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之外,张若鸿和步凡刚上马策出不过几丈远,身侧就突然射来一只箭羽,险险擦过白衣少侠的肩,钉在了一旁的树上。
两人一回头,果然见到身后正追着一队玄衣人马。而那为首的,便是那抡着金瓜锤的大汉。
“前面两个毛头小子!给你朱爷爷我停下!小的们,活捉张若鸿,本堂主有重赏!”
又有几只箭羽射来,撩过那飞扬的发丝。胯下的马蹄不停,步凡手握着缰绳,一手拔出背后的佩剑,转身寒光一挥,将那几只箭斩下。可刚斩完这几只,身后又是更多的箭咻咻射来。挥剑不停,步凡的眉紧紧蹙着。虽然现在离得较远,身边又有树枝遮挡,但继续下去,他们中箭坠马是迟早的事。
“若鸿,他们追的太紧了!”
“我们得想办法摆脱他们,不然这样下去,我们很难逃得掉。”张若鸿也拔出了剑挥斩着身后的的箭羽,应道。烈烈风声在耳畔掠过,掠过少年紧锁的眉。
突然,张若鸿眼睛一瞥,看见前方岔口的一条路旁,是另一座小山,与这一边只用一条吊桥连着。两边之间的距离,纵使策马而跨,也越过不去。
“这边!”稍一细想,他就下了主意,对步凡喊道。二人稍转马头,一起朝那条吊桥奔去。
身后的朱阔见两人调了马头,再一望那个方向,心中也明了了。
不能就这样让他们逃了!朱阔一咬牙,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将胯下的马当做踏板向前一蹬,再踩着路旁的树几个蹬跃,一个抬臂就将右手上的金锤掷了出去。
吊桥近在眼前。因为桥面过窄,又担心桥索的承受力,张若鸿和步凡策着马,准备以一前一后的位置过桥。
步凡已经踏上了桥,而张若鸿因为一直留心后方的追兵,速度稍慢。此时离桥前还有一丈远,张若鸿却忽然感觉背后一阵凉风,回头一看,就见一个状如金瓜的大锤朝自己而来。
眼见着躲不过,张若鸿一咬牙,蹬马而起,执剑向那锤挡去。
那金瓜锤本就用精铜打造,实重约三十多斤,朱阔那一掷又用了十成十的力,此刻那锤带着足以击碎山石的力道,直朝张若鸿而来。张若鸿这一挡,虽稍稍避了力,但赤云剑的玄铁剑身于那金锤相撞时,他仍觉手腕狠狠一麻,险些没松了剑,几个踉跄才落稳在地。
一锤未中,却好歹将人拦了下来。朱阔手抡着剩下一锤,脚步不停地继续朝张若鸿砸来。
“若鸿!”这时已到对面小山的步凡一回头,见张若鸿被朱阔缠住,面色焦急就要折返。
“别过来!”张若鸿没回头,大声喝道,举剑迎上朱阔,跟他缠斗起来。
朱阔的武功路数并不精妙,内力在江湖高手中也只数中上,他横行江湖数年靠的便是这一身势敌万夫,令人望而生畏的蛮力和手中一双状如金瓜的大锤。而现在的张若鸿重伤未愈,内力上就输了一截。此时那壮硕如牛的朱阔手中抡着的金锤带着气吞山河的骇人气势。张若鸿手腕处的麻痛未消,使出的剑招被初初压制,根本占不了上风。
张若鸿俊眉紧蹙,心中暗道:再这样下去,自己不仅胜不了他,还会被追上来的玄衣人包围……那时就更逃不掉了。
“若鸿!”步凡眼看着张若鸿渐渐落于下风,又见他们身后,那群玄衣人只有十几丈之远,心急如焚,一牵缰绳就准备回过桥去。
而张若鸿几个转身险险躲过那锤,眼睛一瞥,看见方才朱阔掷来的那一锤还落在草里,而此时,朱阔手中就只有一只金锤。
灵光一闪,张若鸿突然换了身法,一边躲闪朱阔猛烈的攻势,一边调转剑尖,不再对着朱阔的致命处,而是对准了那抡着大锤的手腕。
“小凡,断桥索!”
“什么?!”步凡马蹄刚踏上桥板,却听张若鸿突然喊了一声,一惊之下赶紧勒住马。
“断!”
张若鸿又是一声,带着不容反驳的气势。
步凡咬咬牙,抬手挥剑斩断了桥索。吊桥一边没了固定,立刻垂了下来,悬在另一边的山壁上。两山之间,隔着一道深深的山沟,再无连路。
朱阔见状心中疑惑。这小子是想投降还是想自尽?
他这一个恍惚间却被张若鸿抓住了机会。少年手中的剑在阳光下泛着似能削铁如泥的利光,朝大汉的手腕而来。朱阔一慌,下意识松了手,这一只金锤便也飞了出去。
“奶奶的!”习武之人在对打中被人卸了武器是奇耻大辱,朱阔这几年仗着玄天宗在江湖上横行霸道,哪受过这种气。如今竟被一个毛头小子卸了武器,朱阔不免怒气上涌,浓眉倒竖,连那虬髯也跟着嘴角微微颤抖。
“爷要了你的命!”怒火攻心,朱阔也顾不得莫恨天曾交代的抓活口的话,调动真气蕴满掌力朝张若鸿一掌拍来。
要得就是这一刻。张若鸿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嘴角,反手将剑负在身后,另一只手也出掌迎了上去。
只不过他这一掌不带攻击之势,而是调动了全身仅剩的内力作防御之力。
两掌相对,内力更胜一筹的朱阔那十足的掌力便把张若鸿拍得飞了出去了十丈远,刚好越过了两山之间那深深的山沟。
步凡见状收剑一接,将张若鸿稳稳地接在马上。
“多谢朱堂主一掌相助。”马背上,张若鸿嘴角渗出了几丝血,却还是勾着嘴角对惊楞在原地的朱阔朗声笑道。
“……奶奶的!有朝一日,我定将你小子,碎尸万段!”朱阔知晓上当,怒容尽显,面色通红,发出一声大吼。
他身后,赶来的玄衣人见状,纷纷再次搭起弓箭朝山对面的二人射去。
张若鸿和步凡也不再耽搁,连忙调转马头避了箭雨朝前路奔去。
……
“所以,就两个连毛还没长齐的小子,你都让他们逃了?”
归暝宫内,一间灰暗的地室里,烛火一跳一跳地燃着,微弱的火光却驱不散丝毫这处的阴冷。室内中心,是一处发着寒气的水池。
莫恨天坐在水池旁的椅子上。他方才那一句问话,语气不重,却不由得让人听着心惊。
此时的莫恨天面色略显苍白,左眼上的疤却依旧狰狞。他冷冷地看着面前的朱阔,目光如那冽冬的寒风,刮在人身上好似能划穿皮肉,割进人的骨头。
“属下……办事不力,请,宗主饶命……”朱阔被两条铁链捆着双手吊在水池之上。他垂着头,身上衣衫破了好几处,烛火微弱的光下,能看见衣衫**,皮肤上数道血红的鞭痕。
“既然有过,就要受罚。”莫恨天轻轻说了一句,闭上眼,不再看朱阔。
“宗主……宗主饶命啊!……唔”听见这话,朱阔那壮硕的身子竟有些微微战栗。
他哑着嗓子求饶着,铁索却骤然一松,朱阔的话还未说完,整个人便扑通一声落入水中。那池水冒着寒气,把猛地被丢下去的朱阔冻得脑袋一懵,呛了几口水,直到他快憋不住气了才被提了上来。
“宗……”
但提上来还来不及喘一口气,朱阔便又被丢了下去。
一旁的百晓玉听着不间断的落水声,秀眉紧紧蹙着,看着面前不断落水的人,目光带着一丝不忍。她偏开眼,看了看一旁正闭目养神,对朱阔的的求饶和痛苦完全视而不见的莫恨天。
连自己宗里的人都能如此狠下手……
今天她是被玄天宗的人叫过来的,刚到归暝宫莫恨天就让她到了这水牢,旁观了惩治朱阔的过程。
这个场面,倒有些杀鸡儆猴的意味。
不过百晓玉却不在意这些。听说朱阔是因为追捕张若鸿他们不力,才会受罚。那天她给了步凡她的令牌,让他们去百晓门的驿站暂避。那个驿站在城郊之外,本就不起眼,玄天宗的人怎么这么快就知晓步凡他们的所在并追了过去呢?
是玄天宗的消息太灵通,还是……
百晓玉从莫恨天身上收回目光,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自己身旁正低着头不敢看水池的紫荼。
还是,自己太疏忽了。
不过好在……百晓玉眼底泛起一层柔光。那人如今该还是安全的。
朱阔被反复提起又丢入水中。如此数次,他已经感觉不到身上鞭伤的痛楚,连四肢百骸都是麻木的。他口鼻里早就不知道灌进了多少水,现在连呛一声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继续求饶。当最后被提上来的时候,那本壮硕如牛的大汉整个人已如死尸一般,就只剩下了一丝生气。
听没了声音,莫恨天才慢慢张开眼,看了看水池之上已经冻得发白的朱阔,淡淡开口道:“放了他吧。”
“不听话的人,或者办事不力的下属,总要给些教训,才会有记性。”莫恨天继续道。这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却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语罢,他偏过头,看着百晓玉道:“听说,张若鸿他们逃往了慕容山庄。”
百晓玉抬眸,对上莫恨天那如深井般无波却幽冷的眼神,开口道:“百晓门和慕容山庄并无交情。”
女子的态度不卑不亢,目光也不含惧色。烛火映在她柔静的面容上,竟莫名浮现出一层暖色。而这满室的阴寒,仿佛根本侵不进她清澄的双眸。
“既如此,那这段日子就先请玉姑娘歇着了。”莫恨天收回目光,起身道,“来人,送玉姑娘出去吧。”然后便转身除了水牢,没再看一眼刚被解下来,正湿漉漉地躺在一边的朱阔。
莫恨天知道百晓季一向与慕容山庄不交好。按理那个慕容项是现如今的武林盟主,以百晓门素来广结善缘的做派理应积极结交才对。可百晓季自继成为百晓门主后,便好似切断了百晓门与慕容山庄所有的往来,两方鲜少有交集。
不过,百晓门与慕容山庄的关系现在他倒是不在意。反正也不可能让百晓玉拿着百晓门令牌再敲开一次慕容山庄的门。
他倒是没想到,那两个小子命这么硬。而那个慕容项么……呵,手下败将而已。
……
莫恨天走后,彭威带着百晓玉也出了水牢。这一次,莫恨天没有同意百晓玉要见师父的请求,所以她没有见到百晓季。
不知师父如今如何了……
踏出归暝宫的大门时,百晓玉顿了顿,回头一望,担忧的目光似是想要飞过那重重墙瓦,飞到那床榻之上的人身边。
她望得专注,没有注意自己走到了路中,也没有注意一旁踏马而来的人。
“姑娘!”
“吁——”
待百晓玉回神,眼前赫然是一双凌空的黑蹄。她一惊,不禁往后退了几步。若不是那御马的人及时勒住了马儿,她现在已经身在马蹄之下了。
“谁这么不长眼?”
百晓玉方站稳了步子,就见马蹄落下,马上的人出声道。
那马上的人是一名男子,年岁不过弱冠,墨衣黑发,浑身散发着幽深冰潭般的冷冽气息。他棱角分明的英俊脸庞上有一双如黑曜石般深沉的眼睛,此刻正蹙着长眉冷冷地看着她。
“少主,她是百晓门的玉姑娘。”彭威来到马前,对马上的人说道。
少主?他便是莫恨天的义子,这玄天宗的少主,顾萧?听彭威如此唤来人,百晓玉不免抬眼打量了下眼前的人。而她在打量那人时,那人也在打量她。
“哦?这位,便是那‘江湖第一策’玉姑娘?”顾萧仍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百晓玉道。
眼前的女子眉目清丽却称不上倾国倾城,正亭亭立在马前。那副姿态在他眼里不像是御马执剑的江湖女子,倒像个养在深闺的娇小姐。
都说百晓玉不通武学,体弱多病。如今一看,倒是真的。顾萧如此想着,薄唇勾起一丝轻蔑。
男子嘴角的轻蔑被百晓玉看在眼里。她倒也不怒不气,抬着一双澄澈的眸子看了看顾萧,然后便径自转身离去,不留一语。
“性子还挺傲。”看着女子的背影,顾萧轻笑一声,面上却依旧是冷色,道:“如今崇山都已经灭了,义父还留着她做什么?”
“宗主留人,自有宗主的道理。少主离家闭关修炼许久,如今回来,还是早点前去拜见宗主吧。”
“走吧。”话音落,顾萧利落地翻身下马,发丝在空中扬起一个潇洒的弧度。他将缰绳交给身后跟上来的侍从,在踏进门前身子微微一顿,转头又看了看那个走开不远的蓝衣背影。
方才女子那一双眼睛,澄澈如溪,目光柔中有刚,带着一股子倔强,不似他想象中那个肩不能挑,弱不禁风的弱女子。
但,那又怎样?这个江湖向来都是弱肉强食,一个不会武功,没有世家大族背景的小女子,如今,也不过是玄天宗的一粒棋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