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宣王和钟离春此生第一次同桌吃了一顿饭,等钟离春吃饱以后宣王端着盘子就走了,什么也没再说,反复他就真的只是来给钟离春送饭的。而在那之后王宫里也平静了,就算有人议论那一日靖郭君来宣旨最后带着旨意离开的原因,也没有人找上钟离春询问,仿佛大家都约好了不去打扰此时还在心烦意乱的钟离春,而前朝也没有传出任何宣王要立后的消息,这让钟离春很疑惑,同时也有些动容,宣王说不会逼迫她看来是真的。
只是这日子一天天的过,钟离春不着急回复,宣王好似也不在意一样,也不着急钟离春的答复,只是平日里的吃穿用度变了,变得和王后的份额一样,就连宫里的宫侍除了几个与钟离春亲近的还和往日一样,其他的见到钟离春都要行礼,而宣王也免了钟离春在身边侍奉的活儿,虽依旧每日将人带在身边,但什么事都不让做,钟离春的住处也从以前的宫侍住处强行被宣王安排进了自己寝殿的偏殿,美其名曰就近了解。
钟离春不着急,宣王也乐得陪着她等,可是旁人可着急啊!朝中那些十分看好钟离春的大臣不说,田婴是第一个坐不住的!他可是还等着光明正大叫钟离春嫂子的!就他两这么磨磨唧唧的,什么时候他才能叫嫂子啊?这可不行,得催一催,于是田婴在某天宣王在和大臣们商议国事时溜出去,去找难得一个人的钟离春。
“找了你一圈,没想到你在这里喂鱼。”田婴在宫里找了一圈没见到人,最后在后花园观鱼亭找到了闲极无聊在喂鱼的钟离春。
“你不是在和王上商议事务吗?商议好了?”钟离春听到声音回过头一看是此时该在宣王书房内商议事务的田婴顿时有些奇怪。
“他们说的那些事和我没多大关系我便溜出来找你咯。”田婴十分不在意的挥挥手,一摇一晃地走到钟离春身边。
“就这么出来好吗?万一待会儿王上找不见你怎么办?”钟离春是知道田婴的性子,只是象征性地问一句,边问还边将手中的鱼食递了一些过去。
“嗨,我在这宫里向来想上哪儿上哪儿,王兄见不着我就知道我溜出来玩儿了,必然会让人来找我的,不碍事。”田婴十分自然地接过钟离春递过来的鱼食,然后也一起喂起鱼来。
“你这么溜出来来找我不是只是为了来喂鱼吧?”钟离春自然是知道田婴来找她绝对不是来找她闲聊的。
“你这么聪明,会不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田婴把手里的鱼食一点点丢进鱼池里,也不看钟离春。
“........”田婴因为什么来找她钟离春比谁都清楚,就是因为太清楚所以无话可说。
“怎么?平日里口灿莲花的钟夫子这时候成哑巴了?”田婴难得有机会酸一酸钟离春自然没啥好话。
“靖郭君,你知道的,我......”钟离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什么我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田婴见钟离春这般模样有些生气,“阿春,你也知道,我没有你聪明,但也并非蠢钝无用。这段时日以来,我王兄待你如何你应该很清楚。你不接旨,王兄可曾逼你?你说要考虑,王兄可曾强迫于你?说实话,王兄这般待你,已是宠溺至极,我都不曾有过这么待遇!王兄是丝毫都舍不得逼你一点。阿春,我知道,所谓样貌丑陋,不堪为后其实只是你的借口而已,你是在怕,怕日后深居后宫,你再无自由可言,同时也在心里觉得我王兄并非你的良配,是不是?”田婴见钟离春半天不说一句话便将心里早就想说的话一股脑的全说了。
“田婴你怎么.....”田婴似乎是说到了钟离春的心坎里,钟离春瞪大双眼惊讶地看着田婴,难得一次叫了对方的全名。
“没想到我会这么想吧?”田婴叹了口气,“阿春,我说过,我虽不及你聪慧博识,但也绝非蠢钝不堪,我也是年少成名齐国丞相。你我相交虽不长,但我敢说还算了解你,你心里在怕什么,纠结什么我虽不能说全然清楚,但也还能猜出一二。”
“猜出不止一二了。”钟离春低着头来回折腾着手里那一点鱼食。
“那看来我说中了。”田婴点点头,“只是阿春,你真的不看好王兄?真的对这段时日王兄所做的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吗?”田婴抬眼看着钟离春。
“王上他.......”钟离春欲言又止,看着池子里的鱼儿沉默了良久,“王上虽说以前确实行事有些荒唐,但自从我觐见以后有了很大改观,我不敢居功,一切皆因王上也是心怀天下,只是以前没有人从旁点播而已。你说王上待我,这段时日王上如何待我,我自是看在眼里,若说无动于衷是不可能的,那毕竟是齐国君王,能做到如此,但凡是个人都会动容。可是,田婴,我真的怕,我自幼长于民间,自由自在惯了,我最大的心愿便是游历天下,寻访各位能人志士,听学讲学,不求兼济天下,但求看尽世事。这王宫,与我而言,是禁锢,是囚牢。”
“阿春,人活一世,能自身所为必是心之所向固然好,可是,若有一种选择是你从未想过的,为何不去尝试一下?也许会有惊喜呢?”田婴看着钟离春。
“听你这话,你好像很赞同王上立我为后啊。”钟离春无奈一笑看向田婴。
“说个你不知道的事,”田婴摸摸鼻子,“王兄的立后旨意是我帮他草拟的,我是我伙同朝臣向他进言尽早立你为后的。”
“田婴!你!”田婴的话让钟离春瞪大双眼,眼里都快冒火了。
“我就知道你知道了会生气,但是我不想瞒你,”田婴缩了缩脖子,有些怕,但还是壮起胆,“我是真想你做我嫂子,做梦都想!而且王兄对你也有心,我自然愿意促成这个好事。”
“你怎么知道王上对我有心啊?这齐国上下谁不知王上酷爱美人,你们这样比他下旨有没有想过王上愿不愿意啊!”钟离春自从进宫后曾经臃肿的身材渐渐消瘦,如今曾满是肥肉脸上如今早没了赘肉,立刻显得那双有神的双眼大而明亮,此时看着田婴却让田婴生生从里面感受到了滋滋往外冒的火气。
“哎哟,我说钟离姑娘,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我王兄是谁?齐国的王!他要是不愿意就算我和朝臣天天跪在大殿上逼他,他也不会点头的!而且,我田婴好歹也宦海沉浮多年,君王的脸色还不会看吗?我但凡看出王兄有一丝一毫的不愿意都不会去进言!就是因为王兄自己也想,可苦于没有台阶下,那我就只好给王兄做一个台阶啦!谁让当初有人自己在那里狂妄不羁,说什么死都不会立一个丑女为后的!”田婴嘴一撇,倒豆子似的把自家兄长数落了一通。
“王上他真是自己愿意的?”钟离春到现在都还有些不相信宣王会自愿想立她为后。
“哎哟,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啊?他要是不愿意,我们还能拿刀逼着他愿意啊?”田婴丝毫不顾形象地翻了个白眼。
钟离春幽幽的看了一眼田婴后走到亭子的台阶上就这么席地而坐,双手托腮看着天空,也不理田婴,也不说话了。
“怎么了?不说话了?还想不明白啊?”田婴见钟离春不理他也不恼,照样觍着脸坐过去和人说话。
“总觉得,哪里不舒服。”钟离春沉默了许久才慢悠悠吐出一句话。
“心里不舒服吧。”田婴笑了笑,双手枕于脑后也不管别的就这么仰倒下去。
田婴的话让钟离春一愣,回过头看了看田婴,一句话也没说便移开了视线。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也清楚你的顾虑,”田婴也没起身,就这么仰躺着和钟离春说话,“可是阿春,你为什么就不愿试试呢?万一结果是好的呢?给你自己一个机会,也给我王兄一个机会。”
“让我再想想吧。”钟离春沉默了许久说出了一句话。
那天之后过了几日相安无事。
这日宣王在书房里正批阅着奏折便听到门外有人禀报钟离春求见,这可是钟离春难得主动来找宣王,宣王自然是忙站起来亲自去门口将人迎进来,宣王亲自出来迎人可是把候在外面的宫侍们吓了一跳,心里更是清楚了钟离春在宣王心里的地位。
“今日怎的有空过来我这边。”宣王拉着钟离春进来书房,将人带到案几旁扶着人跪坐下去。
“想来求你件事。”经过这段日子宣王的思想教育,钟离春已经能很自然的和他说话,不是一个下位者对上位者那样毕恭毕敬。
“你我之间何来求不求的,什么事你说。”钟离春难得有事相求,宣王自然高兴,现在钟离春哪怕要天上的星星他都乐意给她摘下来。
“我,”钟离春踟蹰了片刻,“我想出宫一趟,不用多,七日便好,七日我便回来。”钟离春说出前半句就看到宣王脸色有些变了,心知宣王是想岔了忙解释,这一解释果然宣王的脸上稍稍好了些。
“能和我说说为什么要出宫吗?”宣王知道自己的脸上有些吓到钟离春了,便温声询问道。
“想来在我入宫后不久王上便派人去我家乡调查过我了,”钟离春淡淡的说着这话,一点也没有要怪宣王的意思,而宣王听到钟离春这么说也没什么多余的神色,仿佛这本来就应该这样做,“那王上自然也清楚我的家境如何。我家道中落,父母早逝,要不是乡里一对老夫妇见我可怜抚养了我,只怕钟离春早就成了孤魂野鬼了。”钟离春顿了顿,像是在下一个决心,“我幼年丧母,年少丧父,父母去后无所归依,幸得阿翁与重慈收留,将我视为亲生,抚育我成长。阿翁与重慈不仅仅养我长大,更是为了能让我可以继续跟着夫子上学将家中的大部分银钱都使在我身上,我能有今日的学识,全靠了阿翁与重慈。如今我离家多日未归,阿翁与重慈必是担心,我就想回去看看他们,给他们留些养老银。”
“何必如此麻烦?我派人去将阿翁与重慈接到王宫里来,留在你身边,你方便尽孝啊。”宣王一听钟离春是要回去看望亲人便心下放松了些许。
“不了,阿翁与重慈一辈子都生活在无盐,突然要他们离开他们一定不会愿意,再说,阿翁与重慈有自己的孩子,虽说如今不在无盐邑,但也还是经常回去尽孝,我于情于理都不适合将两位老人接走。”钟离春语气带着些许遗憾不舍。
“也好,那你去的时候多带一些银钱,留给二老让他们晚年无虞。”宣王知道钟离春的顾虑便也不勉强。
宣王的话让钟离春怔忪了片刻,双眼直愣愣地看着他,她实在没想到宣王会这么说,她以为宣王作为君王会是怎么想就怎么做就如他以前一样,可是如今听宣王这般说钟离春才真实的感觉到宣王是真的把她放在心里了,万事想她所想,忧她所忧,虑她所虑,这一刻钟离春心里是真的感动了。
“谢谢。”钟离春久久才说出这两个字,她有许多话想对宣王说,可是等到了嘴边就只剩下谢谢了。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宣王不知道钟离春的心思只是淡淡的笑笑,“安妥了二老就回来啊,多呆些时日也可以,只是要记得回来,记得我在等你。”宣王神色淡然,可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能说出这样的话于宣王来说需要何等的深情。
“好,我一定回来,你等我。”见宣王如此钟离春也不再彷徨迷茫,她心里此刻已承了宣王的情,并也开始做了回应。
此生你若不弃,我便不离,愿你我不负此生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