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声鼎沸的队伍排到了大街上,从十方码头的一角甩出一条尾巴来,堵住了大街的半边。
陆云浩四人也在人群队伍中,打量着前后的人。队伍中都是市井中下等人的装扮,不仅身上的衣服粗糙,扮相和谈吐也颇为低劣,已经逐渐入夏的时节天气有些闷热了,队伍中散发着一股长年不注意个人卫生的酸爽,让街道上的人接近时微微蹙眉,继而敬而远之。
队伍的头部在码头一角的一个屋檐下,一张小方桌,后面坐着一位看起来尖嘴猴腮的人,他额头凸出、脸颊消瘦,八字胡,鼻子和下巴勾勒出一个写着阴险的轮廓。他用审视的眼光放肆的扫过每一个来到他桌前的人,通过摆手的动作来决定这个人下一步的命运。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面相凶狠、抱胸靠着一根立柱、看起来就不好接触的狰狞男子,同样扫视着众人。
这一天是五月初五,四人在从唐家的“阴宅”回来后等待了一天就等到了十方码头招工的好消息。
为了避嫌四人没有站在一起,陆云浩站在四人中最靠后的位置,眼睁睁的看着秦克绝接受了检阅。案桌前尖嘴猴腮的人斜着眼睛瞅了瞅秦克绝,他臂膀壮实、身材在人群中也还算魁梧,尖嘴猴腮微微回头给身后的狰狞男递了一个眼神,狰狞男走上前来。
他将秦克绝的双臂分开,平举起来,然后分两头从指间开始捏动着秦克绝的臂膀向中间靠拢,尤其是经过臂弯关节后,狰狞男明显眼前一亮。
他微微点了下头,很满意的神情浮上了脸。
尖嘴猴腮见状,轻咳了一下嗓子,用一种人不人鸡不鸡的声音问到,“叫什么名字?”
秦克绝堆起一副讨好似的笑容,“严三三”
尖嘴猴腮也没抬头接对面投射来的殷勤,“码头扛货,一个月三钱银子,明天开工,先到一边等待”
人群里发出了一阵羡慕的议论声,那阵势好像读书人看到了光荣回乡的今科状元。
陆云浩身后的两个人语气里带着趋之若鹜的羡慕,
“你看见没,这家伙被选上了”
“那可不,看到三爷捏他臂膀了吗?肯定是个有膀子力气的男人”
“真羡慕啊,我要是能每顿多吃两碗,也能长得那么壮就好了”
“你可别胡说了,家里这么穷哪有米给你多吃两碗?有饭就不错了,能吃饱都是收成好”
陆云浩装作市侩的回了个身,一脸好奇的搭讪,“三爷,那个人高马大的人叫三爷?”
身后是一对身材精瘦的人,看长相是一对兄弟,两人的眼睛都快陷进眼窝里去了,面黄肌瘦形似竹竿,陆云浩都怕一阵风吹来给他俩刮到房上去,很明显的常年吃不饱饭。
这对兄弟带着一双看乡下土老帽的眼神看着陆云浩,虽然对方身上的衣服比起他二人的已经是过年的新衣级别了,“啥?你连马三爷都不认识?”
陆云浩茫然的摇头,
兄弟中的一人不屑的嗤笑了一声,继续盯着队首看,把陆云浩当做一个家底一般但斗大的字不识一个的傻子。另一个人可能觉得这是一个展示自我人脉颇广的好机会,指了一下队首那个人高马大的凶狠男子,又对着陆云浩轻挑的指指点点说,“看见那个男的了吗,人高马大的,他叫马三,我们都喊他马三爷,这是个码头唐老板跟前的红人!”
“唐老板?”,陆云浩眼睛一亮,“可是十方码头的唐齐明唐老板?”
看着队首的人略带震惊的转过了头来,好为人师的瘦子赶忙示意他不要这么大声音,“你找死啊?唐老板你都敢直呼大名?”
陆云浩没想到唐齐明在杭州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在大街上直呼其名都不可以。自古以来凡字带讳的只有当今皇帝的名字,陆云浩久居朝中,完全没概念民间的地头大户都能有这般的影响力,居然是连名字都不能直呼的存在,不过陆云浩没有将震惊表现出来,他装作祸从口出的样子捂住了嘴,四下观察一下确认没什么人听到后再次带着求教的眼光看向着两兄弟,
“不好意思,说走嘴了”
对陆云浩不屑一顾的兄弟干脆把脸直接转过去了,陆云浩这种嘴上没把门的家伙可能会给他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同时用手抻了抻好为人师的瘦子,两人都装作看不见陆云浩这个人了。
陆云浩无奈的耸了耸肩,转过身继续看着队首了。
一个身材同样瘦小的年轻人来到了桌子面前,自报家门后说,自己会数票子。
尖嘴猴腮摆了摆手,身后一个人递过来一个托盘,托盘里是散乱的银票。
年轻人两只手好像有魔力一样,在托盘上和稀泥似的搅动了两下散乱的银票就变成了一打,他熟练的将银票攥在手里,另一只手指拨弄琴弦一般的在票子上弹奏,节奏稳的像是在挠痒。
“一百三十一张”,很快年轻人就报出了数字。
尖嘴猴腮满意的点点头,问了对方的名字让他站到秦克绝那边去了。
陆云浩身后的两兄弟又是不禁的羡慕之情,“这家伙也够厉害了,邓爷答应要他了!”
陆云浩没有回头再自讨无趣的搭讪,看来这个尖嘴猴腮的人称邓爷。
公孙长歌走到了邓爷的面前,接受着邓爷放肆的检阅。
公孙长歌昨晚难得的没有喝酒,又破天荒的找店家要了大浴桶将自己好好的梳洗打扮了一番,看着捯饬干净换上干净衣服的公孙长歌,黄四都瞪大了眼睛。他脸颊有些瘦削,皮肤微微皴皱,刮去酒晕的脸上有剑眉星目,竟然还有几分俊意,站在窗前背着手不说话,风从窗口灌进来微微拂动,活脱一个大侠的范儿。
“会什么啊?”,邓爷问道
“会打算盘”
邓爷眼前微微一亮,接着再次仔细的审视了一番公孙长歌,衣着考究梳洗干净的酒鬼公孙长歌身上竟然有了几分文人的气息,邓爷摆了摆手,下人从身后递过来了一个算盘。
邓爷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公孙长歌上前如抚弦一样的打了起来。
现场分明是人声鼎沸的大街,但此时好像都沉静了下来,算珠碰撞的声音清脆作响,人人都屏声静气的看着他一双手在算盘上尽情的舞蹈。
邓爷看着算盘的眼睛逐渐瞪大,这娴熟的手法分明是比自己还要精通,随着嘴角一个满意的弧度逐渐勾起,喜色就这么不经意的涌了出来。
黄四傻了,他和公孙长歌接触也算是有几个月了,虽然黄四一直对他不屑一顾,但是他总在一些时刻发觉到公孙长歌的不可思议,这些经历每一次都在颠覆着他对公孙的看法,但又会很快的随着公孙长歌的宿醉换回原印象,公孙长歌就好像是一个朽木雕琢的百宝箱,不开启时外观看上去总是那么令人鄙弃,但一旦开启它将里面的宝物取出时,又会显得那么的赏心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