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有个镇。
镇里有条街。
街上有口井。
井里没有水。
水在哪呢,水在山里。
这是杨花镇里的小孩子都喜欢说的儿歌。
镇子中心,在锁龙街与云深巷的交汇处,确实有一口井,镇子里没人说得清这口井在这座了多少年了,老人们大概知道它差不多与镇子存在了一样久。
井里也确实没有水,听说在很久是可以打出水来的,至于很久是多久就不得而知了,但井里垂着个系着绳子的小木桶似乎能够佐证。
井口是些黑色的砖石垒成的,外壁上雕刻着许多的奇异走兽,长年累月的停驻在这,覆了不薄的沙土,就连偶尔的雨水也洗不清。
东明街上,街中一处,正蜂拥着很多人,围着一张小桌子,挤在最前面的正是木惊堂,他一脸的如痴如醉。
桌子后面,一面容和善的男人口若悬河,年纪看不真切,似乎不大,但一眼看去让人感觉他满身的故事味,他正开口道:“话说,那人道先贤醒人台作画开路,所作之图,本是取之生活,但凡人生之所需的事物、自然,无一不备,然而,那原画虽早已失传,但千万古籍里都记载了一件怪事儿。”
说罢,他抬头向着人群扫去,见到身前一双双满含期待的眼睛后,他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在这围着的人,可不都是木惊堂这样听个热闹的小镇镇民,更多的是些小宗门来的修士和散修,甚至有几个八派子弟也不声不响的混迹其中。
说书人接着讲道:“当年以孤道观的青衣道长为首的一众修士,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让那些能耐莫大的道长仙尊们思来想去也没有答案,既然这图景取之生活,为何这图里没有井呢?”
木惊堂咽了口唾沫,他喜欢这个故事。
说书人的目光对上他的眼睛,没有吊着众人的胃口,他接着开口讲道:“但这事,小生却能说道说道,这就不得不说起我在长行山里捡到的那本《人道手记》了。也不知道这书是谁写的,但里面对这事交代的可很是清楚。”
闻言,众人脸上的期待之色更浓,几个八派弟子也是如此。
只有一人例外,他是问仙宫苍术一脉这一辈的大师兄,广星寒,他站在人群的最外边,虽然远了些也听得真切,他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
问仙宫一宫八庄,苍术为大,其实说他是问仙宫这一辈弟子的大师兄也不为过。
长行山,《人道手记》,这不是什么广为流传的事,甚至可以说是所知者甚少,但它们都是真的。
这些人没有资格知道,但他是上过问仙宫仙卷阁第四层的,传说中作画的人王确确实实的葬在了长行山,而那本《人道手记》据说也是人王亲手所写。
只是,《人道手记》流失已久,连问仙宫内都没有其复刻,这路边的一个说书人怎么会知道里面说过什么呢,他是不大相信这说书人说自己捡到了《人道手记》这个说法的。
“其实啊,在作画之初,那画上本是有井的。
众所周知,那先贤作画时,人道微弱,妖灵当道,先贤为挽人道之将倾而开仙路,然而,世人众多,天地灵气却有限,众人分食灵气,资质低者纵然吐纳的少,却架不住人多,使人所居之地灵气稀薄,资质高者难成修为之高,长此以往,必使人道难出扛旗领军之人,而皆为中庸之辈。
于是,人道危难之际,千万人上不悟山,在醒人台跪求先贤,为资质定界,资质低者为凡人,资质高者踏仙路。先贤作画,本旨在全体人道的昌盛,然眼下生死存亡,只得含泪而拟道运,资质两法则,以此鉴别世人能在仙路上走多远,又在能走远者中择资质高者以栽培,终是让人路大开,乱世而兴。
而这道运,资质的两条线,正画在了那口井里。
人道昌隆以后,似乎是那井底所沉的太多人的资质,道运过于沉重,画纸难以载动,便让井从画里掉了出去。
终是不知所往。”
说书人讲起这段话来,脸上有些哀伤,又似追忆,看的让人对这段话更信几分。
这般表情落入木惊堂的眼里,让他暗道精彩,牢牢记下,打定主意以后说书时也放在自己脸上。
片刻,说书人又挂上了那张温和的笑脸,他拿出一个小瓷碗,向着人群从左至右的抖着手。
抖过镇民时,镇民大多给了铜钱,抖过修士时,有人给的是四方币,他也照收不误。
抖过木惊堂时,他从怀里抓出了一把铜钱,和他之前每次听书时给的一样多。
听完故事的人群渐渐散去,广星寒也向所住的灵家走去,先贤作画这种事相隔甚远,真伪难辨,就算这说书人说得出长行山和《人道手记》他也认不下他说的就是真的。但在他的故事里,人道走过了全民皆人,全民皆修,半人半修这般路子,确实让他所感甚多。
凡人,修士,仙人……他脑海里这几个词反复浮现着。
东明街上,说书人搬起小桌子,抬脚欲走,木惊堂跑到了他身前。
他有些腼腆的挠了挠头,欲言又止,随后,他抬起头来,眼神坚定的望向说书人。
“师父,教我说书吧。”
“我天资聪慧,机敏好学,勤奋进取,一定不堕了您的名声。”不待说书人回答,他立刻又补了一句自吹自擂,然后作势要跪。
说书人放下桌子,把他扶住。
自己已经活了多久了呢,他数了片刻,也没数清楚。
自己还能活多久呢,他没数,但他清楚。
“做我徒弟可是很苦的。”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温和的笑,有些认真的说道。
“徒弟就爱吃苦。”木惊堂想也没想,退了一步,当街跪了下来,行拜师礼。
礼毕,说书人笑了笑,不知是什么心情,“走吧,走吧,我叫李纯时。”
木惊堂起身搬起小桌子,跟着他新认的师父,正午的暖阳下,两人一起慢慢消失在东明街的尽头。
草根观里,王世间轻轻把一卷书合放在了桌子上,方才师父来让他叫上师弟去摆摊,说今天是个好日子。
还说了,在锁龙街与云深巷相交的路口,是个好地方。
他听出了师父的话里有话,但没追问,去了便知道了。
他招来王一一,两个人收拾好东西出了门,沿着锁龙街向东走去。
一路上很是奇怪,一些匆匆的行人和他们背道而走,走的匆匆,还有一些修士服饰的人和他们同路而行,也是走的匆匆。
期间,有些修士路过身边时,王一一听到他们在说着“快点快点,已经开始了,再不去就晚了。”,“不知道那李宸炑是什么来头,敢向月华楼的人约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八派也是他能叫嚣的。”这样的话。
八派,月华楼,王一一渴望踏上这条求仙路,只是因为他的家人们都站在里面,还有仰慕修士的风流,对什么八派,他的兴趣并不大,也不愿意搅进去。
也许,只是同向而已,并不是要去一个地方,他自我安慰道。
然而,事与愿违,他和师兄赶到目的地时,这里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人,都是修士。
镇子里没有太宽敞的地方,身为最宽的街和最宽的巷的路口处,这里这些天来已经发生过很多起约战、比试了,都是些小的宗门或是散修,毕竟他们不像八派有着天南鉴,论道大会等聚汇,天南海北难得在镇子里相遇,报仇或是为门派扬威都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不知道暗地里怎么样,但这是明面上第一次,有八派之人参与约战,来看热闹的人自是很多。
王一一两人拿着算命的器具来这里,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毕竟修士里向着命格这个方向修炼的人也是有的。
这是王一一第一次见到两个修士动手的景象,虽然他对八派的事不甚关注,但对于修士之间的比试还是有些好奇。
不知中间的人说了什么,好像快要开始了,后面的修士有的跃上了周围的屋顶,有的原地腾空而起,里面围着的人没动,王一一还是看不真切,所以他站在了和师兄带来的桌子上,还招手示意王世间和他一起来看。
王世间笑着摇了摇头。
人群中间,站着两人,谁是月华楼的人一眼分明,右边那个一身衣服深蓝如洗,深邃似海,银丝织成的袖口领口很细腻,在袖口的手腕内侧一侧绣了弯刀,刀弧内是把长匕首。
这人面色冷峻,腰身微躬,这是个便于发力的姿势,他是月华楼的大师兄冷弦,输给这等同辈的山村野修,这个脸他和月华楼都丢不起。
他不只要赢,还要赢得漂亮。
他身后正站着些和他一般服饰,年纪相仿的人,想必是他的师弟们。
他对面的人自然就是那个李宸炑,他一身衣服穿的很是粗陋,让王一一想起了书里见过的渔夫服的插画,因为镇子里是没有渔夫的,他并没有真正见过。或是因为赶了很远的路,衣服显得更加褴褛,有些破损的地方。
比李宸炑的衣服更粗犷的是他的脸,遍布胡茬,侧脸带疤,龙眉上挑,半长的头发也有些散乱,肩膀很宽,人高了对面的冷弦尺余,很是魁梧,背负白布条所缠的长刀,站在这里让人觉得阳刚非凡。
带了点淡淡的东海口音,他抽刀在手,声音低沉,“李宸炑,巍峨境,家师李二。”
李二!
这是个能拨动冷弦心弦的名字,因为他听闻曾经的月华楼也有个李二,只是不知天下有多少叫李二的人。
“冷弦,巍峨境,家师左明玉。”说罢,他一步前迈,示意可以开始了。
李宸炑斜举长刀于身前,一脚后稍,灵气自掌心而出,灌注在刀身上,不知他所修功法为何,刀身上隐约间附着着红蓝两色的淡光。
冷弦脚尖点地,极速地向着李宸炑冲跑,似光如电,快的王一一凭借着结庐境的修为看不大清,他能看清的只有冷弦留下的三点残影,因为这三点时他在变式,速度有所下降。
第一点里,他看到冷弦提了把短刀在手,拉至身前正中。
第二点里,他看到冷弦刀刃向天,提刀高举。
第三点里,冷弦的身影已经移到了李宸炑的身前,他高举于空的提刀左手向前递力,刀首抬起,刺向李宸炑的面门。
刀鸣曲第三式,鸿雁三点。
王一一看不清,可李宸炑是看得清的,他抬刀半寸,盖过脸面,正正挡住了冷弦的夺面一刀。
两刀相碰,传出了刺耳的刀鸣声,火星飞溅,也顺带打落了不少红蓝两色的灵气,蓝色居多,因为冷弦的刀刃上也附着蓝芒。
八派弟子功法高妙,结庐扎实,各方面素质都极高,有个别尤为擅长之处,更是一般修士拍马不及。
月华楼讲求的是速度,身法,招式细腻,凌厉,冷弦身为当代的佼佼者,无一不做的很好。
他一击不成,不做犹豫,立时上身后倾躲过李宸炑斜砍一刀,脚下生风,向后退去。
不料,李宸炑攻势不止,他竟然跟得上冷弦的速度,附之身前,紧逼而去。
看得场外围观者目瞪口呆,不知这哪里来的野修士,跟月华楼比起速度来也能不落下风。
只见李宸炑边跑边变式,他提刀身前,正被冷弦的短刀相抵,接着他把刀口朝上的长刀向着天空提去,冷弦着力短刀,用尽力气往下压,长刀上顷刻间红光大盛,刀身如附火焰,冷弦骇然的发现,自己两刀相交处,自己的灵气竟在被缓缓消融。
但他没法停手,他知道这刀压不下去怕是大事不妙。
不知是灵气相克,还是李宸炑的力气更胜三分,他竟然真的抬着冷弦的短刀一起举了起来。
长刀已是正对着冷弦的面门,李宸炑没有收力,手腕挥动,刀手向着冷弦的面门刺去,他这般魁梧身躯舞起这般细腻的刀法竟丝毫不让人觉得违和。
如出一辙。
鸿雁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