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欢下班的时候,事务所门口下起了大雨。
街上行人三三两两,甜品店门口走出一对共撑一把伞的情侣,女生拿了一杯百香果双响炮,抬手递到男生嘴边,隐隐地,吸管上还残留着女生的唾液淀粉酶。
一辆白色别克从街上疾驰而过,车轮压过路面的水坑,冷不丁的溅了男生一身脏。
“卧槽,会不会开车啊!”
陈欢看在眼里,温婉笑开。
阿迪达斯的橱窗玻璃上倒映出她的影子,黑色小西装套裙,白色衬衫,栗色的波浪卷发被风吹得凌乱,勉强能看见一张明丽的脸,斯斯文文中夹带着股利索干练的劲头,瞧着就像个职场精英。
二十九岁,是一个尴尬的年纪,她不年轻了,也算不上老。前一阵老妈和她视频的时候问起了言慎,旁敲侧击含含糊糊地闲聊了一个多小时,无非想让她快点扯证。
她和言慎交往满打满算也有七年了,这恋爱的滋味怎么说呢,比水都淡。
朋友问她怕不怕七年之痒,她有些羞于启齿。怎么说?难道要她告诉别人他们根本就是整整痒了七年?
手机店里传来一段钢琴旋律,很久以前的调子,它还有一个比较文艺的名字,我在那个街角患过伤风。
快车的师傅还没到,陈欢站在事务所门口,一不小心思绪就跑了偏。
她和言慎初中高中大学加起来做了快十年的校友,她妈季舒华女士是言慎的高中班主任。
虽然有这一层关系,陈欢上大学之前和言慎还真不太熟。
整个高中时期,围绕在陈欢身边的是满满的辅导班作业还有各色各样的言情小说。
带着金属圆框眼镜的女孩抱着批改完的厚厚一叠作业本从走廊上走过,几乎每个同年段的同学都会对那张脸有印象:哦,那是三班的学霸陈欢,从初中入学一中起语文次次年级第一,每次考完试人手一份的作文范文一定有一篇是她写的。
哪怕这样,她并不是一个扎眼的女孩。
言慎则不同,似乎是天生的天之骄子,家世显赫,读书好,长得帅,欣长的个子,顶着那张没什么表情的清俊脸蛋招摇过市,不动声色地不知道席卷过多少女孩的青春。
有限的记忆里,言慎好像有些不合群,不爱笑,不说话,但这样一个人也有自己的小团体,经常在一起玩的有两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听说都是高干子弟,一个大院长大的青梅竹马,个顶个的高颜值。
但在那个时候,言慎对陈欢而言只是季老师口中的一个名字,诶呀这次数学卷子真挺难的,言慎也才考了一百四;陈欢你能不能懂点事,你看看人家言慎,同样差不多大的孩子,人家怎么就看哪哪顺眼呢……
这样想起来,其实在她平淡的青春里,对言慎的印象确实下笔太轻。
后来呢,后来啊,她和言慎上了同一所大学,法学院和医学院的宿舍区在同一片,抬头不见低头见,终是在某个停车场无人的角落里,鼓起勇气说出那一句,好巧,你也在这里。
这段恋情的开始,是她倒追的言慎,那时候他刚分手。
手机铃声在耳边响起,是一部同性电影的配乐,叫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很得陈欢喜爱。
“喂,你好。对,鼎胜事务所门口,好,谢谢。”
宝蓝色的小车慢慢在面前停下,陈欢揣着五百度的近视,眯着眼看车牌号,确定无误后收伞上车。
“小姑娘怎么这么晚还加班啊?”
冲主驾驶看了一眼,司机是个中年男人,四十多岁模样,像是健谈的面相。
陈欢斯斯文文一笑,颊边露出一点梨涡,更显得青涩,瞧不出真实年纪。
“没办法,这年头做什么工作都不容易。”
“也是,姑娘你在律师事务所上班啊?”
“诶,对。”
“你们这行挺辛苦的吧。”
“还行。”
…
一路尬聊。
陈欢不是一个热闹的性子,除了在自己的专业上能够侃侃而谈之外,在生活中甚至算得上是寡言少语。
车到小区门口停下。
小区地段不错,环境还行,价格自然也很美丽。三室两厅的复式,楼上楼下加起来大概两百平。陈欢出来工作三年就付清首付,没花家里一分钱,放在大众的眼光里,她也算是极优秀的那类女孩子。
到家的时候言慎来了电话。
陈欢看了眼时间,十一点四十八,比昨天晚了十八分钟。
“喂。”
电话那头传来低沉的嗓音,他应该是刚下手术台,声音中带着股难以忽视的疲惫。
“到家了吗?”
“刚到,你今晚又加班?”
“嗯,刚送来一个病人,要开颅。”
陈欢原本想说别太累了,一句话肠子里拐几个弯之后硬憋了回去。
医生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他的朝九晚五,决定了他们一个星期见面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三小时,她在电话这头讲再多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的风凉话罢了,该熬的夜他一个也躲不过。
她有时候是太清醒了,不爱撒娇,不肯示弱,骨头里刻着骄傲。
“明早要给你送早餐吗?还是海鲜粥?”
“不用,你好好休息。”
微凉的声线途经她的心脏,陈欢笑了一下,坐在沙发上喝了一口牛奶。
“那你努力工作,赚钱养家。”
“嗯,晚安。”
“晚安。”
她看着手机屏幕那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等着对面先挂断电话。
“陈欢。”
忘记交代什么了?这是陈欢的第一反应,因为言慎不是个会和女人煲电话粥的男人。
“还有事?”
“我们分手吧。”
这句话平淡极了,却字字清晰。
陈欢愣了好一会,也许只有几秒。
对面倒也有耐心,没说话也没挂断电话,就等她一个回答。
“怎么了呢?突然要分手。”
她换了个姿势,将双脚蜷进沙发里,言语中冷静得像是一场谈判。
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传来言慎低沉的声音,似是伴着信号波的电子,一下一下地凌迟着陈欢的耳蜗。
“没告诉你,秦墨回国了。”
他也是同样的冷静,接近冷漠。
她的冷静只是盔甲,而他,或许是真的不在乎了。
当耐心耗尽,骄傲又卷土重来,言慎从来不是非她不可。
陈欢握紧手中的杯子,平声直述
“所以你是旧情难忘?”
“陈欢,就到这里吧。我们都很累。”
“是就一个字,不是就两个字,回答而已,没有这么难吧言医生。”
陈欢的语调更冷,竟带了些不该有的刻薄和尖利,常年在法庭上练就的谈判本事这时候倒派上了用场。
“陈欢。”
他在那头低低地喊了一声,她甚至一瞬间就在脑海中勾勒出了那双逐渐皱紧的剑眉。
“呵,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
“行,我明天还有个庭,后天去你家拿东西,不会不方便吧。”
她急切地打断他接下去的话,他口中吐出的陈欢两个字,冰冰冷冷,陌生人一样,已经叫她悲伤。又想到从来如此,于是溃不成军。
那头沉默了好一会,传来冷硬的两个字,不会。
“那就这样吧,你注意身体别英年早逝,晚安。”
言慎父亲常夸她知进退,可不是么,连分手都分得这样和气生财,在她被绿的前提下。
s市的夜灯火通明,陈欢吞了半颗安眠药后躺在床上,明天还有一个故意伤害的刑事庭,这个案子她跟了两年,好不容易等到终审,原本就是没有时间伤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