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整日里饮酒?借酒消愁?你倒是好雅兴。”余寒放下了欲要接过酒壶的手,眸中明明晃晃地映着嘲讽的寒芒。
红莲轻轻打了一个哆嗦,抿了抿嘴唇,缄默无言。
他挑眉冷嘲:“你的世界里只有他?”
她抬眸,仍旧咬着唇瓣不言不语。
“摆出这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做给谁看?他远在千里之外,可看不到你这鬼样子。你的莲台可少有人胆敢擅闯,不过你我二人罢了。”他少有这般冰冷刻薄,张口便是针针见血的伤人语句,字字诛心。
她泪盈于睫,咬牙将酒壶猛然掷在地上。一声脆响,汉白玉的酒壶顿时四分五裂。
余寒见她眼中怨愤,沉默不语,良久才不缓不急地坐在椅上,拢袖斟了一杯碧玉茶。
烟雾袅袅朦胧了他如诗如画般的眉眼,恍若乘风踏月而来的仙人。
白雾散去,他将茶杯推置红莲面前,望了一眼满地狼藉的酒水,抬眸眸色深沉,“这对你来说,这的确是好东西。”
“但还是喝茶吧。”他用修长而节骨分明的手指扣了扣桌面,“我也爱酒,你那并不是品酒,而是只为消愁的暴殄天物。”
他倒是见好就收,两袖清风,飘飘欲仙,双袖不沾染半分俗尘。倒是她落得满身狼狈,从高高在上堕入深渊。
她撇过脸,仍旧一言不发。
他倏然站了起来,甩袖离去。
红莲愣愣地凝望他逐渐远去,被层层叠叠帷帐遮挡掩盖的背影,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又慢悠悠地被酸涩填满,滋味一言难尽。
她垂眸盯着自己白皙的脚踝,低落而默不作声。
直至一抹冰凉的湖蓝攀上了脚踝,她才堪堪从神游天外回了过来。眉目怔忡地瞧着余寒一只手托着她的脚心,一只手端着她的锦绣鞋,神情无比专注。
“开春了,春寒料峭,你也不知道添些鞋袜。”他自顾自说道,动作体贴入微地给她穿戴整齐,“你不懂事,你身边的嬷嬷和宫婢呢?也不知事由着你胡来?”
红莲垂眸,沉默地望着他专心致志地将鞋袜套在她玲珑的脚上,蓦然开口问道:“你想要什么?渴望从我身上谋取什么?”
蓄意将近,步步为营,怎么可能无所图谋?
她毫不掩饰地,直截了当地问了这个刻意回避的问题。
“我要你的世界,有我的存在。”他缓缓抬起狭长的沉澈眸子,潋滟的波光粼粼之中分明是平静得宛若死水微澜。
顺着她绵长的呼吸,心脏的节奏显得略显惶恐,心慌意乱。心跳得厉害,好像偷了什么东西一样。
“不信吗?”余寒略显苦恼,故作冥思苦想的模样,“那就试试看吧,我们打一个赌。”
红莲深吸一口气,稳定平息,“赌什么?”
“假以时日,你心中会有我。”余寒微笑着道出,心平气和得仿佛若闲庭信步于水色空明般的庭院之间。
她眼中带笑,笑中是凉薄的嘲讽,“若是没有呢?”
“我便亲自挑断自己的手筋骨。”他简明扼要地说道,果断决绝,不曾给自己留有余地与后路。
她眯眼思索一番,意外于他的决绝,转而笑道:“你为什么这么笃定自己会赢?”
“没什么,我只是相信自己会赢。”他笑得风轻云淡,轻描淡写地说道。
“既然你也意欲于天下,那么天下和我呢?你选哪一个?”红莲嗤笑一声,琥珀色的眸子中满是嘲弄。
他俯下身,撩起她耳畔的碎发,眼底掠过奇异的色彩斑斓,轻声说道:“我要你,天下和你,我都要。”
我要前半生的烟火气,我要后半夜的风霜雪,我要去路终己不顾的孤勇,我要客途甘之若饴的俗梦。
我要胭脂色,我要颓唐客,我要万全策。
我要天下,我要你。
的确是贪得无厌,但是我有这个资本。
红莲错愕地凝视着,他静谧得宛若桐花般如诗如画的眉眼,蓦然间仿佛天地唯余他满身芳华绝代。
她见过沧海巫峡的云山云海翻腾,她见过一月的雪覆于白山,又渐变于葱茏。
她在林里云兴霞蔚,一径之后,雾水成露,沾于衣襟。她听过柔橹漂浮,声声入水,又归于沉寂。她看到春风,十里八里,衣袖带花。
无论何时忆起,它们实在是人生可喜。但都不如,她此刻遇到的他。
她看见了真正的他,宛若流水一般,既可淡泊静谧,又可澎湃浩瀚的他。水有百态,他也是。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地认识他。
……
红莲不信余寒,从来都是,没有真正倾心去给予信任。
也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对他信任到一种无法替代的地步。到了什么程度呢?当和他玩闹时,他抱着她往空中丢的时候,她会笑。因为她知道,他一定会接住她。
红莲赏过世间百态,万物红尘蒹葭,才泼墨吹蜡,点笔寒桠,温纸入画。
她善丹青,描摹万物。春夏秋冬的微风拂过她的发梢,她也只是一心一意。心里想的是什么,画的,便是什么。
韩非不在时,作画时得温着一壶酒。余寒时时盯梢,她也不好专挑烈酒只求一醉解千愁,只能寻一些软和的甜酒。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屏却相思,近来知道都无益。不成抛掷,梦里终相觅。醒后楼台,与梦俱明灭。西窗白,纷纷凉月,一院丁香雪。
哪怕是不沾染半分情思,这雅趣也是独到一份的。余寒这么一搅和,意境全然变了模样。
余寒自个儿逍遥自在,爱酒爱茶样样不挑,偏生只给她煮茶。去他的雅兴殿坐坐,她从来是滴酒不沾的,出来时还能携一阵清冽的茶香。
余寒最爱笑她恃美扬威,芯子却是空荡荡的,尤其是她给韩非寄信时候。
写意东风事,笔迟句稍顿。忽觉语罢寄与兄长未免叨扰,固然只能常把此情深深埋。
此时此刻,自然也情不自禁青眉敛,翠黛低,偷拭清珠,凝睇俏语嫣然。
此情此景,也令余寒心生感慨。如此倾国倾城之姿,也无怪哉恣意妄为。
那些语罢宵半,未尽欢言。那些赌书泼茶,红袖添香。那些品竹调丝,虹销雨霁。那些炽如行曦,融化雪堤。那些枕席生凉,吞梅嚼雪。
在韩非不在之时,这些闲情逸致,一腔百般无赖的思绪万千,全部付诸余寒身上。逐渐的,从嬉闹寻乐,演变成寻问人生道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