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
“你把孩子带走吧!带他去找山哥……”女子平静下来。
面对悲痛还能平静的人,只有一种:一心求死的人。当他知道自己很快就会死去,便会异常平静。
柳云溪也知那种内心平静的感觉,就像在一片死亡之海:这里海水不会荡漾,天空纯净,光线充足却不是阳光,海水碧绿,像块平冷的玉石。只有浮在海面上、静静享受这平静的人才知,那海底布满的是森森白骨。
“你……是郑敏?”柳云溪惊讶道。
女子放下怀中男子低头不语,柳云溪便知她默认了。
“我知他在你府上,那孩子是他的亲生骨肉……当年,他抛下我们孤儿寡母一走半年……还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我们家老大生生饿死他也不知……更不知我已怀他第二个孩儿……”女子声音悲愤,泪如雨下。
“若不是常哥哥好心收留我,我怕也活不到今日……你只管带走宝儿,我也要与常哥哥去了……”女子悲伤不已,已动求死之心。
“可是,你可知,宋山并不是你说那般。你们家乡去的那女子对山哥说你一切安好,还说让他安心赚钱。山哥一门心思只知道听你的,本来都打算回乡,又放下行囊,多待俩月。那女子回乡后骗你,你没去问你夫君,反而信了那女子的话……等山哥再回去寻你时,早已物是人非。他若真对那女子有情,你可见他俩在一起?”柳云溪知眼前这人是郑敏,便知她说的人是柳三。
那女子微微一颤:“不可能,村上所有人都那么说……”
“你既知道他在我府上,想必在京城也停留些日子,一定听说过我独爱一个通房丫头的话,这流言,你可信?今天你见着她了,她可是通房丫头?”柳云溪反问坐在地上的人,指了指自己的床。
但是一切都晚了。那女子嘴角已经开始流血。
“他若真心爱你,怎会让你和他冒这险,怎会舍得让你服毒?”柳云溪见这女子执迷不悟到此种地步,不免惋惜和着急。
“这些年,宋山无时无刻不挂念你。这些年的何记酒楼,你和儿子最喜的炙仔鸡可曾变过味道?每一只都是他亲手腌制,他只盼你能吃出其中滋味,好能找到他!”柳云溪话里的苛责,现在再说起来是那么无奈。
“晚了,一切都晚了,他为何……”女子大哭起来,“我该知他最爱我和儿子才是,是我轻信流言、错怪了他……”
女子跪在地上恳求柳云溪:“郑敏求公子,把宝儿带给山哥,那是他的骨肉,是我强行带走的,该让他知道……敏儿对不起山哥……让他忘了敏儿吧……”
女子失神地坐在地上,柳云溪惊愕地伸手去扶时,那年轻的生命随着身体倒下,戛然而止。她走的很快乐,嘴角是微笑的,眼睛微微闭着,熟睡一般。
临死前,知道那个人还是爱自己的,就是最大的满足。柳云溪为她的死,感到深深不值。
难道,非要用分离和死亡来验证一段爱情么?
柳云溪出门喊来无一和擦地蛇,羽凌轩也跟来了。
他们把那男子丢到门口侯着的马车上。赶车的老夫妇见是儿子尸体,悲痛不已,根本也不去问那女子和孩子,驾车就离开了。那车,本来是为劫持我而准备的。
郑敏尸体被连夜运出城埋了。那墓碑,柳云溪打算以后让柳三来立。
婉姝也没睡着,去房里寻到那小孩儿,带回自己房中安抚睡下。
我们房内门口的地毯,也被重新换过,没有一丝血迹。
处理完这一切,他才静静守在床侧……
一夜的熟睡,晨起时反有些酸痛,不免伸个大大的懒腰。阳光已经照进房里,看来已然日上三竿,身边最能早起的人儿竟然还没醒。
这懒腰伸起来,发现自己手臂又多两处清晰的吻痕。
愣神片刻,立即掀起衣服检查,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这至少新增有十处吧,依旧都绕过关键部位。
再看旁边的人,闭着眼睛,嘴都笑歪了。
什么正人君子!
“夫君啊,你都做过什么呀!”我俯下身低声问旁边还闭眼咧嘴笑的人。
“啊,望梅止渴。”他眯着眼睛坏笑对我说。
“你可以叫醒我啊,一起望梅止渴不好么?”我也笑小声对他说。
“那就是饮鸩止渴了!”说着他大笑起来,“我可怕你醒来,哈哈哈哈……”
忍不住又说笑打闹一番,我们闹的那样无所顾忌,让我丝毫感觉不到几个小时前,这里曾死了两个人。
等我俩在堂内吃饭时,婉姝和无一领着昨晚的小男孩儿从外而归。
小男孩叫宝儿,郑宝儿。宝儿手里拿着糖葫芦,脸上还挂着泪痕。他一直在吵嚷着要娘亲。
我惊讶地看着婉姝和无一,柳云溪在一旁给我解释:昨晚投宿的农夫,根本没银两付账,就想给孩子寻个好人家,故意找这样高级客栈,见我们都喜欢宝儿,半夜扔下孩子全都跑了……
“好狠心的父母……不知我当年是否也是如此被抛弃的。”看着可怜的小孩儿,联想到自己身世,不免特别同情他。
“你要是喜欢,我们收养好了,你也省的生了……”他征求我意见。
“收养倒是可以,但如果回不去的话,我还是想自己生一个……”我抬头眼巴巴地看他。
“那样的话,一个就有点少了……”他转着眼珠,痞笑着说。
这时候,一个小厮慌着跑进来,对掌柜说:“老爷,老爷,夫人要生了,您快回去吧!”
掌柜忙慌忙放下笔,嘱咐旁边人几句,就急着跟这小厮走;柳云溪拦住让掌柜,让他稍等,嘱咐无一套车一起过去。
这一日既无事可做,不如送他回去,顺便道个喜,沾沾喜气。
紫嫣和羽凌轩去城里瞎转,寻找有名的酒馆对饮,各怀目的。
柔荑一直想捕捉到柳云溪踪迹,偏她回房这档我们离开的。
只一炷香的功夫就到掌柜家。
进门前,掌柜还不忘请柳云溪先走。
“老爷,请进寒舍!”
到院子里,掌柜请我们在会客室喝茶,柳云溪见他坐立不安,就让他去忙,不必管我们。
我隐约听见女子的惨叫,这种声音,在医院待产房和产房日日都有,夜夜都有。柳云溪觉得有些难以接受,我见他有些紧张。
他总会想起他小姨的葬礼。婚礼和葬礼,中间不过一年的时间。他已不记得婚礼的热闹,只记得葬礼的凄惨。
“婆家人都没去,只有小姨夫一人。”这是让他觉得难以理解的。
小姨和小姨夫的面容虽已没有印象,葬礼的场面却历历在目,他记得母亲差点哭晕过去。
一个女子,嫁给男人,最后因难产而亡,公婆都健在,却不曾去看一眼,这种“不理解”让他从孩提琢磨到如今。
那女子撕心裂肺的声音愈加让他紧张。
他站起来握住我的手,我才发觉他双手冰凉。
“都这样么?”因紧张,他的眉目也不那么分明。
“顺产会这样,不过现在有水中分娩和无痛分娩,只要花钱到位,就不至于这样,再不济,还可以剖腹产。”我解释给他,希望他能放松些。
“这不都废话么,这哪有这些啊。”他拧着的眉头并没松开。片刻,那边的叫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凄惨,还夹杂着骂人声,他拉着我手,忽然说到:“你千万不能怀孕!”
原来他还是担心我,他这是生育恐惧症。
“你都不碰我,我使什么怀?!别自己吓自己了!”我安慰他。
“对,对,以后还是出去练剑吧,别望梅止渴了,越止越渴……”他说这话时竟然还皱着眉,我却忍不住想笑出来。
看来,他有很严重的心理阴影。
“你不知我小姨对我多好,她的死让我恐惧很久,那会儿我都和我妈分开睡了,硬是又跟我妈睡了半年才好。我还隔着肚皮摸过那个宝宝呢……我记得特别清楚。”他说话间,还带着五岁时的委屈。
“我去看看吧,也许能帮上忙呢。你别去了,在这等我。”
为让他安心,我决定去看看。
他还是跟着我一起去的。
掌柜在门外乱转。他岁数也不小了,这还是小娇妻的头胎。
“昨夜都疼半宿了……”掌柜急的在院子里乱转,已经满头是汗,。
我看眼柳云溪,他对掌柜说:“让夫人进去看看吧,她会些医术。”
“老爷,那怎么使得?别折煞老夫了。唉,我这全是命!”掌柜不肯。
这时伴随一声婴孩的啼哭,所有人都舒展开来。
那莫不是世界上最美的声音。
接下来各种道贺声充斥幸福的小院儿。
“老爷,老爷,生了,母女平安!”稳婆从里面出来道喜。
房间的外间,柳云溪怀抱着婴孩,满脸幸福笑容,仿佛他做父亲般。
我们也不便久留,欣喜还未褪去就离开了。
柳云溪给孩子取个好听的名字“一诺”。
“一诺千金,果然好名字!”掌柜笑开了花。
回去的路上,我问他还紧张害怕么。
“还好,不是谁都那么点儿背,呵呵。”他笑笑。
新生命让他内心就像这春日,冉冉生机破土而出。
“那你也不许生!”他笑着说。
他是有多怕我死在这。
到路口,他让无一自己驾车回去,我俩在这附近牵手散步。
远远我便看见戚苇堂华丽的门楣。
“这边有戚苇堂,他们为何还住何记呢?你不怕被人发现?”我有些好奇。
“在亳州之前,你见到杜五了么?”
“没注意,好像没有。”
我努力回忆。他们衣着打扮都差不多,很难记住谁是谁。何况我对杜五的印象始终停留在邋遢和不修边幅中。
“每到一处分堂,都会换一批人押镖。之前的那拨人就会在客栈休息,不一定非得何记。这样,一来,想要半路抢镖的人就很难分辨,镖究竟在戚苇堂、还是在原来的镖师身上;二来,每八个人搭配的阵势都不同,如果交过手,之后再交手时,我们已经换过路数,丝毫不留余地,而对方的特点,这边却已经摸清,只会越来越轻松。”他细细给我讲,生怕我听不懂。
“今晚住何记的,就该是下一趟要走的镖师了。”顿了顿,继续说:“你只装作不认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