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叶文化名仇问,带了云迥先回濛水慕蝶楼前的药池养病。方才赶到,便听徒弟小桂报了伍信、惜泪近况。仇问只在楼中,修了一封书,吩咐道:“小桂,将书交予尹清,由他见机行事。保了伍信性命,放他出楼。那寇恩公,务必挽留。”
小桂道:“那伍信中毒已深,师父何必救他?”
仇问眼中闪出一抹厉色,断然道:“你勿须多问,这里另有小札一封,着你飞鸽传书,通知门中兄弟尽死力帮惜泪与小田顺利劫狱后,前来濛水汇合。”
小桂心里一惊,暗道:“门中果然厉害!岩香诏狱,何等森严,却竟然早有暗人在内!师父真乃异人!”
其实仇问谋算多时,改名换姓,不过为了襄助故人之子。但须知万事由天定,半点不由人。崇惜泪与田遇时,二人逃过天罗地网,来至诏狱之中,果然有独月楼徒儿领人接应。惜泪瞧见那领头之人,吃了一惊,但见那人:
脸上常含三分笑,腹内自有玲珑心。身在商场称豪客,久具多情浪子名。
其人风流俊雅,平常爱着米色,偏偏又姓米行七。平坐不爱读书,各色才艺却又无一不晓。虽有个大名叫做米君言,人人都只叫他米七。其父霸着茶市,富甲岩香一国,米七却不甚架子,平素和惜泪甚是投缘。
今日在狱中见着米七郎,竟在惜、时二人来前,已然领着他的人将守狱人等杀了大半,血染袍袖,惜泪不觉大惊,呆了一阵问道:“米兄怎地到这里来了?你那好家业,这回因我连累怕要输掉了!你快回去,莫要卷进这事,义气不是这样讲的!”
米七道:“我爹因与田大人家送了一回茶叶,不想月前被牵连了,家也被抄。我爹为保我,叫我投到腾龙的姐姐那里。我姐姐去年参加腾龙选秀,虽落选妃嫔,却嫁了腾龙的淼国公程得胜为夫人。我便去我姐夫程府,路过飞瀑,碰上小田、寒玉,原来他二人,并未见着秦公子,却见一黑袍客,指引二人在飞瀑专等我同行。我等三人便一路作伴,暗暗打听岩香消息。果然听闻人言,那腾龙的血槎门中,有位楼主仇问,从前与我姐夫淼国公有些个旧交。他不知怎地得了消息,竟派人打点,自岩香牢里出脱了我爹娘与家人。我爹心一横,托我心腹米小郎与我留了话,我爹丢了家私携家带口逃到腾龙,在姐夫家相会,在凤都总坛见了仇问一面,仇问许他在腾龙生意照旧,他头脑一热,便加入门墙,我也只好进去。一连多日,无事可做,几日前才接了调度,竟是将我等一早安插在此,专等今日之事。”
惜泪道:“七郎说得简单,诏狱是什么地方?安插进人,哪有这般容易?”
米七道:“仇问接手独月楼,他实在才具过人。原来岩香诏狱,早在十几年前便由老楼主孙万周便借前督主的手安排了血槎门的人在内。仇门主接手后,又利用新老督主不和,借新督主的手将老楼主的人全部调离,又派我等参加选拔,一早考入狱内替代。如今,老夫人已然在府殉夫身故,我等却救下星柔嫂嫂并丫鬟秋儿性命。现在,已一并送去我姐夫程家别馆里,只等你们过去相会了!”
惜泪想起义父义母,潸然泪下,哭了一阵,心里恍若隔世,半晌才道:“你姐夫程家在龙都,我可是要去濛水。只因与我师父有约,我要先与父母带孝,可若等出了孝,什么都晚了。我只有带孝去濛水,相会我那新认的师父和我那云迥哥哥。”
田遇时道:“寒玉已被安排在凤都总坛独月楼,由留守的尹清师兄奉仇楼主之命为她安置,我也就放心了。现在自当随你去往濛水去见仇门主。那黑袍公子荐我投主,只托我带一封书,那仇问竟答应了,可他神龙见首不见尾,头上总戴个黑纱斗笠,到如今我都不曾瞧见他的面目。我这些日子为何人所用?怎地也得去看个仔细呢!”
惜泪瞧了一眼小田,便道:“如此,咱俩一同去吧!我一生眼泪,俱在爹娘灵前落尽,从此投入江湖,学成绝艺,定要返回岩香,杀尽奸恶之徒以雪家仇!”
小田道:“你我同此一心,且去见过仇问再说。听说此人本是小厮出身,原没分毫武艺,却用不到二十年光景,已成天下第一高手,掌握腾龙第一大帮派。且又与淼国公有交情,实力不俗。我看此人绝非凡品,我们去相投,定是没错。”
惜泪道:“你与七郎都说他好,我又与他有约,便也去试试。事不宜迟,七郎回总坛覆命,小田,你我即刻起程吧!”
容我且把惜泪、小田二人一路上事搁起慢表,再说说腾龙振武帝兆灼。
且说兆灼为独掌朝权秘密赐死大将伍信,逼死太后。又为避人眼目,故意令伍信饮下慢药,顺水漂去,对内只言伍信卸下兵权,纵情山水养病。不几日,早有州官报予兆灼,言伍信“染病身亡”。原来这位凤都州官,虽十分上心追着伍信,却见伍信逃进“修罗竹林”去了。州官猜度伍信勾连血槎门,庙堂、江湖都不敢得罪,便向兆灼报了个病亡。
兆灼闻报,转回宫苑,与星微妃子商议,想到淼国公程氏一支,帝妃两个又不安了。星微道:“陛下勿惊,陛下养的那天罗十八刹中,自有一枚活子可用。到那时,自可用她整倒淼国公等人。”
兆灼疑惑道:“爱妃指的是那白景星?她求朕的那件事,与那程得胜似乎并无什么牵连。”
“白景星人长得娇媚过人,而又身世离奇,正可问来做大文章。陛下请稍安勿躁,将来自有用她处。”那陆妃目转秋波轻扫兆灼,笑道:“臣妾不忧程得胜不倒,只怕陛下也把持不了呢。”
兆灼道:“朕有爱妃,说夠也夠了。有多少美人,说到底,也就星儿你,有些个不同。朕却不迷那白氏,目下,只有你星儿,叫朕瞧不懂呢。”
陆星微莲脸含嗔,柳腰一转,轻笑道:“陛下莫要大意,对那白氏美人,我们也自有一事是不能让她知晓的。”
“这事,知道真相的,只有朕和爱妃以及那死了的了慧禅师和崇奇四人而已。你不说,我不说,白景星,到死也不会知道。”
欲知兆灼与爱妃所论何事?此是本书一大关节,自然容后再说。
再说惜泪、小田,连日奔行,十分辛苦。一晚,夜月如霜,暮色四合,只见前边湖水一湾,波光潋滟,偶有荷灯数盏,随水漂去,一派静谧安逸光景。二人抬目一看,见有人一袭墨衣,手托莲灯,款步而来。
田遇时见那人正是前日在逝水仙府所见的黑袍客,忙道:“阿泪,便是这位公子指我夫妇去投血槎门安身,今日重见,我们去与他见个礼也好。”
惜泪见此人俊逸绝伦,心中一动,却低声对小田道:“你不晓得,此人玄衣黑袍,夜暮现身,又长得如此俊秀,明眸能摄人魂魄。我听闻那东瀛有种瞳术,施术者只需瞧对手一眼,那人便如心死了一般,任由对方摆布。咱俩不识得他,万事小心为上。”
崇惜泪向前一步,对玄袍公子行个礼,淡淡道:“这位公子请了。在下二人与公子向日不相识,但听内弟言道,公子在逝水府曾为内弟指引迷津,不知如今公子有何见教?”
黑衣客道:“惜泪贤甥,我非与你平辈,实乃你的亲姨丈。我乃花妖仙鬼,得囚牛龙君所助,私离忘川,历劫八百年才遇你亲姨清荷。我因前生曾受你父深恩,又与你份属至亲,故特来相会。与你有话说。”
惜泪道:“洞天福地,诸国皆知,我乃岩香百胜将军崇奇之子,并无什么亲姨、姨丈,更不识得什么玄门中人。先生如此说,怕是无非要与我套近乎。只是先生差矣,我如今虎落平阳,背井离乡来到腾龙,先生此时与我攀交,怕是反被我所累,又是何苦。”
那黑衣公子轻叹一声,神色黯然道:“惜泪,你历了磨难,不易轻信于人,我不怪你。至于你的身世,你不日即会知晓,又何需我多言呢。只是,你须谨记,世事更易,你一片真心不可变动。顺境逆途,贤甥都要心存大义,心有善念,天必佑汝。”
惜泪心里有疑,寻问道:“先生所言,我爹也是常说的。先生说是我姨夫,不知有何表记?”
黑衣客道:“我乃你姨丈,腾龙叶惜花,你可认得此荷花腰佩么?”
惜泪看时,惜花手中却正是他家传家之宝,他却已送给妹妹寒玉。惜花道:“此物本你大姨所有,本是一对。当年为贺你娘,赠她其一。今日,秋月在天,十八年前今日,正是你那姨母仙游之日。我在伤心之日见你,虽是初见,也是最后一次相见。之后,我形神俱灭,追随于她而去。贤甥勿生猜疑。贤甥此去,见我故友,自有你的一番前程。吾今有一物相赠,万望今后有助于你,以全姨甥之情。”
惜泪此时才双膝落地,也以眼示意小田跪了,对惜花道:“姨丈关怀惜泪,我反心生猜疑,望乞姨丈宽恕。”
叶惜花道:“二位请起。”便将腰间长佩短箫取下,于掌中化为一枚月白色晶玉,柔声道:“此乃神乐之魄,落于武将之手,可增数十年内力。我今将它化入你体内,你仍须向师父讨教,认真修习武艺,不可荒疏。只有如此,才可不负我心、亦不负你的天命。”
惜泪谢道:“姨丈深恩,惜泪九死难报。但我与云迥、遇时,三人已为内亲,又十分相得,情如兄弟。此时,惜泪不愿独受内力,愿与兄弟共之。”
惜花道:“泪儿果然重义,深肖尔父。我便略施小术,成全于你。”言罢,以手为刃,分开晶玉,将月白色灵光,分注于惜泪、小田身上,“云迥虽身在慕蝶楼药池,于我不过举手之劳,我既答应你,自然为你办到。泪儿,如今你三人内力底子一般无二,但需谨记,尔三人今后不可残忍嗜杀,不可背情忘义,否则必受灵力反噬,苦不堪言。”
惜泪道:“劣甥谨记姨丈所言,不敢有违。但请姨丈与我二人到慕蝶楼,相见仇问,共到门中,再图后计!”
惜花道:“我天命将终,势不可逆。还有一事,告知于你:八里岗圣医庐坐堂医者兆黯,年纪虽轻,却是你叔叔。我不愿让他染指江湖纷扰,你们也不用去见他。倘若今后你与他有甚恩怨龊龉,看我薄面,天大事宽赦于他,不可骨肉相争!”
“惜泪记下了,不过姨丈何必堕于执念,不如……”
惜花不答,吟道:“世事万变如流水,心中不改忆朱楼。身化土灰神未灭,灵犀与卿复旧游。”
转眼人已难寻,惜泪、小田对望一眼,嗟叹良久,方再行路。
惜泪道:“世上多有异人,你我此去,遁入江湖。也是为报门中相救家人之恩,只是你我及云大哥的爹娘,均被岩香昏主所害,此后我三人万事须以报仇为先!如今赶路要紧!”
小田想起伍信之事,道:“现下门中传出消息,前阵子腾龙的伍信将军及操钺先皇留下的太皇太后兆氏,都给振武帝赐死了。传闻伍信被赐慢药,侥幸未死,转投我门中,仇门主不敢收留,让尹师兄以药医活之后,又放那伍信自行离去了。”
崇惜泪秀目一转,忽然想起什么,道:“江湖门派,各有私心,终非久留之地。仇问如今于我等有恩,我等姑且襄助于他,况且,我们才得了姨丈所传内力,也正需一位名师教导武艺,方不辜负姨丈厚意。我想,如今跟着仇问,恰可学得一二件防身本事,实在是桩幸事。且走一步看一步吧。如今云大哥在他手里,我也答应定要拜他为师,不好食言。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