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寂寂,门外的西风似乎亦显得几分柔和,房中四盏逐影灯争相辉映,微亮片隅之地,好不唯美。
恰时分,我整个身子忽而落入临鸢臂弯,随光影一道跌入软榻,他伟岸的身躯将我侧压,铺天盖地的男子气息在我耳畔厮磨,鬓角碎发撩起一个旖旎的光影,倒映在他眉眼深泉,更有几分柔和。
我未曾想到自己的脸面竟会薄弱如厮,他气息愈近时,我便被他的撩热灼偏了头。
正瞧见,墩墩娃儿隔着指缝儿将我处愣愣瞧了会儿,巴掌下未遮的半张脸饶是无辜。她亦步亦趋左脚绊右脚朝后退了两步,一个踉跄终于转身小跑,虚空一抓,墙壁上一幅奇怪的画中被抓出一只光秃秃的鸟形,撑大个鸟喙,大惊失色。
“早晓得你躲在这儿……今晚陪我睡……”
墩墩娃儿一路小跑着迎了门外风雪。
我心下暗叹:真真是被拔秃秃皮儿的那个朱雀八哥,藏在一幅画中也当真是个用心良苦了。
适时,门缝儿逸来一道风,熄灭屋内逐云影月四盏,一片漆黑之境,我眼前只余一双明亮异常的眸子,明晃晃地,缭乱人眼,更迷乱人心。
……
锦帐春宵乃是人之常情,可这件事对于我这个薄面仙人来说,未免有些难为情。以至于我翌日醒转之时,瞧见铜镜一张面容,红霞如飞,久久不能退却。
临鸢不知何时来到我的身后,清绝的容颜映在铜镜里,唇角牵起的笑容,忽而有一种不大真实的恍惚错觉。
我倏然转过脸,看着他,看他眉眼温柔地拾起我妆台上的眉笔,自然地在我眉峰勾勒描画。
少顷,他停笔淡笑,想是大功告成。
我转过脸,看了看铜镜中一双眉,分明地、弓儿似的、婀娜地弯曲着,自如晓霜映日,清丽墨画。
我正赏着他的手笔,便又听他对着铜镜中的我评价道,“口若含朱丹,不描而红。”温柔的大手忽然落在我的肩上,“长龄之唇色若石榴花一般鲜艳无二。”
闻言,我才终于瞧了瞧自己尚未描画的唇色,果真艳丽非常,好似一日比一日更加鲜红……
一夜乱雪,银白颜色重重地歇满房檐边角、树枝寸寸。
墩墩娃儿是难得起了个大早,顶着俩儿黑眼圈便忽然冒在我跟前,她怀里揣着个光秃秃的朱雀八哥,是个一脸生无可恋的绝望神情。
我忙捧起墩墩娃儿满面委屈不迭的肉脸蛋子,关切道:“是谁叫你受委屈了?”
墩墩娃儿将怀里的八哥紧了紧,八哥顿时翻了个白眼,鸟舌倾出,抬眼望向我时,眼里畜满了泪花,“墩墩怕鬼……可是……可是……我要来……可是……”,抽抽嗒嗒半天,却断不出个完整的意思,奈何墩墩娃儿越是抽泣,手里越是没个轻重,朱雀八哥已是满脸涨得青紫,好不容易挣脱墩墩娃儿手中的禁锢一些,急喘两口大气,终是正义凛然帮墩墩娃儿道,“嘎嘎,她昨晚睡不着,本要来找你同睡,不料,门外设有禁制,一直到东方日白,才有机会出来。啧啧,愣是一夜没睡啊,本鸟愣是被折磨了一夜啊!”
“禁制?”我疑惑地看向临鸢。
临鸢轻咳两声,依旧专注着手上一个孤本,如此轻描淡写道,“小狸都三百岁了,也该适应一个人睡了。”
嗳?我怎么记得,墩墩娃儿养在西苑时,从来都是一个人睡的?莫不是墩墩娃儿怕鬼,也不会变得如此粘人。
再转眼一看墩墩娃儿,杏仁儿一般漆黑的两颗眼珠子,正有晶莹的明珠夺眶而出,哇哇痛哭了起来,扬起高傲的头,哽咽着同临鸢争辩,“帝君……此般年纪,不也……不也是同妙妙姐睡在一处?!”转头扒着我的腿,嘤嘤,“墩墩怕鬼~”
墩墩娃儿这一哭,我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情绪上涌,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寸寸啃食,说不上疼,却是极为难过。
我一把将墩墩娃儿拉在怀里安慰,“小狸不哭,小狸说得对,今后妙妙姐同小狸睡。”
墩墩娃儿忽而粉拳揉了揉眼,许是泪水冲刷过的缘故,一双眼格外明亮,“只同墩墩一个人睡?”话尾朝我勾出一根尾指。
适才身后传来临鸢一声颇为不悦的喝叱,“小狸!”
墩墩娃儿伸在半空的尾指险些没原则地收回,好在我眼疾手快,勾住那根尾指,并飞快地以拇指盖章,“妙妙姐只同墩墩娃儿一个人睡。”
墩墩娃儿喜上眉梢。
临鸢一张脸阴晴不定。
唔,脊背上遽然有种森麻凉意,我抬眼望了望四周,缘是一扇窗户被吹开了一道缝儿,我三步并作两步,紧忙上前关窗,适才刚刚碰到窗沿,指尖便触碰到比窗外积雪更加寒凉的手背。
那是临鸢的手。
我的手条件反射地要抽回,却被他一把捉住,他手心的凉意忽而贯透我浑身,却听他一句话说得莫名其妙。
“你确定同小狸睡的人是妙妙?”他何曾唤过我妙妙?
少时,窗外又逸来一道西风,我打了个激灵,我将手抽回,一边往回走一边道,“当然,那还能有假?”
却听身后窗户吱呀一声合拢,屋内少了一丝凉气儿,连带临鸢的声音也不再那般阴凉,“如此,甚好。”
于是乎,晚膳过后,墩墩娃儿如愿以偿地将我领回了她的屋子。她呼呼大睡时,我却因为被她捉着一只手臂,难以梦周公。
好容易挨到了天将蒙蒙亮,我才得了些许睡意,岂料一觉醒来,我却是枕着某人的手臂,而那个某人,分明是墩墩娃儿的帝君。
他绝美的侧颜映在我眼帘,我忍不住将抚在他胸膛宽阔处的那只手轻轻上移,指尖停在他唇畔吞了吞口水……我晓得了,这是个春梦。
做此种梦魇,我甚是懊恼,毫不客气啪地一掌呼在临鸢的唇上,“我打散你这个狐狸精!”
岂料,我没能将眼前这个自以为的幻境呼散,反倒将眼前的这个侧颜呼醒,他忽然一个翻身将我压在身下,“长龄,你打为夫作甚?”
啊?不是梦啊!
我眉眼一弯,“方才梦见了坏人,夫君莫怪。”临鸢这个狐狸精,的确也和好人两个字沾不上边儿。
他似笑非笑地望着我,那个眼神像是一眼能将我望穿。
我别过脸躲开他的眼神,一瞬忽然想起,“我怎会在这里?”
他忽附身贴在我的耳畔呵气,“你是长龄,而答应小狸的是妙矢。”
妙矢是长龄的凡世,本就是同一个人,临鸢分明是强词夺理,可我却莫名地喜欢他这霸道的强词夺理。
我可怜的墩墩,要快些长大呀,长大了就不怕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