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州城郊,太清观。一场急雨刚刚过去,洗去了浮散在空气中的燥热气息。远山绿树之间升起一层薄薄的水雾,仿佛墨画一般。
“采薇,让跟着咱们来的那些小厮和妈妈们去偏殿饮茶休息吧。”思瑶吩咐道:“只你随我去泰兴殿上香就成了,免得人多,打扰了殿中清净。”
“是。”采薇立刻遣散了随行的下人,跟着思瑶一起来到了太清观之中的泰兴殿。
泰兴殿位置僻静,里面供奉的大都是吉州城中高官贵人的牌位,平日里少有人来。许是刚才那场大雨的缘故,此刻偌大的殿中,只剩下思瑶主仆二人。
“母亲。”思瑶跪下,双手合十,抬头望着母亲的牌位,低声念道:“女儿不孝,这么久才来看您,您在那边儿可还安好?”
供桌上的香烛袅袅升起几缕烟气,黑底描金的牌位静静立在那里,不言不语,仿佛正安详注视着面前的女儿。
“有祖父祖母庇佑,女儿和大哥哥过得很好,您放心。书院的先生常夸大哥哥肯用功,将来必能登科取士。待他高中的那天,哥哥定会亲自来祭拜母亲。”
“父亲也很好。自您走后,父亲又娶了富商张员外家的嫡女为妻,还纳了位谢娘子为妾,她们也都有了孩子。”说到这里,思瑶不禁哽咽:“倒是父亲,怕是早已将您忘记了。这么多年,他甚至都不许女儿在家中提到母亲一句。”
“罢了,逝者已矣,生者当如斯。”思瑶苦笑道:“这也不能全怪父亲。”
“女儿亲手做了您最爱的龙井豆糕,您尝尝看,还是不是原来的味道?”思瑶打开食盒,从中取出糕点,缓步起身,一一呈放在灵前。她略一低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道深红的血迹顺着地板的缝隙从供桌的台布底下流出来。“有人!”思瑶吓得踉跄着后退几步,大叫一声,手上的托盘也被弄翻,糕点滚落一地。
“姑娘莫喊……”一个虚弱的声音传出,供桌的台布被掀开,露出一张血迹斑驳的脸庞:“我是官差。”那人勉力从胸口掏出一块令牌。思瑶定睛看去,鎏金令牌上的确刻了“御令”二字。父亲在朝为官,思瑶自然也识得,这的确是官家御赐的令牌。
“姑娘,这可如何是好?”采薇也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紧紧搂着思瑶的手臂,慌张道:“咱们赶紧喊人报官吧!”
“不……万万不可……”话未说完,那人便因伤势过重,昏死了过去。
“不让报官,谁知道他是什么来历。”采薇担忧道:“姑娘,咱们还是别管他,赶快离开这儿吧。”
“喂!”思瑶慢慢走上前去,想再问个清楚,可那人却再无应答。她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那人的情况。他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身上有十几处深深浅浅的刀伤,血肉模糊。好在大部分都是皮肉伤,无甚大碍。唯独胸前的伤口最深,恐怕已经伤及脏器,如果不马上医治,性命难保。
“姑娘,你想出手相救?咱们连他是谁都不知道!”采薇看出了思瑶的心思,急急劝阻道:“更何况,在这道观密室,只留您和一个外男在这儿?这要让老爷知道了,还不得狠狠责罚您,姑娘家的名声都毁了!”
“令牌不假,他确是朝廷的人。”思瑶沉静地说道:“他伤得很重,我若此时离开,他定会失了性命。”思瑶一边查看那人的伤情,一边对着采薇吩咐道:“观里的灵均道长与我们熟识,是个信得过的人。你去请他过来,再要些止血疗伤的草药,快去快回,不要惊动任何旁的人。”
“姑娘!”采薇急得直跺脚,可她也知道自己主子的倔脾气,打定了主意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
“还不快去!”思瑶见采薇还不行动,急道。
“唉。”采薇无奈,急慌慌跑了出去。
思瑶母亲的家族——袁家,本是行医世家,外祖父更曾任太医院正,医术精深,尤其擅长各种疑难病症的诊治。思瑶自小便随母亲研习医术,即便母亲离世,她也时常翻看医药典籍,因此对行医问药之道颇有心得。
那男子胸前的伤口还在汩汩得往外冒血,止血成了当务之急。来不及等回采薇,思瑶便咬牙从自己的衬裙上撕下一条白绸,用力将他的伤口部位扎住。那男子的呼吸愈发粗重,思瑶累得满头大汗,才终于暂且止住了血流。
殿外响起了嘈杂的声音,一队人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看看眼前的男子,思瑶的心悬了起来:“他们该不会是来寻你的吧……”
“吱呀”一声,泰兴殿紧闭的大门被狠狠推开,一个长着浓密络腮胡的壮汉带着四五个人闯了进来,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背对着他们,跪立佛前,正闭目虔诚地祝祷。
“喂,丫头,你在这儿多久了?”壮汉朝着思瑶走近了几步,粗声粗气地问道。
思瑶这才缓缓回过神来,见到这群人的气势,露出胆怯的样子,缩着身子小声答道:“小女子才刚刚来此。”
“那么……”那壮汉在殿中来回走动,四处张望着,企图发现些什么蛛丝马迹,他又问道:“你可见过一个负伤的男子从此经过?”
“不……不曾见过。”思瑶摇头答道。
“此话当真?”壮汉回到思瑶旁边,他弯下身子,眼睛直直地看向思瑶,仿佛要勾出她心里的秘密:“小丫头,你若不说实话,爷爷手上的刀可不会怜香惜玉!”他抽出随身带的长刀,一道寒光闪过。
“的确未曾见过。”思瑶脸色惊恐,依然是这样的答复。
“嗯?”壮汉仍有几分不信。思瑶的余光瞥到地上的一点血迹,害怕被人发觉,便趁着壮汉转身的片刻功夫,假装瘫倒在地上,恰好用自己的衣裙将血迹完全遮住。
“走,咱们到别处再看看!”壮汉又在殿中查看了一圈,并未发现什么,便招呼自己带的几个手下悻悻地离开了。
听见那伙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思瑶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再低头看看,自己的白色衣裙已被血染红了一大块。
“姑娘,我回来啦。”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采薇才急匆匆赶来:“灵均道长也请来了。”
灵均道长自小在太清观中修行,年纪比思瑶只大上四五岁。他身穿靛蓝色道袍,乌亮的头发在头顶束成发髻,眉眼袖长,手中捧着漆木的药盒,阔步流星走了进来。
“怎么样?”灵均看到躺在地上的伤者,问道:“他伤势如何,还需要我做些什么?”
“他胸口的伤,我已经包扎好了,应无大碍。”经历了刚才的一幕,思瑶也没了力气,答道:“其余的都是些皮肉伤,还得劳烦道长为他医治。”
“福生无量天尊。”灵均作揖道:“我道门以救人活命为上功。姑娘安心,贫道自会安排照应。”
“那么有劳道长。”思瑶还礼道:“时辰不早,我们也该回去了。只是,今日我虽行治病救人之道,毫无半点有愧之事,但毕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言出去不免惹人非议,还请道长为我守住这个秘密。”
“那是自然。”灵均明白思瑶的心思,起誓道:“姑娘放心,祖师在上,贫道定当守口如瓶。”
经此一事,思瑶一行离开太清观,已是日落西山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