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发生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什么时候呢?久到米格尔那是还是个小孩子,用他的话就是和我差不多大的时候。那个时候赫拉德还没跟洛萨诺神圣帝国分家。那个时候恩里克还没现在看起来那么好相处,还是毛毛躁躁的一年轻少年,风华正茂,没时就爱意气用事,心里什么情绪全摆在脸上。也不似现在这么善于交际,是那种不搭理陌生人、跟异性不到三句话就磕磕巴巴的毛小子。
“但我跟恩里克最亲。”,米格尔踮脚把放在架台上的相框拿到手上给我看,“这个人是亚历杭德罗,我的大哥。”
照片上有三个人跟条狗。后面的背景应该是我刚来这里时不远处的草坪那里,我记得那里有栽几株紫罗兰。而照片上最小的那个手里还捧着花苗,身后是没有爬上常青藤的墙壁。根据年龄来判断,米格尔说的大哥应该是一边抱一个的那个少年,笑起来很温柔。左边那个满脸泥巴的年龄看起来是居中,可我真看不出他是恩里克。怎么说?有点一不小心发现冷淡的人发酒疯会扽住你的领子不止对你吼歌还尬舞那种。右边笑得傻兮兮的小孩子应该就是米格尔,米格尔那时候特别小,与我刚见汪禹晨差不多大,小小的,缩在哥哥的臂弯里就差点看不见了。那条狗应该是金毛,脊背毛色略杂,我凑近了仔细地看了看,金毛背上还背了只布偶猫。
有猫有狗,人生赢家啊这是。
羡煞旁人。
“这只金毛跟布偶猫。”,我对米格尔问道,“它们现在怎么样了?”
小孩子藏不住心情。米格尔流露出悲伤的神情,却强撑出副笑容来。旁边波菲里奥不赞同地看我,即刻心领神会,我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刚想跟他讲讲类似于生死祸福实乃人生常事的大道理,米格尔却对我说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情。他们老了,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彼此搭伴离开了。”,他指腹划到相片上的两只动物,“哝,跟你说,这是道格,这是凯特。道格喜欢玩接抛球。凯特总是不喜欢我们叫他的名字,他认为自己应该叫凯文,但这个名字是他母亲的主人帮他取的,因为他们都认为他会是只母猫。”他说的滔滔不绝且如数家珍,好像在对我讲述他的两位好久未见的老朋友一样。
“哥哥们都对我说,这是他们去回到他们父母那里去了。可我知道的。”,米格尔努了努嘴,“我知道他们死了。”
感觉肩膀有点疼,我偏头,波菲里奥皱眉瞪着我。“我们还是带新来的小朋友去到下一个地方吧,米格尔。”,波菲里奥说,“带我们的小朋友去看看音乐厅,现在应该还在唱吟游诗人的歌。”米格尔放下相框,点了点头,小心地牵起我走到别的地方。
话说他们怎么都这么小心翼翼啊?我又不是易碎品。
“音乐厅?”我发出疑问。
“是的,音乐厅。”,波菲里奥替米格尔回答了我,“是在花园的另一端,圆形穹顶,天花板绘满繁星。”
那听起来还不错。
“吟游诗人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我不知道他的姓名,不知道他的国籍。”,米格尔顿了顿对我说道,“只记得他的金色卷发跟琉璃般的眸子,以及他那把古朴的小提琴。他是来我们家借住的,为了表达他对于我们慷慨的感谢,他为我们唱了一首歌。歌词是他自己写的,曲子特别好听,仿佛从他的歌里听出了九囿大陆的历史。”
“之后他就把那首歌曲的曲谱给我们了,但歌词没有留下。”
近了音乐厅未开门,我仿佛已经能听到慷慨激昂的曲子。米格尔敲了敲门,门应声打开,这时方真正感受到震撼。
那不是“慷慨激昂”就能完全概括得了的。
音乐厅要比从外面看到的大很多,仰头,天花板高的需要拼命抬头才能够将穹顶的满天繁星一览无遗。歌曲起伏很大,像是不断拍击岸边礁石的浪,又像是阐述万千故事的诗人,有高潮,有低落,像是土地本身在讲述他的故事。关上门后,穹顶散发星星点点的光芒,正对面的彩玻璃使阳光折射成五颜六色的模样洒在地面。很漂亮,很震撼,曲子似乎有灵魂,仿佛亲身经历了九囿大陆大大小小的战役,看遍了沧海桑田的变化,最后将所有的所有全部化作声长长的叹息。
一切落于最后一个音符。窗户依次打开,音乐厅敞亮而大气。
“是不是很好听?”米格尔骄傲地对我问道。
“对。不只是好听。”,我肯定地回答,“真的太震撼了。”
波菲里奥走上前,从一个留声机里取出盘唱片。很难以置信,刚才那般近乎神奇音乐是自那样的机器里发出的。“这是唱片。”,波菲里奥将它放在钢琴上,“罗梅罗先生喜欢唱片,就把曲子刻录成唱片,定日定时播放。”他看向米格尔,米格尔看向我,我则看向波菲里奥。
“你想要从头再听一遍吗?”
这话来自笑意盈盈的米格尔。
那边,波菲里奥抬手看了眼腕表。“米格尔。”,他出声提醒米格尔道,“你该去学习了。”米格尔冲我耸了耸肩膀,嘴里应着好的好的鸡妈妈。
“那这样的话,我们的小朋友该怎么办呢?”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拿我当挡箭牌。
“我可以带他走走。”,波菲里奥不容反驳地说,“但你,你必须去学习了。”
“可是……”
“这是罗梅罗先生的命令。”
“我也是罗梅罗。”米格尔反驳道。
“是,是。”,波菲里奥第一次表现出如此态度,我感觉挺新奇的,“但你是没成年的罗梅罗先生啊。”
“恩里克也没成年……”
“罗梅罗先生已经在前几天举办了成人礼了。”
哦,恩里克居然还没成年吗?
“等会。”,我夹在他们中间问了句,“你们知道奥罗拉跟维森特的年龄吗?”
“奥罗拉?”“维森特?”
意识到可能单是两个名字他们会不知道是谁,我又在后面顺嘴加了句。“……就是加西亚家族的那两位。”我说完,发现他们的表情尤其是米格尔变化很大。
“你居然认识他们!”,他叫了一声,“我都没见过他们。亚历杭德罗在的时候就这样,恩里克还这样,他从来不让我跟他一起去找那些人。”
亲爱的,这是为了你好。一个上午就经历了人生起起伏伏的我如此想到。
“他们怎么样啊?”,米格尔好奇地说,“是不是有着尖尖的牙齿?是不是很疯狂?是不是杀人不眨眼啊?”
措手不及被米格尔的连环问题砸了一脸,我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波菲里奥,波菲里奥摇了摇头。“不是。”,我只好哭笑不得地询问米格尔,“你是从哪里听得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事实上,就连杀人也是要眨眼的,毕竟枪的后坐力不是说笑的。
“因为他们很多人都那么说的啊?”米格尔理所当然地回答我。
“米格尔。”,波菲里奥责备地看着他,“我说过了,偷听别人闲话和在背后说叨人家是非不是有礼貌的行为。”
“我只是问问嘛。”,米格尔俏皮地眨了眨眼,“就这一次,最后一次。”
没等波菲里奥别扭着说话,我摆摆手,出言去纠正了米格尔的误解。“他们也是人,跟你一样的人啦。”,我提出疑问,“难道你长有尖尖长长地牙齿?还是会随时随地发疯?或者杀人不眨眼?”相信我,尽管这有点奇怪,但他们还没有到被妖魔化成那样的地步。
结果这小子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虎牙。
“那他们……”
兴许能猜到他没问完的话,我再次以前开口。“他们是姐弟,奥罗拉比维森特早出生十二分钟。他们是两个人,只不过长得很像而已啦。”,我接着又说,“奥罗拉身材很好,也没有那么随时随地发疯啦。维森特没有很冷漠啊,他做饭还是很好吃的。”我干脆一口气把所有能想到的回答全说一通,谁料到半路被米格尔截住了,差点一口气卡在喉咙上不来。
“恩里克做饭才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米格尔顺带瞧眼波菲里奥,“波菲里奥是第二好吃。”
“好。”,我应道,“那你能去学习吗?”
米格尔想都不想就点头答应,为了证实自己甚至主动走出音乐厅走到波菲里奥说的那个地方。我跟波菲里奥看他进入教室,早已等在那里的家庭教师敞开门迎他进到书房开始准备已久的学习。
门关上,波菲里奥盯着我,我不禁笑出声。“好了,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人了。”,我对他说,“来交流一下吧?作为两个本不属于这里的人。”
又不傻,我早就感觉到了。
“你……”他看着我。
“你的眼睛。”,我耸肩对他说,“实在太明显了。”
“请不要告诉别人。”,波菲里奥恳求道,“拜托了。”
好吧。“那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吧。”,我对他说,“我总要知道起因吧。”
这回波菲里奥叹了口气,没有过多掩饰,缓缓地讲起了他的事。
波菲里奥天生只有一魂一魄,这使他从小就不同于常人,他的父母以为他是怪物,几经周折就把他卖人了。别先急着为他的人权问题嚷嚷。破碎的灵魂在九囿大陆有权利?别逗了。九囿大陆判断一个事物是否具有它应属的自主选择生活的权利,就在于它是否有灵魂。这么一想,其实波菲里奥父母还好,没有当即对着自己的亲生儿子下杀手,兴许是那时候已经养了三年有余起不了杀意的缘故。之后波折我能理解,无非不是人见人厌甚至有打算杀人的,我都见过,由此我对于他更升起同理心。
比我要早一点,他碰上了罗梅罗一家,那时候波菲里奥已经伤痕累累了。
罗梅罗一家全部皆是天生的塑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