工人在他们到的那天就被打回家了,只做饭的时间才过来。
她把楼上楼下走了个遍,都是些没人味的家俱摆设。
百无聊奈时,她上网进社区看了些帖子,却不安心,总记挂着外面茫茫的白雾,索性关了电脑,换了衣服,打电话到霍励诚的公司叫来了车。
这个中型城市实际上没什么可逛的,只因在这里她人生地不熟,于是开着车兜转了一圈后在中心广场停了下来。
车窗凝了层厚厚的窗花,她无意识地用手指画了张笑脸,弯弯的眼睛,弯弯的眉,却有一张瘪瘪的嘴,哭笑不得,似乎她的心情便是这样的。
明天就是她的生日,心湖荡起了一圈儿一圈儿的快乐,可不知道为什么,总有处地方不妥当,她说不出来,如同眉开眼笑下的那张瘪嘴,隐隐得难过。
想不出个所以然,她下车进了商场,融入人群当中,听着四周的陌生方言,一张张端正的面孔,不怎么明确的指示牌…
适才怪异的情绪被冲散,取而代之的是新奇,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扎在陌生的人堆里,似乎有了探险的乐趣。
中午时霍励诚到达邻近的城市,进入市区后他便让秘书通知分公司高层招开会议。
时间紧凑,没来及吃午饭便跨进公司会议室,原本三小时的会议缩减至两小时。
还有一堆文件需要批示,他计划是在一小时内全部看完。
下班前,他处理好了所有的事情,看看时间,六点,晚上十点左右应该可以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