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芷湮不知自己是如何将那样滔天的怒气给压制下去的，她甚至还能那样好整以暇地对着如玥微笑，甚是“和蔼”地问道：“哦，你可知你说出这样的话来，本宫若一个雷霆震怒，是可以立即命人将你拖出去打死的。”
真好，她将还能平和地说出这些话来，并无咬牙切齿地失了一国之母的风度。
如玥抿着唇，眼中不无惊惧，却答得沉静：“奴婢知道，但奴婢更加知道，娘娘是不会这样做的。娘娘昨儿个辛辛苦苦将奴婢的性命保下，今儿又怎会一时意气命人将奴婢打死呢？”
纪芷湮起身挥袖道：“你也不必多说了，此事本宫原做不了主。皇上自登基以来，后宫之中，除皇后外便不设嫔御，从不曾有过例外。此事本宫帮不了你，退下罢。”
如玥却不肯走，继续道：“皇后娘娘何出此言？现下谁人不知后宫之中您最得宠，若您肯在皇上面前为奴婢美言几句，皇上必定不忍拂了娘娘的美意的。一切端看娘娘是否愿意成全奴婢。”
女子清然回首，眸色殊丽，潋滟如温玉，唇边蕴着一缕讽刺的笑意，反问道：“哦，即便如此，那你倒是说说，本宫又凭什么要成全了你呢？”
如玥笑颜淡定，一字字道：“因为奴婢手中握有太后娘娘的秘密。若娘娘肯帮奴婢得偿心愿，奴婢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若以一个小小的妾妃之位，便可换来扳倒慕太后的资本，如玥自忖，皇后没有不动心的理由。毕竟，比起她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宫嫔，慕太后和她身后慕家的威胁可要来得大多了。孰轻孰重，皇后心中自会掂量。
果然，纪芷湮听完面容大震，眼中一瞬间迸射出极狂热的光芒，很快湮没在沉寂如夜的瞳仁中。沉默许久，她才挥手道：“你且先下去罢。此事，容本宫参详过后再给你答复。”
如玥脸上露出志得意满的微笑，很快收敛，恭敬道：“是，奴婢告退。此事娘娘不必急着答复奴婢，多思量几日也是可以的。奴婢已等了许久，并不介意再多等几日，奴婢……随时静候娘娘佳音。”
既有商量的余地，便知此事已有了十之八九的希望。想着多年的期盼终能实现，如玥离去时的脚步不觉轻快了许多，喜悦之情如何也掩饰不住。
而她正在兴头上，自然不会察觉，身后一道晦暗不明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直到她的身影再也瞧不见了，也久久没有收回。
纪芷湮不知自己就这样枯坐了多久，就连手指反握成拳，护甲将手心扎出了深深浅浅的小坑，流血不止都没有发觉。她只是这样面容沉默地长久坐着，如一座雕像般看不出喜怒，许久才蓦地起身，咬牙道：“很好，很好！”
短短四字，却蕴藏了极深的恨意和杀机，即便隔得老远，也仍教躲在房中喜不自禁的如玥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彼时的她自然不会得知，纪芷湮对延陵澈的感情，绝不会比慕太后对延陵澈少上一丝半毫。而她自以为稳妥的交易，却是一道催命符，将她离万劫不复之地推得更近了一步。
朱红色的菱格雕花窗台下，女子正摆了棋局在自顾对弈，一手执白子，一手执黑子，旁若无人地沉浸在棋局的金戈铁马的杀伐中。
就连云意和凌月何时进来的也不曾察觉，自打那一日如玥走后，纪芷湮的心情便明显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她的眉峰时常微微蹙起，精致的眉目间总隐隐含着一丝清愁，偶尔还有凛冽的杀机乍现。然而每每问起，她却总是什么也不肯说。
等候了许久，待下完了这一局棋，纪芷湮才发现云意二人的存在，扬眉道：“你们两个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本宫竟不知道。”
云意笑着道：“进来了一小会儿，见小姐下棋正专注，便不忍心打扰，索性就在一旁静静候着了。”
凌月此时已转身去沏了茶端到她手边，无意间说了一句：“小师妹近来于棋艺上倒很是热衷，从前除了学医外，倒从未见你这般痴迷一样东西的。”
她接过茶略喝了一口，彷佛是有些嫌烫，很快又放下，怅惘道：“世事无常，哪有恒久不变的道理？人总是要变的。”
一番话语，倒透着十分的凄凉。
云意和凌月二人面面相觑，少不得要上前去宽慰她几句。谁知话还未开口，便听见她自顾吟哦道：“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近来左右无事，你们二人若感兴趣，不如也跟着一起来学一学这棋局之道，倒也是一桩美事。”
云意素来是个心直口快的，什么话也藏不住，偏生此刻对着这样淡泊宁静的主子，却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凌月轻声道：“小师妹，你有什么心事是不是？这几日你除了将自己锁在屋里，哪里也不肯去，更加谁来也不肯见。就连皇上，你也是拒之门外。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你不妨说出来，自个儿憋在心里难受，我看着倒是极心疼的。”
不过说话的功夫，纪芷湮已重新摆了一盘棋，清然落子，侧首笑得颇有些高深莫测，“大师姐，若我说我这些时日关起门来在谋划着杀人，你信不信？”
望见云意二人骇然而惊的面庞，她忽而轻声一笑，目光复专注在她的棋盘上，淡淡道：“瞧把你们吓的。不过是我的一句玩笑话而已，不必当真。”
如此一来，却教人愈发担心了。
凌月上前去拦住她欲落子的手，神情间颇有几分凝重，沉声道：“不许再下那什么劳什子棋了。今儿若不把话给说清楚，我是决计不会罢休的。”
纪芷湮斜挑着看她一眼，先绷不住笑出声来，弃了棋子回圆盘，舒展身子微笑道：“好吧，左右也困了自己这些时日，也的确该有所作为了。通知如锦，让她今夜务必前来见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