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依依醒来，牧霖将她放下，掩在身后，与泥鳅相互并肩。
在暮山砍柴打猎这些年，面对种种突发变故，将依依掩在身后似乎已经成了本能反应，和泥鳅并肩作战，亦是成了本能反应。
但牧霖清楚知道，眼前这双诡异的眼睛不同于暮山里那些凶兽，不同于前两天那些南国兵士，他根本无力抗衡，甚至没有权利去抗衡。
遇到过再凶猛再暴戾的凶兽也只不过让他感到棘手而蹙眉，但眼前这双逐渐靠近的诡异眼睛着实让他颤栗，是来自心头深处的一抹不安，是白兔看到雄鹰的那种恐惧，火苗遇见冷水的奄奄一息。
四周空气温度极具下降，仿若从初春的凉爽化为寒冬的凄冷，隐隐可见月光下浮游一片寒气，洒到地面上发出嗤嗤响声再升起热雾，就像烧红的铁块沾染上水滴，热雾升腾至空中再次变为寒气，极为诡异的形成一个循环。
当寒气缓缓趋近几乎触碰到马车时，五名车夫不知从哪找来近百支即用火把插在马车以及众人周身外，挨个点燃，火焰迅速以燎原之势腾腾燃起。
热浪与寒气相碰撞摩擦，向见到多年未见的仇人般，在空中不断亢奋跳跃。虽提升了一些温度，却仍旧让人觉得寒冷不安。
咻！咻！咻！
霎时，自正前方飞掠而来几道尖锐如绣针，又坚硬如磐石的冰箭在夜色下以难以形容的速度瞬息而至，且在其飞掠轨迹上留下一道煞白色雾气，如同在浓墨中放置一根白色绵线，如同漆黑夜空中划过一颗流星，极为显眼。
林动脸色平淡，眼神漠然，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凝视飞掠而来的几条白线，他放在剑柄上的手终于动了，剑尚未出，近乎可见剑芒先闪，抽剑之际，剑芒更加旺盛，将黑夜照亮几分，在空中划出一个半圆状，留下余影。
咔！咔！咔！
如绣针粗细的冰箭被拦腰而断，停在脚下一圈火把外，重重摔落在地，即使已经变得无力再近的冰箭，落地时竟是将地面都钊出个几个小洞，随后化为一滩水泽。
未等水泽浸入地面，又有上百条白线携风飞来！蚁集蜂聚！密密麻麻！扑面而至！
“立盾！”
突然，一名车夫扯着嗓子对几个同伴大喊。
这些昭平国的勇士，就算现在担任车夫的身份，但依然穿戴甲胄，长矛甚至长盾都带在身边，因为他们骨子里早已是名不虚立的军人！
不知何时从车辕上取下的长盾齐刷刷列成一排，足有一米高的长盾深深破开泥层，锲入地面，五人在后用身体死死抵住。
两名长衫剑客自然不需要用盾来抵挡这些冰箭，但有人需要，牧霖同时摁下依依和泥鳅的身体，蹲在盾后，抬头看着面无表情的林动和萧炎。
从在暮山脚下遇到这两人时，牧霖自知这两人定然极不普通，此时更加诧异。
“修行者！”
牧霖伸出舌头舔舐发干的嘴唇，瞥见林动长剑上发出的精光，眼睛程亮，满心期待。
对于这种可望而不可及的修行者，他向往了十来年，如今有机会看到修行者出手，牧霖颤抖的心却化为激动。
咚！咚！咚！
上百支冰箭撞击长盾发出震耳响声，就像木锤敲击皮鼓一样，却毫无章法规则。
抵着长盾的勇士们脸色发白，可想而知那些冰箭的力道何许大。冰箭虽未破开长盾，却在盾表面留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小孔，仿佛被无数蚂蚁啃噬过，密集而恐惧。
立身平静面对这些飞掠而至的白线，林动和萧炎只是轻易挥剑便尽数化解。
没有如何花哨又华丽的剑式，只有简单挥剑，但却是最实用的最直接的办法，挥剑看似轻而易举，却又隐藏着天地间最深层次的奥义。
牧霖看不出这些奥义，只看到两人不断挥剑抵挡，让他心生一种错觉，又莫名有些失落，心想，简单的挥剑，单调的方式，换做是自己也能如此？
失落归失落，但此时不是关心这些的时候。
上百支冰锥虽未伤到几人丝毫，可地上的水泽越来越多，将地面浸染的湿漉漉一片。
“这些脏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人世间？”
萧炎抖手将指间水渍弹下，蹙眉向林动问道：“它们还敢出现在人世间？”
林动回道：“无论敢不敢，但毕竟已经出现了，不得掉以轻心，我总觉得有些异常。”
与诡异又冷冽双眼相互对视，林动柳眉挤兑，眉头深皱。
后方牧霖听闻两人谈话，有些疑惑甚至诧异，老爷子当初不让他进暮山的山林深处，也对他说过有什么脏东西。
虽然常常听说，但毕竟在暮山转悠了十来年，整个山头几乎都被自己跑了个遍也没不幸撞见所谓的脏东西。
今天竟是在这暮山之外的碧海草原上见到，让他一阵后怕，如果之前真遇上了，估计也不会见到今天的太阳。
这时冷冽诡异双眼瞪的极大极圆，似有些愤怒，甚至可以看出一丝狰狞的暴戾，它愈发靠近，空气中的寒气不再浮游，相互靠拢而凝结，组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冰网！如若不仔细看，会以为是云层从天际压落而下。
在空中亢奋跳跃的火把瞬间萎蔫下来，像是做了错事儿的孩子，掩下脑袋不敢抬头，等待父母的责骂。
气温再次下降，透过牧霖的衣衫将他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一颗颗揪起，让他颤栗的身体抖动的更加厉害。
嗤嗤声不断响起，就像孩子哭了！火把开始接二连三熄灭，原本昏暗的火光也在众人视线中消耗殆尽。
注目天上由寒气交织而落的网，牧霖将依依搂在怀中，身体向地面靠近几分，平淡的眼神下隐藏着慌张。却又握紧锈剑剑柄，随时准备拼死而上。
五名车夫将深深锲入泥土中的长盾拔出，半跪在地，唰唰撑手将盾举过头顶。
“靠近点！”
不知是谁沙哑着嗓音低吼一句，长盾三二排列紧紧靠在一起，将几人覆盖在其下。
收回斜指地面的长剑，林动和萧炎二人就此盘膝而坐，将剑横在膝上，手指不停变换结印。
霎时，剑身一层蒙蒙精光闪烁更甚，在夜色下若隐若现。伴随薄光浮现，两人青色长衫下摆也开始翩翩摆起，横在双膝上的长剑似在衣衫的拖拱下自行微浮而起。
“结十字剑诀！”
林动肃然轻呵，两把剑各自形成一个硕大的一字，然后两道一字在头顶相遇而纵横相交，连成十字。
似有若无的薄光在两把剑相互交错时，顿时，绽放出耀眼白光，将黑夜点亮，将星月照亮，将头顶那张冰网照亮。
冰网似乎在因剑光而不安，一度散发寒气，刹那间从半空中以极速降落，将网下的一切当做猎物，欲要连同相交十字剑和众人一网打尽。
十字剑光陡然而上，顶在三二阵列的木盾上空几丈处，瞬间与极速降落的冰网相碰撞。
哗！哗！哗！
冰网无情，长剑更无情。
两者相交，冰网自然破散，碎成无数冰晶，在剑光之下折射出斑斓光彩，再如冰雹般噼里啪啦一阵砸下，将木盾砸的咚咚作响。
清晰可见半跪地面举长盾过顶的车夫们脸色煞白，仿若有座小山被投落而来，他们颤抖举盾的手臂几欲弯曲，但依然死死撑着，甚至因为身体过负，嘴角流出几丝血迹。
看似一瞬间而发生的事此时却显得极为漫长，五名车夫如同经历了昼夜的战争而身心俱疲。
啪！一声，一块冰晶将长盾一角打穿，险之又险的划过牧霖眼前，几乎擦着他的脸颊而将地面凿开，在触碰到泥土时化为水渍，浸在其中。
牧霖被惊的长气一顿，许久才缓缓吐出，下意识里将怀里的依依搂的更紧，往泥鳅身侧靠了些许，转头间顺着车夫们身体与身体间相隔的缝隙向那冷冽如刃双眼看去，让他极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
只见一个通体生满白色毛发的怪异生物咧着腥风大嘴在凝视自己，眼神中浮现出一种戏谑甚至饥渴的神情。
是猎人看待猎物的眼神，是恶狼看待鲜肉的眼神，是活人看待死人的眼神。
那白色怪物生有人形躯体，却长着如凶兽般的嘴脸，双唇难以掩盖其长长獠牙，近乎延伸到下颚，就像人立而起的白狼，周身散发阴冷凛冽煞气，飘散出浓浓风雪气息。
冰晶终于散尽，十字光剑相互分开，再次化为两道一字，林动和萧炎起身踮脚纵身一跃，瞬间出现在剑身上，御剑而飞。
原本绿油油的草原被覆盖上一层冰霜，宛若刚下过一场细雪，零零散散搭在草叶上。
“果然是雪原上的脏东西。”
林动眼神默然，看向显现出身形的白色怪物，没他想象的那么糟，暗自松了口气。
“纳灵境界？”萧炎微蹙眉头，负手立在悬停空中的长剑上，与林动并肩而不解问道：“师兄，先前那般攻击所散发出的气息可不止这个境界。”
“就算再高一个境界又如何，你我二人联手，踏虚境下无人能及。”林动再度归为随意，柳眉自然舒平，极其自信道。
闻声萧炎上扬嘴角，踏虚境下无敌手，合力一剑胜忘尘！
这是师父曾对他们的评价，两人合力一剑，忘尘境界的人都可伤。
所以，林动和萧炎动了，两把光剑不再散发光芒，平平无奇归于常态。
却不寻常的从两人脚下飞出，两人以奇异状态踏空而立，无影无光的长剑在夜色下缓慢融为一体，归于一剑！
一剑破开黑暗，自天空直接落下。
四野的寒风悲啸，在畏惧那破天一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