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懵懵懂懂浑浑噩噩的姬梵走到了太极正殿前,看到眼前的景象,不由得全身颤抖——
犒赏军宴,除了刚开始的言语嘉赏与封官厚禄,就是歌舞升平酒池肉林。将军战士百战归,生死存亡之后便是极致的疯狂与杀气,唯有美女与美食,才是抚慰那些浴血奋战将士们的最佳犒赏品。
大殿中,无数身披战甲的军士与舞女滚作一团,远处水池中水气氤氲,淫声浪荡,数十人在池中纵情声色,场景不堪入目。放纵与肉欲在这个皇城大殿中没有丝毫遮掩,欲望与疯狂坦荡在所有人的面前,与大殿间震响的琴声弦声相合,像是在铮铮述说着战争的血腥与劫后余生下人们的疯狂。
当她缓步随着太监总管走向大殿皇座前,无数双粘在她身上充满肉欲垂涎的目光让她周身发冷,她对这种目光太熟悉了,自她成年之后,只要是出现在有男人的场合中,这种目光就如附骨之疽,从来没有消失过。她甚至听到了大殿上无数将士赞叹与吞咽口水的声音,这样的声音,使她手脚冰凉,头皮发麻……
她穿上极致奢靡的红衣大袍,雪白纤细的小脸柔弱得使人生起摧残折辱的淫邪欲望,她的美,如天空夜月下灿烂的流星,充满震撼而残缺的美,她的美丽,像引诱恶魔发狂的引药,激发人心底最深处的邪恶,让无数心怀邪念的男人无法控制地欲扑上来撕咬……
撕开她身上的布帛华衣,啃啮她雪白的肌肤……
高高的台阶上,坐着身穿玄衣金龙纹皇袍的独孤寐,他半眯着眼,目光清冷地看着殿前的一切,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波动,无论是纵情的场面还是姬梵的艳色,似乎对于独孤寐来说,都是如空气般平淡而自然,丝毫激不起他一丝目光流连。
他的身旁,也坐着那个身着鲜红凤服,名冠天下的女子……
姬梵不敢往上看,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去打量那个得天独厚,使世间所有女人为之嫉妒的人……
那个得到独孤寐垂青爱恋的女人……
她只听到前面太监总管尖锐的声音响起:“皇上,这便是曾经名动京城艳冠天下的姬家七女姬梵,奴将其从深宫处找出,给您带到了。”
此时,独孤寐的眼珠才是动了动,轻轻地睇了一眼姬婪,他的眼睛冰冷如霜,像是看地面上一粒尘埃,冰冷而不屑,他对于姬梵,是没有任何记忆的,这个女人在他眼中与天底下所有女人没有任何不同,而那日酒醉之后的狂肆,在他眼中,无任何意义……
他抬抬手指,宫殿内立时响起骚动,一道让姬梵脑袋空白的声音粗吼响起:“臣愿用百匹名驹换此女。”
“圣上,臣愿舍骠骑都督之位,换此女入我府中。”另外一个桀傲不驯的声音也大声响起,几乎要震彻屋顶。
“皇上,此女娇白肤美,臣所欲也……”
“皇上,臣求为您打下十座城池,只愿陛下赐此女予我。”
“皇上,臣……”
一时之间,大殿内吵吵闹闹的声音盖住了一切,没有人注意到全身在颤栗的姬婪,没有人看见她空洞绝望的眼睛,没有发现她手心被指甲掐破血肉流出的潺潺鲜血……
她是“五姓”姬家嫡女,如今却是如一只玩物般被所有人争夺所有权,没有自尊,没有自由地任他们贪婪抢夺……
而将她放出来,诱惑自己的部下,让他们不由自主争先恐后奉献官位与军功以换取得到她的人,正是她此生唯一挚爱的男人,唯一和她有过肌肤之亲的男人……
她已经流不出泪来,这些年的宫廷生涯已经让她的泪流干了,而那时的她却不知道,原来,地狱,终是没有尽头……
会有更深渊更黑暗更恐怖的痛苦等着她……
也许,她应该死在那时的宫廷虐待之中,死在那被冰水淋湿,在寒冷的冬天中赫赫发抖的寒夜,死在那个被殴打吐血,三天三夜没有饭吃的晚上……
也好过此刻的如一块肥肉被饥饿的野兽争夺垂涎般可悲,大殿上,没有一个人在乎,她其实是一个人,不是一个死物,不是一个玩物,可惜,她,在大殿所有人的眼中,尤其是在大殷皇帝独孤寐眼中,只是一个没有感情,可以随手赠人的玩物,一个漂亮而美丽,诱人犯罪的玩物。
她忍不住抬起眼睛看向独孤寐,正巧迎上他淡淡睨下的眼光——那双眼,冰冷而无情,冷淡而不屑,他的眼睛没有一丝情绪,笑容却是邪魅而嘲弄,他看着姬婪的眼神,没有一丝别的男人的肉欲,但也没有一丝人类的情感,他轻轻地笑着说:“如此美人使众将士疯狂欲得,孤将她赐给你们所有人如何?”
全场静默。
姬梵血色尽失全身瘫倒在地,感觉知觉在渐渐消失,神魂在抽离……
也许,她死在这一刻,才是最好的结局……她恍恍惚惚地这样想……
所有将军都面面相觑,他们知道独孤寐的意思,他见所有人都抢着要姬婪,那就今夜让所有将军都能睡此美人,而美人,也注定在所有人的摧残蹂躏之下,以死亡终结,这种方式,如此残忍,又如此公平……
同意,美人消殒,份外残忍。不同意,自己怕是终生都没有机会染指如此佳人,太过可惜。
一阵金甲摩擦的声音响起,只听一人跪下行礼道:“皇上,臣欲得此女。”
大厅内一阵静默。
姬婪手指一抖,好半天才隐隐约约想起——那个人的声音,她好像听过,他……好像是刹摩……
独孤寐手下头一号战将,大名鼎鼎的嗜血杀魔——刹摩。
那个俊美如妖,有着一双如梦如幻的蓝色眼睛的混血男子。也正是他,将她送入了独孤寐的帐下……
刹摩开了口,便是没有人敢跟他争。
于是宫殿内全部静默。
坐在独孤寐身边的女子转过头看向刹摩。
独孤寐淡淡地笑着,微微的笑意染上他的眼睛,他的声音很是轻柔,如一曲乐章在皇宫大殿内弹奏,他道:“卿从未求过美人,孤自该答应,但你府中妻子……”
“臣之妻子臣自然有法子安抚妥当。”刹摩的声音很肯定,很坚定。
“好。”独孤寐轻轻拍掌,道:“那孤就将此美人赠送予你。”
没有人再看向姬梵,也不会有人关心,姬梵究竟愿不愿意跟随刹摩。她在所有人眼中,只是一个赏物,一个玩物,而玩物,是不需要有自己的意志的。
可惜,刹摩在大殿上的话不能作数了。
宫廷中的人刚将她送入晏府,刹摩的妻子就提起一把宝剑冲进房间,这个前朝大将军之女二话不说地一剑洞穿了姬婪的心脏,再面色不改地命令下人把她的尸体扔到了乱葬岗中……
前世的姬婪,在那时,也就真正解脱了红尘,再无纷扰……
其实,剑刺来的那一刻,她感到无尽的平静与安和,终于,她无需再挣扎了……
而前世的她,也再无法对今生坐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生起一点一滴的爱恨了……
独孤寐,终是她前世的情孽,轻轻抬起,却是深深不能放下,驻扎在她的血骨里,深深地植入她的心脏,曾经每一刻的跳动,都是为了他,可曾经,也只是曾经罢了,那时的执着,那时的情痴,其实也只是她自己梦幻罢了。
梦醒了,也就什么也不剩了。
包括爱,包括恨,包括灵魂。
泪,一颗颗地落下,沾湿了琴上的弦,身上的丝衣,姬婪手指尖流泄的琴声,低鸣如悲泣,让人恨不得捂住耳朵,不要再听下去。
可独孤寐,依旧面不改色地在琴声中静静地喝着茶。
车身摇晃,但他拿着茶杯的手却是很稳,没有一丝晃动……
良久,琴声弹至尾声,姬梵的手指停住,琴身上,却已是沾满了滴滴泪珠,姬梵的眼睛,也变得极为红肿,就连身前的影像,她也是因为泪水而看不清了……
她只听得独孤寐的声音悠悠在厢内响起:“琴音悲切,摧人心肝,梵娘子,一个十二岁的女郎弹出此曲,今后,谁还会当你是一个没有故事的女子呢……”
姬梵垂首。
可独孤寐接下来的话,却是让她背脊一震——“而且,依卿之容色,加上此曲,这世间男子,谁,又是肯放过你呢……”
她抬起头看向他,模模糊糊的泪眼中,只见他笑得清雅,眼中却是冷漠异常,那一刻,她没有了伪装,那一刻,他也露出了峥嵘,两人穿过两世时空相对……
他看到了无奈……
她看到了无情……
牛车驶入京都城门时,一大批得到通知的姬家仆从熙熙攘攘地列队而来,他们井然有序地躬身行礼致谢后,来到车旁迎接主人姬梵。
姬梵在车厢里立起身,风儿吹过她深白的衣角,乌黑晶亮的发丝,鬓边几绺青丝沾在她洁白无暇犹有泪痕的小脸上,显得她分外惹人怜爱,她深深地屈膝跪地对独孤寐行了一个大礼,在心头轻轻地说:九殿下,这怕是此生阿梵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与您相见相谈了,前世的尘缘已随风而去,你我该是再无相交的可能……
而我,也将抛开前世的我,与你无爱,与你无恨,曾经的爱,其实与你无关,前世的情缘,始于我终于我,你始终还是那个你,而今生的我,却已不再是我,这无关爱恨,我只是不再幻想不再幼稚……
她轻轻抬起脚步,一滴泪,滑过她的脸颊,落在独孤寐车厢里辅的西域丝绒地毯上,他看到了那濡湿的痕迹,轻轻开口:“姬梵……”
姬梵止住脚步,翻飞的裙角随着风儿轻轻飞动,慢慢停在她的脚边,她侧过身,脸上的泪痕未干,看他的眼神却不是之前的如泣如诉,千般情绪在其中翻腾了,而是淡淡的,淡淡的,淡得令人有些忧伤……
他看着她的脸,微眯着眼道:“姬霜之病数月未愈,你可知因是为何?”
姬梵愣了一下,才轻轻开口道:“臣女不知。”
独孤寐笑笑,说:“知或不知都无关系,但姬家倒是可以多去仙清观打听……”
藏在袖子下的手抖了抖,她轻轻地说:“谢殿下。”说完就转身下了车。
风儿卷起她的发丝,轻轻地吹抚着她再也不回头的背影,衣袂飞舞间,她的步履轻柔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