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见她们所安排的住处,果真是细心周到,且不说那满园子菊花怒放,月桂飘香,翠竹森森,枫叶娇艳,景致固然自然美好,却不知房中单每人从洗具杯具,再到床上用物,屋子内的摆设,无一不是精心精致的姑娘家的东西。
惜春非要跟林黛玉挨着房间,一面赞叹着说:“林姐姐,原先想着咱们贾府就是比外头好得不知千倍百倍了,哪知,看到这里,才晓得,咱们只占了一个字,俗。你看看人家这里,没有一点雕琢刻痕,混然天成。处处显着一个字:美!”
林黛玉轻声说:“这封家原是江南人,想来这园子便以为江南的格调来弄的,想来你没去过江南,没见过那烟雨蒙蒙的水乡,便觉得别致不同,清新雅观。虽然和咱们那大观园自是不同,不过,各有各处的美,毕竟,咱们那园子可是贵妃娘娘看过的,为她修的。”
惜春摇头说:“我虽不知道江南,但是看到人家这里的景致,倒觉得自己住的地方,像个笼子一般。”
林黛玉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顺手拿起一个桔子递给她说:“不要胡说了,若是叫人听到像个什么样子。咱们来到这里,本来就是来玩的,可不能多嘴,惹了麻烦,叫二太太知道了,拿了你的把柄去。也让人家封家人笑话咱们。”本来,贾府,就是一个大笼子,只不过,里面有吃有喝,住着还算舒服。
惜春把剥好的桔子分给她一半:“不过是顺嘴说一说罢了,这不是离她远着的吗,林姐姐,等会吃完了饭,咱们去转一转吧,实在是看得人新奇。”
这时外头一个小丫环敲门进来:“给两位姑娘请安,我们太太吩咐奴婢过来,请姑娘们去前厅吃饭。姑娘们若是梳洗完毕,随奴婢们移步。”
态度诚恳,神情自然,不卑不亢,进退得宜,好一个封府的下人。
吃过饭,封太太兴致勃勃的带着四人去游园子,这一来正合几位姑娘的心意,当下高高兴兴地一起到了这江南风味的园林。
秋日的园林,虽然没有那春花灿烂,夏荷娇艳,冬梅吐蕊,但胜在傲菊明媚,红枫如血,天高气爽,凉风无限。秋尽江南草未凋,青色隐隐水迢迢,二十四桥明月夜,故人何处听吹箫?青石小路,朱色小桥,九曲回栏,再加上一群容如娇花的姑娘们身在其中,果然,这满园景致顿时增色不少。
在一座高大的石头山顶上,朱红六角凉亭里,三面竹帘悬挂,从里面看向园子中,一目了然,此时,亭子中正有三位男子在此饮茶聊天。在封家的园子里头,自然是封家的人,当中一位四十多岁的男子,星目俊眉,正是主人封实信,对面两位二十多岁的男子却是他的两个儿子,老大封孝,老三封仁,远远地就看到自家娘子,领着几位姑娘,叽叽喳喳地向这边走来,一群人中,其中一个,身着烟罗紫裙的姑娘,虽然眉目看得尚不清楚,那浑身散发出来的风韵,却是别人都没有的,与众不同。
想到自家娘子说了,要请过世的好友林如海的女儿来府游玩,又说是那姑娘实在是可心得很,想认下作为女儿,此番便是叫他先见上一见,心里有个底。
自己这么大岁数,只有四个儿子,女儿却是一个也无,自己又无打算纳妾娶小,每每见到别的同僚说起女儿家的贴心可意,不是不眼红的,听得太太这样说,也是有点心动,只是听说那姑娘却是养在贾府,想那贾府的乌烟瘴气的地方,又怕这姑娘也,便先在一边考察一下。这里一见,果然,清新雅致,极为动人。
面上微笑,保持着分寸,风度迷人,却不张狂,远远看去,众芳之中独暄妍,竟似那出淤泥而不染的水莲花般。
转眼见两个儿子也有同感,眼中对她有着欣赏与感叹,便心里对她有了三分好感。
眼见众人越走越近,便打发一个小丫头,对太太传上几句话。自己和儿子则是从一边的小路上,避了出去。
书房的门轻轻地打开来,一个小丫环轻声说:“老爷,林姑娘来了。”
正背着手,站在一幅寒梅图前的封老爷淡淡地应了一声:“请进来。”天青色的长衫,坚定的身姿,挺拔而又利落。
林黛玉进来时,便见到的是这样一付画面。她盈盈下蹲,清脆地道了一声:“林黛玉见过封老爷!”
封实信慢慢地转过身体,一张清峻矍铄的脸,一双清亮如潭的眼睛,全身上下,无不散发着清廉的气息。见眼见的姑娘果然灵秀清雅,轻轻一个颔首:“林家侄女,别客气。”
林黛玉依言站在一边,稍稍抬起头来,见封实信盯着那付寒梅图,心里对他有了肯定。根据记忆,她记得父亲的书房里面挂着的是一付菊花,父亲品性高洁,他的好友,看来,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封实信轻声道:“侄女,你看这寒梅图如何?”
林黛玉也不作态,大方地看了一回,清声回答道:“凌霜傲雪,冷艳芬芳,清雅高洁!”
封实信微微一笑,心内颇为赞同,听她答得顺耳,便说:“老夫与你父亲,曾经得到一位丹青妙手之作,我们三人把酒言欢,畅饮数日,那人酒后画下两幅画,你父亲的是一幅菊花图,相信你已经见过,另一幅便是这幅寒梅图。你看后可有什么感想?”
林黛玉看着眼前的画,又想起父亲对真正林黛玉的爱,一时有些凄楚,强自忍了半晌,红着眼圈,慢慢地吐出一句:淡如秋菊何妨瘦,清到梅花不畏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