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涯子已经确实死了。”河伯说完这句话,下意识地瞅了他一眼,出人意料在,赵伍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惊讶或者愤恨的表情,只是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继续。”
“我们阴阳家杀掉了他。”
“我不相信。”
“可以理解。”河伯如是道,“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存在。你的师父在你心中的地位,犹如东皇阁下在我等心中一般。”
东皇太一,就是阴阳家的首领。也唯有他,做得了这群桀骜之众的首领。
“那么我想知道,它是如何发生的?”赵伍问道。
河伯道:“我如果说不出前因后果来,想来你也不会相信。”
“当年我和胜七一道逃出了燕国死牢,正好赶上你搞出来的‘武林大会’,盖聂被尊为剑圣,第二天就潜逃回秦国,胜七自然是不服,我便随着他一道追击,一直到了大河之畔。”
“到那里还没有他的踪迹,我预料到应该是出了岔子,再也追不上了,便想放弃。胜七却不愿意,我们两个到此便分道扬镳了。”
河伯从不相干的事情谈起,赵伍却并没有着急的意思,一个人一旦打开了话匣子,里面的东西便会止不住的往外掏,什么都拦不住。
“后来我听说他到底是追上了盖聂,结果一战遭擒。”说到这里河伯忍不住笑起来,“别看他人长得五大三粗,一脸的凶相,办的事儿怎么这么逗。刚从一个死牢里出来,千里迢迢一气儿不歇,就跑到另一个监牢里去了。我当时就想,他是不是在江湖上混够了,想挑个地儿养老送终呢。江湖人称他为‘胜七’,意思是七国的死牢都关不住他,但人的外号最好还是别太嚣张,至今他已被关三年多了,如无意外,这次恐怕是难出来了。”
赵伍不理其它,只是说道:“你最后一句,颇有指桑骂槐的意思。”
“我没有胜七的斗志。我的称号是‘河伯’,大河就是我的母亲,在外面飘零得久了,回到家,人一安逸就全没了斗志。我在大河边上打渔为生,足足过了三年。”
“真是难得。”赵伍有些诧异,“当初你逃出天牢,我还以为你很快回来,还担心了好一会子,结果你窝在大河边上当渔夫了。”
河伯答道:“墨家的众高手还有你师父都在太子府里,我有多大胆敢去自讨苦吃。再拖几日,她连公主都生下来了,我再去又有什么意思。”
赵伍不由得感慨,世上唯有情之一字最伤人呐,瞧这河伯的面貌,虽饱经沧桑,当年也必是偏偏美男子,偏偏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一片赤心付流水,直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后来,东皇大人找到了我。”赵伍精神一振,知晓到了关键的时刻。
“他赦免了我的罪,带我到了渔水。我们在那里等了三天,你的师父出现了。”
说到这里,河伯的话便止住了,赵伍忍不住催问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结果就发生了。”河伯语气平淡地说道。
赵伍颤着声音道:“你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河伯看着他道:“就像你死也不会说出绯烟的下落,有些事情,我也一样。”
“不过…”河伯话锋一转,“为了证明我提供的信息的可靠性,我可以在其它方面多透露一点。”
“对于无涯子这样的人物而言,哪怕是东皇阁下,想要捕捉他的踪迹也十分的困难。据我所知,罗网在其中出了大力,但是关键的最致命的那一箭,出自最意想不到的地方,你们自己人手里。”
“不可能。”赵伍还是摇头道:“太子殿下没有理由这样做。”
“哈!”河伯嘲弄的一笑,倒更是像笑自己多些,“你跟他们混得太久了。难道你忘记了,你们师徒两个,到底姓什么?哪边才是自己人。”
‘轰隆隆’一声惊雷响,蛰伏于地底的冬虫纷纷被惊醒。事情的真相显得那样的不可思议,却又那么的顺利成章。赵伍至今难以相信这个‘事实’,这个由燕丹起头,然后由河伯补充,敌我双方共同完善的‘事实’。然而他又不得不相信,他从海角重归故地,放弃了全部的武功,变成了废人,沦为了阶下囚,所追求的最后到了自己的面前,难道因为不符合自己的需要便能够拒之门外吗?
真相往往是赤裸裸而且血淋淋的,最重要的一点,他不会随着你的遗愿而改变。生与死的真相尤其如此,总是那么猝不及防,无论你接受与否,啪的一声,就这么干脆扔到你的面前,生生地刺激着你,压迫着你,撕扯着你,那种痛楚的感觉,直到了你接受了这一现实才会缓解。
毫无疑问,赵伍此时就陷入了这种状态,整个人直愣愣的,眼神失去了焦距,好像和整个世界都失去了联系,但那种痛苦的感觉,从心里骨子里散发出来,连空气都变得哀伤起来。
河伯看着他痴痴傻傻的样子,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当年,再难,可终究还是过来了。于是他一言不发,两只手笼在袖子里,慢慢地摇着出来了。
霜儿在外面离得远,此时却顾不得了,连忙赶上来问道:“怎么样,他交待了吗?”
河伯回答道:“这次交易我已经完成了我的那部分,至于他的那部分,你去找他要吧。”说完这句话,也不管霜儿是如何反应,低着头自己走了,今天的朝阳应该不错,红的像血一样。
霜儿看了河伯一眼,赶紧跑进屋去,进去只看见一个人好像木头一般,直挺挺地立在那里,比他身后的木头还要板直。整个人都像丢了魂似的,连呼吸都停止了。
霜儿赶紧跑上前去,喊了两声,没有反应,伸出手来往脸上拍了两下,也是毫无感觉,之前还好好的,怎么一会儿的功夫,便成了这副模样?如果是中了阴阳傀儡术,眼睛里怎么会还带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