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咸和三年四月,恒氏桓彝(huán yí)在平“苏峻之乱”时死节报国,长子桓温在灵堂泣血倒地,魂散四野,和着宅中如雪的吊衣徘徊不息。
“苏峻之乱”是流民对东晋门阀士族的打击,战乱发生后,宫殿宗庙尽毁,京都民物凋残,物价飞涨,导致民生维艰。
桓宅在外郭大街,青石板铺就的大道向东南延伸,看似宽阔,可到了屋内却简陋的紧。
简陋的灵堂里,陆陆续续有亲朋前来吊唁。
“不垒高坟,也不必在墓边植树。”桓彝之妻孔氏对管家吩咐道,“现下战乱,按薄葬去办吧。”
“是,老奴这就去办。”
管家徐福走出门庭之后,孔氏带着四个小儿子桓云、桓豁、桓秘、桓冲往内室走去。
“温儿,你醒了,”
孔氏端着一碗汤饼来到长子桓温床榻前,轻语道,“来吃些汤饼再休息。”
桓温双手撑着床沿起来,双目紧盯着眼前的妇人,满脸疑惑自语着,“这是哪里?”
“阿兄,你可糊涂了,这当然是在家里面。”
桓彝三子桓豁走近桓温面前,爬上他的床抱着他的腿,声音侬软语,“昨日祭奠阿爹时,你晕倒在地,可把我们吓坏。”
桓温看着这满脸婴儿胖的小男孩,抱着头。原来,他不是在做梦。在睡梦中,他叫作桓温,是桓氏之子,有一个战死沙场的老爹,还有四个小弟弟!
原来,所涌现的记忆是正牌桓温生前的记忆,那么他呢?只不过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一缕孤魂罢!
“劳烦母亲和弟弟们忧心。”
桓温竭力稳住自己的情绪,看了看往自己怀里钻的弟弟们和一身素衣的母亲。
孔氏把汤饼递给桓温后,转身对侍女习秋吩咐:“你先带冲儿下去喂奶,再叫管家来正厅见我。”
“咳咳”谢氏咳嗽几声,坐在案几前,面容疲倦,只独这双目依旧明亮。
桓温在逗三个弟弟玩,可这心里面却是万千思绪。
庆幸的是他对历史古籍还有些兴趣,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弄清楚自己的处境。
他努力地回想属于正牌桓温的记忆,不由地唏嘘:“现在是东晋,当年西晋历经八王之乱和五胡乱华,北方已被胡人占领,西晋名存实亡。靠着汉人衣冠南迁,这才在江左建立起了东晋政权。”
桓温无奈摇了摇头,思忖道:“建国立邦哪里那么容易,东晋之所以能够在一直被世家大族掌控的江左之地建立政权全靠当地的四大士族支持,特别是琅琊王氏。”
东晋,是琅琊王氏最风光的时期,更有“王与马,共天下”的传唱。而与琅琊王氏并称为东晋四大家族的谢、桓、庾,其影响远不及王氏。
他蹙起眉头,思绪也变快了很多,恰巧,他桓温就是四大家族之一的桓氏之后。
其父原承袭儒学,然在玄学士族社会,儒学根本不能助他爬上东晋的上流社会。后来,他弃儒改玄,整日里不是饮酒高歌,就是披发行散,渐渐地他靠着玄谈成为江左八达之一。
桓温暗道可惜,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他能很清楚地看透内情:“这桓氏根基浅薄,纵使再有魏晋风度也不足以提高门阀盛名。”
这就有了后面桓彝另辟蹊径,往军功方面大动筋骨。
未料,他成名于“王敦之乱”,却是败在“苏峻之乱”。
更可惜的是,桓彝去世时,长子桓温方年十五。
正牌桓温得知父亲在平叛时被叛军韩晃杀害,其中泾县县令江播也曾参与了这场谋划,于是他枕戈泣血立志要为父报仇。
他扶额自语:“在这个乱世活下去才是正道。”
“阿兄,你在说什么,”三弟桓豁抬头奇怪地问桓温,“什么叫乱世?”
“傻豁儿,我们就生活在乱世之中啊,不然阿爹也不会战死嘞。”二弟桓云拍了一下桓豁的脑袋说。
这房中,也就只有四弟桓秘小小年纪就像深秋的蝉一般吱声不吭,静坐床边。
桓温看着桓秘,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说不好。
孔氏早在这几兄弟玩闹的时候去了正厅,一边喝茶一边听管家汇报家宅情况。
“徐管家,这宅子的情况你比我清楚。”
孔氏放下茶盏,双目直视徐福微微叹息道:“把老爷的古玩拿去典当了吧,只需留下老爷的亲笔字画。”
“这……”徐福迟疑不定地站在那里。
孔氏站了起来,走到门前,背对徐福,沉声道:“把东西拿去卖了,明日拿这些银两把宅中长工都辞去,习秋就让她留下照看冲儿,你办完这件事情也走吧。”
“是,老奴这就去办。”徐福微胖的身形在走出院子竟在徐徐微风中有些许摇晃。
这段日子的清晨,桓温早早就被几个弟弟吵醒,“阿兄,快起来陪我们玩。”三弟桓豁一早就抱着桓温耍闹,桓温对这个虎头虎脑的熊孩子全然无策。
“云儿、豁儿、秘儿,你们三个先出去,娘有事要与你兄长说。”有一日,孔氏进来把三个小孩子打发出去。
桓温看着年虽四十几,却风韵犹存的母亲大人,心中暗道。
『难怪这正牌桓温年纪轻轻却相貌奇伟,原来是遗传得好。特别是那双明亮的眼睛,只要与人久视定然能使人成痴。』
“咳咳……”连声的咳嗽把桓温从小思绪中拉出来,“母亲请坐。”
桓温连忙起身给孔氏倒茶,担忧地说:“母亲要保重身体,今天气乍暖还寒,需多加衣裳。”
说罢,他走到屏风处拿来氅子披在孔氏身上。
“温儿,你也坐下。”孔氏欣慰道:“你父亲早逝,你是家中长子,往后凡事你要多操持。”
“母亲说的是,但凡有事皆听母亲吩咐。”
桓温一副恭顺的样子,他心想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占据了这具躯体怎么都得为这个家庭做一些事,不然也太不够义气。
“玄武湖畔拜祭故人郭璞。”
孔氏看向桓温谨慎道:“弘农太守郭璞是你父亲生前的至交好友,他曾在‘王敦之乱’时死于非命,你父亲生前曾有言,当他去世后一定要派你去郭璞冢前请他为你算一卦。”
桓温在心里嘀咕,想想顿觉后怕。
『玄武湖在建康,但苏峻已经占领了建康,建康正是个兵荒马乱的地方。此番,他的母亲大人要他去建康不就是送死么?』
“母亲,这郭璞不是已经去世了吗,他怎么为我占卜?”桓温唯有诧异地问道。
“你只需去拜祭他,在他冢前按礼占卜即可。”
孔氏高声道:“这是你父亲的遗命,近日你就准备启程去玄武吧。”
“是,孩子谨遵父命。”
桓温看着说完话后咳嗽不止的孔氏,心中有着十分的疑惑,也免不得些许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