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没有彻底黑下去，尚能赶路，但王一一并没有走。
师兄还没过呢。
一直看到场上之人全部试过，只剩下独独王世间一人时，他才走上前去。
同样躬身以礼。
他拿起一根树枝，然后开始在天上凭空比划。
他把老头子之前做的动作一摸一样的做了一遍。
“请问，够了么。”他温和的问向对面的老人。
老人神色很是严肃，在之前未曾显露过这般神情。
“不够。”
闻言，王世间轻轻点头，他拿起树枝接着写，王一一看不出写的是什么，但知道这是和之前不一样的轨迹。
大概写了和前一半同样久的时间，他放下树枝。
“请问，够了么。”
老人沉默了很久后开口，“还有么。”
王世间也沉默了片刻，他又拿起树枝开始写。
这次写的很短，寥寥几笔便结束了，却看得老人眼里光彩四溢。
“好！”字如炸雷。
他起身拍了拍王世间的肩膀，然后示意他走过去。
他背向众人的脸上已是老泪纵横。
王世间走到王一一身边，几人一起向上走去。
“师兄写了什么。”王一一耐不住心头好奇，开口问道。
“两部功法。”王世间回答了他，却没细作解释。
见到王一一不再说话，他开口问道：“记住了么？”他知道师弟看过的东西是不会忘记的。
王一一心里掠过一遍方才师兄写东西时的样子，随后点了点头。
王世间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头。
“师兄，你很累么，是不是赶路时一个人走太寂寞了，后面的路我们同行吧。”
王世间摇了摇头，正色的看向王一一：“世间的很多路都要一个人走。”
“但是别怕，师兄会为你探好路的。”这一句他并未说出口。
不能并肩，亦在同行。
王一一有些不解的挠挠头，暂且记住了，“师兄……”
他心里也有很多关于草根观和师父的事想问，却最终都鲠住了。
一切待到出山再说吧，他希望出山之后能看到师兄往日的样子。
四人走在夜色之中，比前面先行的人落下许多了，几人没有夜里休息的意思。
走到月过半天时，几人面前终于显现了一个能站一人大的小阵法，阵法后面，不见尽头的白色细线痕迹向两侧蔓延而去，看不到全貌，但能猜出这是在山上画了个圈，这里便是山腰上的第二段路。
这一人大的阵法用意也很是明显，是要众人在第二段路间离散开来。
王世间再次拍了拍王一一的肩头，先一步走入了阵法里。
“师兄，我也走咯，我们山顶再见。”说罢，王夭夭抱了抱王一一，几步进入了阵法里，消失不见了。
只剩下了荀紫君和王一一，荀紫君执意要王一一先进去，王一一拗不过她，只得先一步走入阵法。
却不料，没等阵法运转，荀紫君一下子扑到了他的背上，两人一同消失在了阵法里。
山腰的某一处，王一一有些无奈的把荀紫君放了下来。
荀紫君对他嘿嘿一笑，虽然两人各自走她也能寻来，但是不知道第二段路上有什么，她不想放王一一落单。
她小鼻子轻轻扇动，这第二段路的味道确实有些奇怪。
每次的道运汇上考验都是不同的，她虽然能认得出引路神树这样的事物，却也不知道具体的考验是什么。
山腰之上的第二段路与之前的山脚之上的第一段路很是不同。
这里已经没有路了，看不出什么曾经野路的痕迹。
树木更加高大了不少，却也少了很多，地面之上的杂草也变得很少了。
夜路并不好走，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两人想故技重施，找根树枝先做休息。
并肩走在稀疏的树林间，荀紫君忽然停下了脚步，且伸出了一只胳膊拦住了王一一。
她轻轻环视四周，王一一不明所以却也绷紧了神经。
“簌。”一点轻微的踏叶声传来。
荀羽涅猛地把王一一推向一边，自己也向另一方退了两步。
王一一心有准备，马上稳住了脚步，没待他看清发生了什么，就见有东西向他扑来。
他挥手作拳，正向打去，似乎碰到了什么有皮毛的东西，把那物逼得退了两步。
他看清了来的是什么。
两只豹子。
一大一小，黑身白斑，扑向他的那只是小一些的，另外一只大的正和荀紫君打在一起。
这豹子身体线条分明，肌肉厚实，王一一之前在山里炼体时时常见到豹子，远不如今日所见的身体结实，虽然他面前的是相比之下小一些的那只，但也比他之前所见大上了许多。
豹子微微龇牙，面露狰狞，与王一一相持，王一一紧绷的神经丝毫不敢放松。
荀紫君的声音传来，“这是妖兽，小心一些，我处理了这个便来帮你。”
妖兽。
这是王一一第一次遇到妖兽，尽管以往在书里看到不少，但真的面对面看到时心里还是很震撼，尤其是在它要吃自己的时候。
万物有灵，妖兽亦有。
这两头豹子实力并不多强，但因为在山里修士的修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压制，荀羽涅境界很高，受到的压制也很强，一时之间也没法拿下那头大豹子。
虽然王一一实力本就只在苍繁，受到的压制微乎其微，但他第一次见到妖兽，与人与**手的经验都不多，他有些心里没底。
小心的从背篓抽出木剑，摆了个横江，把灵气灌在了横剑之上。
那豹子似有些灵智，不与之前所遇到的一般蠢笨。
它前后轻移脚步，眼神扫视王一一，似在寻他破绽，看的王一一心头更紧几分。
忽然，他动了，其疾如风，一脚踩在周围的树干上，然后高高跃起，向着王一一的头顶攻去。
寻破绽是假，突袭是真。
豹子动作很快，但其实它的实力并不多高，王一一还是看清了它跑动的方向。
微沉身体，轻轻抬剑，他向着豹子扑来的前爪挡去。
剑身被压沉了一些，他身体借力向着前方翻滚了几步，和豹子互换了位置。
一样的对峙，他心里却和刚才不一样了，碰了碰豹子的力道，已然有底。
稳了稳脚步，他没再等着豹子的进攻，几步踏前，向它攻去。
他尚未习得正统的修士御敌之法，出手的是沧海剑决。
一式浪花三叠，剑身移动，指向三处，被豹子灵活的三个晃身一一躲过。
手中没停，又一式浪升潮起，灵气灌注在木剑，剑意如绵绵浪涌，王一一出剑不停，每一个落点都比之前更高一丝，似海浪越升越高。
最后一次落剑，终于逼得豹子避无可避，它竟前身抬起，伸爪去挡。
浪升潮起，不只剑落之处愈来愈高，力道也是愈来愈大，尤其是王一一递了灵气进剑，这一剑在豹子爪子上打的很结实，它并不好受。
爪子吃痛，有些激怒了它，刚刚抬起的身体没有落下，后腿一沉，猛的发力，再次向着王一一的头顶扑去。
王一一被他这样扑过一次了，心里有数。
他跟的上它的速度，那便一切好说。
这次他猛地把身体下压，与正在他上方的豹子拉开距离。
出剑。
海生明月。
一轮青盘升，满月乍现。
月轮的上端贴着豹子的身体划过一道优美的线条。
木剑很钝，划不开豹子的躯体，但逸散而出的灵气还是狠狠的打在了它身上，它落地之后一阵呆滞，有些怔住了。
王一一虽然没有和妖兽打过架，但以往在山里是经常和野兽打架的，自是知道这个时机不容错过。
他几步跟进，结实的扑在了豹子身上，把它扑倒在地，流畅的抽出背篓里的绳子，手法熟练的对着豹子两只前爪绕了绕。
死结。
按照以往进山的经验，山里是会有不少野兽的，在第一段路时他没见过还以为绳子白带来了，没想到还是派上了用场。
他如释重负的靠着一棵树坐了下来。
豹子已经回过神来，狠狠挣扎着，但这绳子里被王一一混进了镇子周围一种极为坚韧的灵藤，它虽力大，也不是一时之间能挣脱的。
另一边荀紫君虽然境界被压制，但经验尚在，小灵岳拳和长青拳更不是沧海剑这般的炼体武学，而是货真价实的修士功法，胜过那头大豹子自是不在话下。
那豹子被她一拳正震在头上，已经没了生息。
她解决豹子后见到王一一这边打的热闹，便没有插手，只在一边为他掠阵，他若有危险再出手也不迟。
见到王一一险胜之后，她走了过来。
王一一此时正蹲在豹首的正对面，提剑指着豹子的颈部，这木剑虽钝，但从这插进去怎么也要得了它的性命。
豹子挣扎着看向他，眼含求饶之色，看得他有些恻隐。
万物有灵，此乃妖兽，更是开了几分灵智，豹子吃他算作寻找吃食，也是天经地义。
他技高一筹，打得过豹子，此时便可取它性命。
若是如此，那自己便是为了……
为了……
他自问着，是为了什么呢。
天经地义？报复？吃食？
这些理由都没办法让他落剑。
心底里两道洪流激烈的碰撞着，一道是师父笑着对他说万物有灵时的音容相貌，一道是不知名的声音“杀了它”，“吃了它”……
这莫名的声音近乎本能的催促着他。
他不是没杀过野兽的，野兽虽愚钝，他尚且能给它们一个痛快，这妖兽已开了些灵智，可以一般对待么，假以时日，它这般修炼下去，是否会灵智同人……
“杀了它。”
“万物有灵。”
“吃了它。”
“万物有灵。”
……
他怔住了，拿着剑有些无措。
“咚。”
豹子看出了他的愣神，猛地把头顶向他的胸口，他还没来得及反应。
这豹子被荀紫君一脚提飞了出去。
王一一心底的草料一下子被烈火点燃了，火势滔天。
他追着豹子的身体跑了过去。
一剑穿颈。
之后并没有停下来，王一一对着豹子的尸体暴虐的挥着剑，木剑虽钝但他此时的力道格外的大，在豹子身体上抽出一道道血痕来。
转眼间便是几十次挥砍。
似乎是觉得还不够，王一一把手里的木剑抛到一边，他在豹子前蹲下身来，张嘴欲咬。
“阿一。”荀紫君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大概呆滞了一炷香的时间，他的眼神慢慢恢复了清明，他有些无措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无法记起刚才发生过什么。
似有一片巨大的混沌填在了脑海里。
他冲了上去，然后……
然后……
头很痛，然后的一切他都没办法记清，一切都成了朦胧的红色。
“我做的？”他声音很轻，有些颤抖的问向荀紫君。
荀紫君摇了摇头。
她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阿一，但她感觉那不是阿一。
这个摇头显然是很无力的回答，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这豹子的尸体上满是剑痕。
他有些茫然的站起身来，默默的捡回了小木剑，上面的天下苍生四个字还染着些血迹。
他用手轻轻擦拭着，心里找不到答案的问题压了一背篓。
他蹲下身来，开始用剑掘土，荀紫君帮他把掘出的土踢到一边，用了些灵气，力道很大，挖得很快，在天色露白时终于挖成了一个大坑。
王一一把两头豹子的尸体默默的放了进去，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是为了那句万物有灵么，还是对暴虐的自己于心有愧。
他许久没开口说话了，荀紫君有些担心的抓了抓他的胳膊。
两人向山上面走去。
“万物有灵，若妖兽灵智大开……”王一一话说一半，声音越来越小，听不大清了。
“师父说过，世间灵物有限，修士之间相争，需搏命时尚且一分力都收不得，放走不该放的人，便是放走了日后的许多烦恼，何况是妖兽……，在万物选择争抢时便是已经认下了诸般结局，无需太过介怀。”荀紫君对王一一轻声说道。
这般话虽然也不在正理上，但却让他好受了一些。
可还有很多他放不下的事，今夜的自己很奇怪。
是这山么。
这种事是他活至今日未曾遇到过的，他有些急切的向往着山上面走，他觉得或许答案在上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