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我躲在他的怀里,听他继续讲故事,还是那个“老板和兄弟”的故事。
“遗嘱里面到底写什么?”我问。
“解散隐和会!”他笑着说,“每个人都分到厚实的一笔,可以绕地球环游上百次。”
“那个女人呢?她不是逼他兄弟转让所有的财产?”
“所有在威逼利诱下,非自愿地签署任何合约都是无效的!这点,你应该比我清楚。你可是律师!”
律师?我很认真的想了一下。
“我以前的记忆力是不是很好?”
“如果我不陪那个女人玩到底,这个世界还会有更多的意外。可我还是犯了一个致命的错!当时没有考虑周到。”他的手轻轻抚摸着我的额角,那里有块疤痕。我知道是个印迹,却一直想不起从哪里来的。此时他的手温让我感到特别的舒服,更加无法去思考。
“我怎么可以忘了,你是那么的在乎我和欣妤,不可能看着那样的情形,却什么也不做!”他沙哑地继续说着。
“欣妤?是谁?我?又做了什么?”
我问得无头绪,人早就醉在他温暖的怀里。
我开始忘记写行程日记。因为,所有想说的话都有岽哥在听,也就不需要用书写来抒发情感。再说,我觉得每天怎么看他都不够,也抽不出时间去写那些唧唧歪歪的事。船本身就不大,我偶尔还会在甲板上遇到黑蛇,再说他本身也很抢眼。
“谢谢你。”我第一句就冒出这三个字。
“谢什么?”他更迷糊。
“那个……”我想了想,“故事里,没有你,老板的兄弟是无法做到那些事的。”
“我也没做什么,只是把他的女儿事先转移。”
我突然意识到,故事里面还有一个被绑架的女儿,一直被我忽略,是我害怕去问她的命运。
“他女儿叫什么?”
“欣妤。”
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就在昨晚……
“那女孩在转移的过程中受了点伤,不过现在,已无大碍。”黑蛇忽然叹口气。
“那就好。”我笑了笑,顺手扯紧身上的羽绒衣。
越靠近南极,船舱外面的气温越冷,我的身体开始有些虚弱,似乎是患上了感冒。于是,岽哥让我在甲板上呆的时间越来越少。其实,比起在甲板上瞭望风景,我更爱上躲在船舱里,陪他喝杯热咖啡,欣赏他相机里拍下的风景。为了让我看到最特别的景色,他会在凌晨偷偷地溜上甲板,等待几个小时,只为了拍到各种角度,各种云彩下的美丽日出。趁他补充睡眠的时候,我拿起相机,一张张地翻看……
那晚的风很大,船晃动得厉害,我吐了几次,头突然疼得很厉害,却没有哭喊一句,只是拼命的吃止痛药加上止吐药,然后躲在他的怀里,勉强睡去。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海豚的歌声,伴着我进入梦乡,温馨而美丽。
后来,我们一起越过南极圈,一起划着橡皮艇,一起登上基地,一起观看胖企鹅拖家带口,“嘎嘎”的叫着划走在雪地上,频频和我抢镜头……他一直举着相机,捕捉每一个幸福的笑。在夜幕笼罩的夜里,我拼命的要融进他的身体、他的灵魂,记住他身上所有的一切,包括那些曾经的伤痕!
我想,那是我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光。
……
“那次,我的船孤零零地在海上漂泊,我的人都很颓丧。于是,我给他们唱歌,希望全船的人都能坚持着,活下去……”
我突然记起母亲林遐,她说过,当年在逃难船上,大家都绝望的时候,是岽哥给他们唱歌……那歌声可以安抚心灵,给人希望……
我偷偷取下他无名指上的钻戒,想重新戴在他的中指上。据说,戒子戴在中指,意味着“寻找爱情”。这里只能埋葬我一个人的爱!他必须重新开始……可惜,他冰冷的手变得很沉重,我用尽最后一口气,都挪不动他的一根指尖。“咣当”一声,他的结婚戒从我指缝间滑落,一直滚向远方……我想抓却抓不住。
“放心走吧!所有的痛……让我来扛!”他说。
甲板的上空,忽然传来他低沉的歌声……
“I see trees of green, red roses too;
I see them bloom for me and you,
And I think to myself what a wonderful world;
……”
原来,岽哥的歌声可以穿透南极的冰海,深沉的嗓音可以融化漫天的雪花,仿佛是双温暖的手,牵着我渐渐淡去的呼吸,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那一刻,我是多么地想活下去,可惜在癌症面前,生命是很脆弱的!我早就知道,这一世走不了多远!所以,我一定要还给他自由!我相信,从登上这条船的第一天,他也知道,所以,坚强地陪我演完人生的终场……实现我这生唯一的愿望——嫁给他。
从我会数天上的星星开始,就盼望着有那么一天,嫁给他。
该走的时候,总不能留下。可我还是想给他一个永恒的微笑,毫无遗憾地眼神,于是我不肯闭眼。灵魂飘飞的瞬间,我看着他伸出手,轻轻地抚过我的眼皮。在他温和的掌心下,我终于肯闭上双眼,再也不会睁开……
他吻过我的脸,却不肯说再见。因为我们都知道,此生不可能再见!我听到企鹅的悲鸣,冰山的断裂,我想他们是被岽哥的悲嚎所伤……于是,我飘散得更快,因为他的哭声比死亡更让我恐惧。
别人的真爱是到死才松手;我和岽哥的爱情,是到死,他才肯紧紧地牵着我的手,让我在他的臂弯里,安静地离世。林遐当年去世时,最渴望的也不过如是。如果有来生,我祈愿不再与他相遇!情缘几世,止于我这一生!母亲离世的时候,应该也是这样想的。
容许我最后一次让时光做个倒流,回到那年那天。还记得那是十一月的北京,我在酒店见到突然造访的陈柏言。他让我再给岽哥两年的时间……
时间,是世界上最奢侈也是最珍贵的东西,很多时候都被遗忘,当注意到时,已经又是一个春秋!
送走陈伯言,望着自己电脑荧幕右下角不断走动的时间,我当时陷入沉思……荧幕上一封又一封迟打开的邮件不断闪过我的眼球……陈伯伯离开的时候是九点半,我一封封地读着那些邮件!其中有一封来自母亲当年就诊的医院,他们让我回纽约后,立刻去医院……
当我回过神时,电脑上显示十二点半。整整三个小时,我思考完林芷蒽的一生。母亲从确诊患有癌症那一刻起,生命就开始倒计时,终究没活过两年。有没有医院的确诊其实意义不大,但我相信,我会比母亲幸运,上天会给足我时间去做我想做的事。当然,其他人应该比我更幸运,比如岽哥,所以我注定是比他早去的那个。我直接删除那封邮件,后来甚至换了邮箱。
我不想在活着的时候,刻意地去倒计我生命的时钟!知道“死期”地活着,其实更痛苦。我也不想让那些不知道自己“死期”的人,天天用同情的眼光看着我。需不知他们当中,说不定有人会比我早去,比如后来的慕思晏!
但那时的我,还是想和慕思晏好好谈谈我们的未来!我答应给他两年,那或许是我的全部。可惜那时的他不懂,嫌弃给得少,而他这辈子,也不再有机会去懂。
我最后的记忆,停留在翻看那几千张照片的时候……我记得,里面有几张是一个三四岁的女孩躺在医院的模样;还有很多张是她清醒后的微笑——那是我最欣慰的回忆!
欣妤,一定要和爸爸一起,快乐地——活着!
佛曰:不可说,不能说,不必说。
一切随缘!情缘如此,生死缘亦是如此。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