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剑乱舞!”
至少在犬神看来,自己喊出的是心剑乱舞。
不过对于一群骷髅而言,一只汪汪乱叫的人立而起的狗狗挥舞着刀杀气四溢还是很有震慑力的。至少在他们的时代,这样的大狗从没见过。
腐朽的刀刃被闪耀着寒光的长刀以迅雷般的声势斩断,不知为何骷髅的视线并没有在那个潮湿的黑鼻子上停留多久,而是久久地凝视着那把腐朽的刀刃断裂的瞬间。
细小而不规则的碎片从断口处纷飞而出,连带着绿色与褐色的锈迹也爆散开来……
他的思维停留在这一刹那。
或许再次死亡,就是他们这群不死之人的解脱……
不过伴随着熟悉的作用在这腐朽身体之外的某种存在上的拉扯,让古代灵魂的意识恢复了些许。他俯视着缓缓收刀的妖犬,叹了口气,却又不甘地发出了无声的怒吼。
犬神所不能看到的地方,鲜红色的半身灵魂嘶吼着,被一朵紫红色的花摄入花心,纤长的花瓣缓缓合拢,挣扎而出的半分红色在合拢的瞬间似乎就受到了某种绞杀,如同飞溅的水滴般消散。
红色的灵魂被紫红色的花包裹着,投入到了古战场腐烂的大地上。
洁白的骨架喀啦啦地颤动着,飞到空中,组成了一个半身的骷髅,不合头骨的头甲飞起,两条扬起的铁质飞边将燃烧着红色火焰的虚无眼眶衬托出一种狰狞的感觉。干净而锋利的长刀被布满了裂痕的手骨从地底拔出。
鲜红的灵魂发出了无声的怒吼,愤怒而又无力。
撑天踏地的巨大骷髅披戴着旧日样式的甲胄,两把直矗云霄的长刀深深地插入腐烂的战场,洁白的头骨下有着惊人深邃的虚无,蓝紫色的火焰在其中静默地燃烧着。
这曾是他们的将军,他们的领袖。
如今也会成为他们永恒的将军,带领着他们在这片早已经烂透的大地永远地战斗下去。
燃烧着红色火焰的眼目黯淡了些许。
骷髅倾身,向自己曾经的将军发出了无声的致敬。
……
“就算是有那些充满了阴气与妖力的骨头作诱导,犬神清理那些骷髅的速度也太快了吧……”五方时苦现在看起来居然有些面临着某种甜蜜的烦恼的样子,树干的眉毛都要飞起来了,“简直就是席卷之狂兽啊!”
犬神的残影在骷髅间闪烁进出,伴随着残影的消失必定会有一副骨架被刀剑劈得爆裂开或者干脆就被斩断。
此情此景,确实担得起一句“席卷之狂兽”的美誉,也不知道是不是犬神深藏在血脉中的本能觉醒了,对付骨头,他是行家中的大行家,一流中的超一流。或者应该说,最本能的欲望才是推进一切行动最强大的力量吗?
“不管怎么说,公卿那边我们已经通知到了,是要命还是要名誉就看他们自己的了。”安玖叹了口气,想到之前去源清路家的情况。那孩子接触到这种事情虽然宜早不宜晚,但牵扯到家中是否有遗留的尸骨这种事情一个家中最年幼的小孩子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够知晓并做决定的。
虽然城外也不是没有乱葬岗就是了……
既然这次的对手是彼岸花的话,面对她的行动进行一些必要的准备是必须的。不管是否牵扯到了生死之间的力量,能够驱使已经死去的尸骨这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体现,因此才需要在公卿们家中进行调查。
只有将那些会动的骷髅的来历调查清楚才能够弄明白到底什么样的尸骨才会被彼岸花驱动——以此事向黑白鬼使询问过,根据阎魔的回答,没有跨越了生死的契约是不可能使役已经腐朽的尸体。
而是否曾在那位无名将军的帐下当过小兵,或者是通过形形色色的渠道与彼岸花搭上过关系,身为阴阳师也不能够向那些公卿们过分探询。
至于通知过后的事情,就随他们而去了。
跨越的生死的契约,恐怕很吸引那些希望能够谋得永生的公卿们,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寻求长远的寿命,都是行不通,也不应该的。掌握地府的阎魔也不会答应这种事情,追求永生不死的寿命原本就不是常人应该能有的想法,因此也算是一种大罪。
而对于食用了人鱼肉的八百比丘尼而言,这份悠久到了散发出腐朽气息的寿命更像是人鱼对她恶毒无比的诅咒。让她在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中磨灭掉人的本心,在生老病死中渐渐变得麻木不仁,一个人孤独地行走在天地间,对于一切有寿命的存在都充满了俯视的高傲与可恨的悲悯。
到后来以至于为了一个晴明杀她的梦,在凤凰林中生活三十年而无人得知。
生与死的界限是如此的清晰又如此的模糊,清晰到了每个人都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是在有力或是无力地跳动着,又模糊到了人寻求长生似乎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的地步。
不管那些长生者是怎么想的,安玖已经无愧于心。在他的眼中人生实在是短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人一旦开始考虑自己的寿命就会变得畏首畏尾,感叹人生又有几个十年。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螣蛇乘雾,终为土灰。就像八百比丘尼的名字其实已经说明了她终究活过了八百的岁月,吃过人鱼肉的占卜师也有一个固定的寿命。
既然终究要死去,不如活得更加灿烂一些。
这是安玖前世所不曾考虑过的问题,也不能考虑的问题,前世面对的是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压力,升学的焦虑,落后的苦恼,父母的赡养,生怕日后不能够养活家人……很多时候安玖都会有这样的焦虑,或许是从爷爷病死于癌的那一刻起他才真正开始考虑生与死的问题。
这一世并没有前世那许多的问题,没有长辈需要自己去照顾去赡养,也没有因为落后而产生的焦虑——毕竟五方时苦当年也是徒弟中的吊车尾。空闲的几个月中安玖也曾经在许多繁星点缀的夜晚思考自己曾经思考过很多遍的东西——毕竟半夜被热醒之后总得找个说法说一说或者找点事情做一做。
直到金鱼姬再一次躺在自己的大腿上,调整着舒服的姿势,就为了一个安稳的午觉。
直到萝莉师父从庭院外走进来,拿起雪团子笑嘻嘻地塞进他的衣襟就为了看傻徒弟受到惊吓的样子。
直到五方时苦站在庭院外扬手打招呼并带来全新的阴阳寮里的一二麻烦事。
直到……
安玖轻轻抚摸着金鱼姬的头,这个名中带着“公主”的弱小妖怪日后总会成为一位全新的存在。她的骄傲,她的绚烂,都将在日后安安稳稳地绽放出来。蓝皮肤的荒川之主总会因为某种原因而站在对立面,黑晴明与八岐大蛇也会轮流登场,最近也出现了彼岸花的消息……
但这个午后,他们永远也夺不走。
窗外的大雪停了,雨宫正在将白色的布缠上长刀的刀柄,花鸟卷从身旁缭绕的云雾中拿出了卷轴交给萝莉师父查看,五方时苦站在枯树旁边似乎有些诗兴大发的意味——虽然他和树干看起来也没什么两样。
就在阳光下,安玖分外珍惜此刻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