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画师到底承诺了什么,当年没有人知道,他们甚至不知道画师那惊艳众人的蝶毯是从何而来。阴阳师们谨慎检查之后得出了“不必理会”的结论。
总而言之,因这一件事,画师成名了,但是随后他又消失在山林之中。
当初很多公卿都寻找过画师,但是最终也都没能够成功说服他重新拾起画笔作画。于是到了后来,也就逐渐没人关注这些了。
只有在好友二三聚在一起喝酒的时候,有些风雅人士会看着墙上挂着的那副画,感叹当年画师的往事。或许萝莉师父也曾经是这些人中的一位,当初喝酒的友人多数已经不在了,只剩下她一个人,看着画卷上的友人,一个人默默地喝酒。
“画师最终承诺的,到底是什么呢?”小男孩托着下巴,看着逐渐西落的太阳出神。
“用最简单的笔与纸,画出天下无人能画的画。”五方时苦喝了一口茶,然后望着反射着淡淡橘色光芒的茶水表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诶诶?不是说没人知道的吗?”因为惊讶,小男孩的声线也自动拔高了。
“那是当年,画师遗留下的画卷就在我师父手里呢。”摇了摇头,五方时苦饮下了最后一口茶水。
“……”
安玖也有些出神:“不知那是何等精美的画卷呢?”
“我看过。确实感觉如同画卷中人活了过来一般,自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在普通的纸笔下能有那般灵动的画作。”
“???什么?你看过?”安玖一脸震惊。
当年名盖京都的画师的遗作被自家师父收藏虽然令人惊讶但是也不算是什么特别出人意料的事情了,但是五方时苦能够看到画卷这件事本身也不太合情合理……
“哦,当初为了收我当徒弟拿画卷诱惑我,说能够出师就送给我……”五方时苦续上茶水,郁闷回答。
安玖的眼神顿时变得滑稽了起来。
手中的纸扇摇了摇,尚存疑问的安玖说出了最后的问题。
“那么,即便是那等精美绝伦的画作,也不算是完成了承诺么?”
“不算。”
“那不就是逻辑矛盾了嘛,让普通人画天下无人能画的画作的话……”小男孩似乎想到了什么,“那不就是只有变成妖怪才能够画了吗?那妖怪果然还是为了诱惑画师吧?”
“要说起来的话,难道是妖怪喜欢画师,所以现身,提供蝶毯,然后让画师承诺作无人能作之画……若真是如此那也算是煞费心机,毕竟诱人堕落可不需要这么复杂……”金鱼姬脑洞大开。
“所以这算是个爱情故事吗?”安玖吐槽。
“嘛,大概吧……”五方时苦用手指抵住下巴,“我想想,画卷上好像就只有一名女子……”
“画卷上有啥暂时先不说了,画师最后感觉到妖怪的心意了吗?”
“既然他年纪轻轻就能够名动京都,那么必然是一个专注在画道上的画师,毕竟若是懂得人情世故的话至少不可能提出将公卿贵族之代表的黑牙隐匿起来的要求……”五方时苦哭笑不得,“要知道公卿贵族们和武士贵族们就曾为贵族的行为规范争论至今啊……”
“看来没有呢……”金鱼姬趴在门后,显得兴致缺缺,“果然人和妖是不可能的啦。”
随后转向小男孩:“你赢啦你赢啦,最后画师也没有察觉妖怪的心意,就是因为对方是妖怪所以完全没有想到过那方面是吧?你是不是又要说正因为对方是妖怪所以画师才根本不会想到那方面呢?”
“那是当然!”小男孩昂起了高傲的头颅。
安玖微微一笑:“说到这里,那些黄昏间匆匆出了朱雀大街,在朱雀门外寻求乡野邂逅的男子们,是否会因为遇到的女子可能是夜行的妖怪而谨慎呢?毕竟和画师一样都是这京都中人,而且那些可能是妖怪的女子看起来和林中的那位女子也没有区别啊?”
只要没有明显的妖怪特征,除了阴阳师,寻常贵族公卿怎么可能分辨得出人类与妖怪。渡边纲也曾经“热情”地要送茨木童子回家呢。所以画师可能当初就只是真的在追求“将美的东西画下来”这个目标。
“这个……”
“画师怎么可能知道对方是妖怪呢?”五方时苦看着庭院中树木枝梢上的树叶,“直到蝶毯之前,画师都只见到了林中的女子,或许林中女子和给他蝶毯的女子完全不一样呢?”
“前后也没有必然的关联,或者说,我们能够得知的故事,也许早就不是当初的故事了,只是前人留下的一些印象与回忆而已。”安玖接话。
“那么这个故事到底要说什么?”小男孩有些懵。
“你看,就只是这么一个故事而已,若要说起来,也不过是画师的往事,可是一旦扯上妖怪,却能够有这些言语揣测。只不过有一幅他的遗作,便能够牵扯些风声怪影进来。可见人与妖怪之间,终究是隔着的。”五方时苦将茶水倒在地上。
“你看,若是我就这么简单地把茶水倒在地上,你能够想到什么?”
“浪费。”
“你再看。”言语间,竟有一株幼苗长起,刹那间,翠叶欲滴,蜿蜒昂扬。
“这又是想说什么?”
别说小男孩,安玖都有点懵。
总不能说师兄是在恶意装逼吧?搞得神神道道的……
“我们看不到一些往事的本质,但是如果有知道这件事始末之人告诉你我这个故事的结果,你觉得画师和妖怪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什么联系?”
“没有联系。”
“没有联系?”
“林中女子,是完全不存在的。事实就是,画师用活生生的蝴蝶,做成了画布,他因此获得了惊人的成就与赞誉,但是他的追求并不是所谓的赞誉和荣耀,而是他心中画道的极致,无论是用极致的画布画笔,还是用普通的画纸画笔画出极致的画。”
“所以这份执念在他的心中种下了心魔,化为了林中女子,诱惑他画出这世间的凡人所不能够画的画作……但是他毕竟还是凡人,所以倾尽心血,画出遗作,所谓的垂垂老矣也是假的,答案就是他遁隐山林不过三日,就被贵族们发现死在了林中茅屋,只留下了那幅绝笔画作。”
“人死了,自然慢慢的就会被人遗忘,唯一的作用就是在人怀念过去的时候,做一做往事的谈资,”五方时苦似变得冷酷般,一字一句地说道,“妖怪,有些本来就与人无关,但是人却喜欢自己扭曲的追求推到妖怪身上。比如,疾病,那大多数生病的人难道不是因为住所脏乱难以清洁而患上的病吗?却要说是妖怪作乱,最终惊动了那些‘善良’的贵族,请出医师治疗病人,然后让阴阳师退治掉妖怪,之后一切都结束了,住所依然脏乱,身体依然难以洁净,这不是妖怪作乱的结果,却要由妖怪承担。”
“就好像,贵族们肆无忌惮,害怕的不是祖先的失望与惩罚,而是一个近在眼前的魔王姬。”
“本来与妖怪无关的事情,最终却推到了妖怪的身上。”
“我师父看过画师曾去过的山林,别说林中女子,便是一只蝴蝶也没见到。”
“因为是画师心中的妖怪,驱使着他,将那些无辜的蝴蝶……做成了一张名动京都却不过十日便腐烂殆尽的‘蝶毯’奇观。是他扭曲的追求,驱使着他,要画出凡人不能画出的画作。”
“不是妖怪造成的疯狂,而是他自己的狂乱。”
“而如今这些人说起画师的故事,却感叹着妖怪与人之间的爱情,说化为林中女子的妖怪是多么险恶,想要用无用的感情陷害一位追求画道极致的画师,却不说画师当初遁隐山林就是因为他那张‘蝶毯’腐烂导致天皇天颜震怒,最终将他逐出京都。”
“这不过是画师有关于蝴蝶的一个梦,一个扭曲的追求,却有很多人相信了。”
“关于妖怪的印象,难道不是因为这些以讹传讹之人的扭曲说法而定下的么?魔王姬有多么恐怖吗?不,她只是在捉弄那些张扬跋扈之人而已,没有杀人,没有扭曲人的心理,却被很多人深深地恐惧着,形容她有多么可怕的面容,有多么骇人的行为……你觉得,我们眼前的这只妖怪会有么?”五方时苦说到这里,转过身,看向小男孩,“可怕的不是你眼前的妖怪,而是人心底的妖怪,令人恐惧,使人扭曲,蒙蔽人的心灵,遮掩人的视线,使人看不清自己,也读不懂他人。”
“这才是画师蝶梦的故事,在那么一本无名的小册中,是画师绝笔画作作出之后清醒悔悟的记载,却被人记载是妖怪见不可为,带了画作远遁,扭曲画师记忆的证明……其实,带走画作的是我的师父,画师是我未曾谋面的一位师兄。”
“什么?”安玖顿时惊了。
好好的一个故事特么折腾出这么多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