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枯树林里很是安静。
小乌放开问兰的头发,转身睥睨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他,“你凭什么多管闲事。”
年轻的郎君没有料到,一个小男孩的眼睛竟然如此凶恶。
“这姑娘都已经哭了,你又何必为难她?”
“多谢公子相助。”未等小乌出声,问兰已经走到小乌身前对着那年轻郎君辩解道:“我与他是同伴,刚刚只是在打闹而已,没想到给公子造成误会了。”
“这,原来如此。”既然当事人都这么说,他也不好再多管闲事,于是向小乌致歉,“方才是我鲁莽,只是这位姑娘还小,还望这位小郎君手下留情。”
小乌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理会,就拉起问兰走出枯木林,独留那年轻郎君在原地摇了摇头。
“你放开我!”问兰一把甩开他的手,自己走到前面去,不再理会小乌。
“哼!”小乌冷哼一声。
在火堆处的桓温和徐福见小乌他们回来了,就招呼他们来吃烤肉。
桓温撕下两块肉,分别递给小乌和问兰。
“好香,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肉了。”小乌咬上一大口肉,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吃完烤肉之后,桓温一行准备上路。
“喂,小丫头,你还要跟着我们到什么时候?”小乌瞅了一眼想跟着去的问兰。
问兰没有出声,只是微微低头。
“问兰,你今后打算去哪里?”桓温看了问兰一眼,只见她撅着嘴唇,弯弯双眉已皱了起来,秀气的小脸有着说不完的可怜。
“我想回京口,可是现在战乱,我孤身一人……”
她微微仰起头,说话的声音带着丝丝清甜,细听之下,有着说不清的委婉离愁。
『要是丢下她一人,则等于见死不救。然而带上她,又非出于本意,这……』
桓温细想了片刻,忽然徐福上前劝说。
“小郎君,我们不妨带上她,这丫头像我孙女。可她那么小一个人流离在外,实在可怜。”
“大哥,咱们就带上她吧,她那么笨,搞不好还没有走出紫金山就白白送了小命。”
桓温微微点了点头,算是答应让这个小姑娘跟着他们一同去玄武湖,往后的事再做打算。
“还不快跟上,傻乎乎的。”小乌见问兰还在发愣,就用脚踢起一把雪溅到她身上。
玄武湖东枕紫金山,当桓温一行来到玄武湖过了紫金山来到玄武湖附近时,一眼望去,似乎方圆几里都是湖洲相依。
没有山的阻挡,这儿的风吹得更肆无忌惮,桓温把身上的大氅系紧。他没有料到,玄武湖畔已冒出嫩黄嫩黄的春草,远远看去云烟渺渺,鲜草凄凄。
“小乌,给你。”桓温将水袋递给小乌。
“大哥,前面就是玄武湖。”
小乌咕噜喝了几口水,立即指着远处的江洲高声大呼,呼声中带着畅快之感。
“好,我们去附近看看可有人家,打探一下弘农太守墓在哪。”桓温顺着小道往湖洲方向走去。
在茫茫水天处,竟有袅袅炊烟升起。桓温驻足一顿,静觉此刻的寒风又带有几许的暖意。天色很清淡,让炊烟看得透底,午后的冬日不甚霸道,看着这天色,桓温有种归家的感觉。
桓温一行绕过翠竹林和松柏路,穿过长长的柳堤,看到几座小竹屋在岸边,屋顶正冒出缕缕炊烟。
“走,我们去看看。”小乌已走到前面,一把摘掉头上的毡帽回头对桓温他们叫道。
“啊!”问兰身板小,为了追上他们走快了几步,未料踩到堤上的积雪险些滑倒。
“小心。”在她身侧的桓温一把将她拉了过来,将她扶住站稳。
桓温双手扶住问兰的肩膀,低下头,对着问兰的眼睛,缓慢道:“不必着急,慢慢走。”
“是,是。”问兰不巧对上桓温的眼睛,险些再次慌了神。他的眼神淡然而深邃,犹如满目星辰入海,有种伫立荒洲的凉薄,又是流光收敛,让人看似有情。
他们前面有一座被打扫得极其干净的竹屋,门扉前没有青苔,屋外是成排栽种的花木,虽是冬天不见花开,想一等到春夏,定然是芳菲满院。
“叩叩”桓温上前轻敲门扉,此时刚好有寒风拂过,吹得他墨发飞扬。
“谁在叩门?”忽然,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媪(ǎo)打开了门,她的仰头看向桓温几个人,眉眼中满是沧桑。
“晚辈路过此地,想讨一碗茶水喝。”桓温拱手道。
“哦,进来吧。”天冷气寒,老媪说话间带出一口口白气。
竹屋一个人住倒显得宽敞,现在几个人走进去顿觉得这屋子太小了。老媪行动间有些许佝偻,在屋内架起了小火炉正准备给桓温他们煮水。
她的话不多,倒了几碗水后就独自一人拄着拐杖站在门前,只独看向远处的长堤,一声不吭。
桓温从屋内看向老媪,不其然看到了门外的光景。
那时,恰好烟云尚未消散,竹屋前方有千节修竹恍若生长在半空,令青空含烟,一色苍苍。
“老人家,请问弘农太守墓在何处,我等慕名而来,只为到太守坟前祭拜一场。”
桓温放下碗,准备辞行时,顺便向老媪打听郭璞墓的下落。
然而,当老媪听到“弘农太守”四个字时,手中的拐杖险些抓不稳,身形一晃。
“郭太守啊,郭太守的墓地就在玄武湖畔。”老媪缓缓站起来,走到门外,看向远处的长堤。
“出了这门,向北直走,便到了。”老媪叹息一声,“许久,许久不见有人来看他了。你们是?”
桓温听着语气,料想这位老媪或许是郭璞的亲故,遂如实道:“晚辈桓温,家父乃廷尉桓彝。”
“哦,原来是茂伦家的小郎君。”
老媪似乎陷入了回忆,披上大氅带着桓温他们往北走。
桓温走在她身侧,只听到她缓慢而沉吟的语调传来。
“认识你父亲和郭太守啊还是在‘八王之乱’的时候,他们为避战难来到建康,寄住在玄武湖畔,那会玄武湖还是叫后湖,……”
那一年,郭璞从山西闻喜县去南方避难,避难途中与桓彝(huán yí)一见如故结为至交好友。在避难期间,他们住在玄武湖畔,因身处乱世,他们心中满怀愁绪,遂时常去玄武湖长堤赋诗抒怀。
“那年五月,我记得是刚过了端午,和他们相遇那日我正和闺中好友去后湖采菱。我乘着小船穿梭在莲花丛中,但我不记得是因为那满目的莲花在倒影在水中有着别样的风情,还是因为荷香令我着迷,我不禁迎着荷风站到船头去唱起了歌。”
老媪拄着拐杖,站在枯萎的荷湖岸上,诉说着那段年轻往事。桓温站在一旁不出声,只是静静地听着,看着。
“然而,船头不小心一歪,我就掉到湖中。同行的几个姑娘惊叫了起来,这把你父亲和郭太守惊动了。”老媪提起拐杖,指了指紫金山方向,感叹道:“那时,他们在柳岸上,东望紫金山,北眺幕府山,想必是在览阅胜景。”
“当他们听到我们的求救声时,郭太守他当即就跳入水中想把我救起来。”
说到这里,老媪忽然笑了起来,“可是郭太守他是北方人,并不善水,最后啊,还是你父亲把我们两个都救了起来。”
桓温看到老媪充满回忆的笑脸,心中也有些许感触。
『想必,当年的她应该会喜欢上郭璞,毕竟那么憨直的男人,哪个姑娘家不喜欢?』
的确,当年的那个落水姑娘心中一直心心念念的是那个叫郭璞的年轻郎君。
郭璞和桓彝将那个叫菱儿的姑娘救上岸之后,被姑娘家人邀请去家中做客顺便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
他们告别这位叫菱儿的姑娘后,几番辗转,直到永昌元年菱儿才和他们再次相见。
永昌元年,菱儿在汉安侯王敦府邸做侍女,而郭璞则刚好被王敦任为参军。
“多年后,我和郭太守在汉安侯府再次相遇,可是他已然不记得我。”老媪微微叹了一口气,这些对于她来说都不算遗憾。她一顿,眼里已氤氲着泪光,“后来,汉安侯造反,他请郭太守占卜战事。我本是想提醒郭太守离开,可是太迟了。”
郭璞为人太傲,即使明知说出实情自己会被杀,还是将不吉的卜辞说了出来。王敦谋反,郭璞这个参军惨遭处死。
“郭太守死后,你父亲积极参与军机大事,亲自率兵前去讨逆。”
老媪又是一叹,“现今,你父亲也去世了。我亦老矣,当年在江南后湖诗酒畅怀的日子也快要忘记罢。”
桓温和老媪他们边走边说,不觉间竟来到了郭璞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