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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相见难

狂风仍呼啸着肆虐大地,暴雪仍在随风飘落。天地之间,白茫茫的一片,苍凉极了。

这里是楚王朝境内的定康剑陵郡。

一条古道上,两旁的排排枯树,秃枝上压满了厚厚的积雪,无数枝头上,点缀着星罗棋布的乌鸦,也点缀着这个天地苍茫的世界。

三个人,三匹马,踏着积雪,漫步于古道上。

三顶斗笠上,压着积雪。

他们身后,是一长串的马蹄印。

路上总有覆盖着积雪的尸体,大都衣衫褴楼,或是全身赤裸的女尸。

他们甚至看见,有三只骨瘦如柴的野狗,正在啃食着一具死婴的肚子。三张血红的嘴、又是墨绿的眼,在说明着他们也很饥饿。

婴儿紧闭着双眼,无动于衷,任由三只野狗把血淋淋的肚肠拖得到处都是,染红了一方的雪。

总有几只乌鸦呀呀叫着,从枝头飞下,也想来分一杯羹,但三只狗一阵汪汪乱叫,呲着血红的牙,警告着谁也别靠近。

三个人都被这些情景深深震撼。

“怎么会这样……”荆扬喃着。

是啊,怎么会这样?当初,这个强大的国家,可是人民安定,国家繁荣呐!以前下雪的时候,总会看见小孩子们在雪中嬉闹,总有挑着货进城叫卖的货郎,或是一队骑着马的商队,赶着一车好货。

瑞雪兆丰年的前提下,还要国家安定!

那片日思夜想的故土,此时就在马蹄下。可是,这派凄惨的景象让他们忧伤极了。

“无忧……”荆扬喃喃着,他一想起她,心中一股暖流。

“驾!”他猛然加速,荆羽和韩擒虎也跟着加速。

三个人,三匹马飞驰在古道上,上扬起阵阵雪块,三面纱巾在风雪中飘扬,一路策马奔腾,一路惊飞了黑乎乎的乌鸦,犹如溅起的黑色水珠,一浪接一浪,在白茫茫的世界里,犹为醒目。

——

楚无忧长大了。

他的身高拔高,身体比以往更柔美纤细了,身上透着淡淡的成熟,变得比以往更优雅了。她正坐在炉子边的小凳子上,火焰在她双眼里跳动着。

屋外,雪刮的正紧,呼啸着、拍打着窗户。

“爹娘不会有事吧?雪下的好大。”楚无忧很是担心,朝闭紧的窗户看了看。她的爹娘在一大早就扛着一袋粮食进城纳粮去了。

“放心吧姐,爹娘不会有事的。”楚无风缩在炉子前,搓着手。他也长大了,声音变成少年独有的深沉,脸上的轮廓也变的硬朗了,身体也结实了。

她不说话,眼波里却充满了担忧,一只手抚了抚身边趴着睡觉的大黑狗。

这时,门响了——咚咚咚!门板剧烈颤抖着,显然门背后的人是用脚踢。而且,门后还响起此起彼伏的喊开门声,尖厉极了,显然不只是一个人。

大灰狗一下子汪汪狂吠了起来,两姐弟的心也悬了起来,面面相觑。楚无忧害怕地缩了缩身子,楚无风轻轻说:“姐,别怕。我去开门。”

他站起身来,去门边开门。

门刚开,一下子涌进来了几个人。他们身上穿着盔甲,腰间挂着腰刀与官印,这身打扮,在彰显着他们是官府的公人。

“奶奶的,冻死人了。”其中一个姓马的都头怪叫着,身后的几个公人也附和着。

大灰狗汪汪叫着,脖子上的毛都蓬松起来了。

“去你妈的,死狗!”马都头活像条赖皮狗,铮地抽出腰刀对准大灰狗。楚无风大惊失色,他拦到人和狗的对峙之间,对马都头连连说:“军爷军爷,您又何必如此呢?我这就把我的狗锁到后屋里去,真是冒犯了。”

马都头闷哼一声,从鼻孔里冒出两团白气。他把刀插回鞘,怪声说:“那还不快些?”

楚无风将大灰狗招呼到后屋去,他抚着大狗的脑袋,低声喝道:“大狗,听话,别叫!”大灰狗便真的安静下来了。

“真乖。”他笑着,便退出房间,关上了门。

几个官兵挤在炉子前取着暖,谈笑风生。而楚无忧只能是缩到某个角落的床沿,又冷又怕。这一切,楚无风都看在眼里,他数了数,有六个官兵。看他们一副贼眉鼠眼的欠揍样,楚无风由衷地杀心顿起。

马都头无意间一回头,就看见了楚无忧。

他的小眼睛扫着楚无忧的全身,他太享受她那担惊受怕的样子——霎白的脸,半张的小嘴,起伏的双肩。

楚无忧愈加的害怕,双眼甚至噙满了惊恐的泪水,眼光不由自主地看向马都头身后的弟弟。楚无风也血红了双眼,拳头也紧扣着,犹如一只欲怒之虎,死死盯着马都头的脑袋。

他不能容忍有人欺辱他的亲姐姐。

他快步绕过一切,一把拉住姐姐冰凉的手,轻轻说:“姐,我们出去。”

可是,两姐弟没走几步,马都头就拖着重重的长音喊道:“站住。”于是,两姐弟不得不顿住了步子。

无助,四面八方的涌来。

马都头从凳子上缓缓起身,慢悠悠地走到楚无风身边,摸出一锭银子把玩着,另一只手拍拍楚无风的肩头道:“你一个人出去,这银子归你了。”

楚无风暴怒,对着马都头的腮帮子就是狠狠一拳,并大声吼叫:“我去你妈的王八蛋!”马都头一个趔趄险些倒地,其他公人立刻跳起来,叫骂着将楚无风踹倒在地。

“无风!无风!——别打了,你们不要再打了!”楚无忧哭喊着,手足无措。

马都头摸了摸腮上的淤青,一边喊着:“老吴,老刘,阿四,你们拖这杂种出去死死按着,杨六,小李留在这儿,等咱哥仨爽够了小娘们,再换你们进来!”

顿时,一片怪叫。

顿时,声声叫骂。

三个人把少年往外拖走,少年撕心裂肺的大吼着:“姐!姐!王八蛋你们别动我姐!王八蛋!你们不得好死!姐!姐!……”

门被关上了。

门外,是骂声夹杂着殴打而发出的惨叫声。

门内,是尖叫声夹杂着怪叫声。

楚无忧被三匹狼按在了床上,她挣扎,她哭喊,她喊着弟弟的名字,也喊着娘。

甚至还有荆扬的名字。

屋后,狗也撕心裂肺的狂吠着,甚至还有挠门声。

各种声音夹杂着,混乱极了。

“比家里那黄脸婆正多了。娘的,你真是个小仙女。”马都头狞笑着,一下扯开了她的衣襟,顿时纯白小衣显出,春光乍泄。

她的叫声更加凄厉了,眼泪溢出来,不断流到了耳根。

马都头一下啃在了她的脖子间。

那一刻,她想一死了之。

砰!!

一声震响,门被撞开了,雪花伴着凄风一下子灌进屋来!

一只刚健的手从后揪住马都头的发髻,用力一扯,他整个人就向后飞起,狠狠地摔在地上,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其他两个公人大骇,刚一回头,就被两条手臂从楚无忧身上揪起来,一拳纵去,两人就惨叫着倒地,甚至有三粒带血的牙从一个人的口中蹦跃而出。

是荆扬,他顶着斗笠,缓缓抬头,血红的目光一下从斗笠中出鞘。

门外,韩擒虎一手捏着一人的脖颈,将两人身体悬空,顶在墙面上。两个公人憋红了脸,不断挣扎着。韩擒虎也顶着斗笠,遮住了上半张脸,只显出粗壮的下巴,还有那浓浓的胡须荐。

还有一个公人,被荆羽踩住了脸,那公人难以挣扎,甚至连话都难以说出。

荆羽缓缓摘下斗笠,面容比寒风冷峻,手中横掣长枪,纱巾犹自飞舞。

荆羽的目光转到了楚无风身上。

楚无风满脸鼻血,脸颊浮肿,身上沾满了雪。他忍着浑身的疼痛,吃力的站了起来。

“小鬼,没事吧?”韩擒虎雷鸣般大喊。

“无碍,多谢了。”楚无风答道,他用感激的目光看了看韩擒虎粗壮的身影,又看了看荆羽。而荆羽是报以一个微笑。

楚无风跌跌撞撞地冲进家里,眼前就是如此一幕。

一个戴着斗笠、披着纱巾的身影,正将马都头按在地面,一拳又一拳地招呼在马都头的脸上——砰,砰,砰!拳拳生风,声响沉闷。马都头的脸被打得浮肿得像猪头,青一块、紫一块的,鼻血横流,他已经晕过去了。

床上,楚无忧死死捂住身上的被褥,脸上泪珠盈盈,头发凌乱。她抽泣着,双眼瞪得大大的,空洞极了。

她还没缓过神来。

“姐……”楚无风一步步挨到姐姐身边,吃力的坐在床沿,安抚着木头般一动不动的、抱着被子蜷缩在角落的姐姐。“姐,没事了。”

然后,一片寂静,只有阵阵拳打声。

荆扬打累了,站起身来,摘下斗笠,便是汗水漓淋的脸庞。他的目光移到面前的两个公人,他俩跪在地上,浑身哆嗦,连话都说不出。

荆扬冷哼一声,目光移到楚无忧身上,他的目光顿化成片片温柔。

“无忧……”他的心里像是一下被什么堵住了,他缓缓走近她,轻轻说:“无忧,你还记不记得我……我是小扬。”

“小扬……我怎么可能会忘记……”楚无忧喃喃着,神经猛然一震,目光变得清澈。她忽然不顾一切地爬向前,被子从她身上脱落,显出衣衫不整的身体。她跪在床上,双手捧着他的脸。

“你是小扬?”她呢喃着。

“我是。”看着楚无忧那似梦似真的泪眼,荆扬想大哭。

“你变了。”她说。

他变了,不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了,他是个深沉的男人了。

她忽然哭了,呜咽着一抱住荆扬,大声哭泣。

“小扬!我等你等得好苦好苦!你为什么现在才来?你再晚来一步我真的不活了!”她大哭着,嘶吼着,双手使劲捶着他的后辈。

第一次拥抱时,正值分离,那时,人儿还年少。

第二次拥抱时,已是几度春秋,人儿,不再年少,恍如隔世。

听着她的抽泣,感受着她的拥抱,荆扬觉得,自己实在太对不起这个太爱自己的傻瓜,尽管,他永远不知道,她为什么爱着他。荆扬眉头紧锁,双目噙泪。他扯过被子,披盖在楚无忧的身上,并轻轻说:“无忧,小心受了风寒。”

他轻轻推开楚无忧,顺便帮她把身上的被子拉好,他说:“无忧,我对不起你。”

“小扬,告诉我,这次回来,你娶我吗?”楚无忧轻轻问。

他顿了顿,说:“一定会,但不是现在。”

因为,他有大事要做。

楚无忧笑了,她很幸福。荆扬知道,她定是误解了话中的意思。于是,他心里的罪恶感更是比之前沉重了。

他转头对楚无风说:“兄弟,我们出去一会儿,等你姐换上衣物。”

楚无风点头,便走了出去。

荆扬瞪了那两名公人一眼,然后拖着马都头的一只脚,将其拖了出去,那两名公人也很自觉的跟着走了出去。

荆扬回身,顺带将门合关上。

韩擒虎走过来,伏在荆扬耳边轻轻说:“有俩家伙被我掐死了,怎么办?”

“去河冰面凿个洞,塞进去喂鱼就完事了。”荆扬轻声道。

“那其他四个呢?”

“杀了。”

“杀了?”韩擒虎一怔。

“你觉得,对于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还要他们颐养天年,死后再给他们堆个大大的坟茔吗?”荆扬口气冰冷,“我敢说,他们是惯犯,留着他们的狗命,下次他们又会去害人。大楚有这种败类,实在丢人。”

韩擒虎知道该怎么做了。

荆扬朝荆羽和韩擒虎使了个眼色,点了点四个还活着的公人然后在脖子间作了个抹杀的动作,并用手语补充道:不要留血迹。

荆羽和韩擒虎点头。

荆羽的脚下,还踩着个半死不活的公人。

荆扬面无表情,他走向楚无风,手从楚无风的背后伸来,轻轻捂住了楚无风的双眼,一脸的漠然。

身后,荆羽伏身,扭断了脚下公人的脖子。

同时,韩擒虎一手掐住一个公人的脖子,将其两人身体悬空。两人死命挣扎,但很快身子一软,死了。马都头被韩擒虎用靴根抵住脖子,猛一用力,便传来清脆的骨裂声,便死在了昏沉之中。

六个公人,成了六具尸体。

“你们在干什么?”被荆扬蒙住双眼的楚无风问道。

荆扬没说话,他放开了蒙住楚无风双眼的手。

映入楚无风眼帘的,便是那六具尸体。

“他们……死了?”楚无风问。

“刚杀的。”荆扬淡然道。

楚无风顿时脸色煞白,他双腿一软,好在被荆扬一把搂住。荆扬知道,楚无风不是害怕死人,而是害怕会杀人的三个大活人。荆扬一脸疲倦的对楚无风微笑道:“放心吧小鬼,我们是军人,杀人很正常。正何况,现在我们杀的是害人的败类。”

楚无风这才释怀了一些,他说:“那最好杀尽天下恶人。”

“小鬼,恶人是杀不完的。”荆羽开口了。

荆扬指了指窗沿下的一辆积着厚雪的马车,向楚无风问道:“兄弟,能否借你家马车一用?”

楚无风笑笑,道:“请便。”

于是,韩擒虎牵来了自己的马,套上了马车,与荆扬将尸体抬上马车,又抱了一大堆草料铺在尸体上,韩擒虎说:“荆少主,我独自去处理。”

荆扬点头道:“有劳了。”

接着,韩擒虎赶着马车缓缓离开。

这时,门开了,大灰狗突然兴高采烈的跃出来,疯狂的摇着尾巴在荆扬身边蹦跃着,荆扬也伏身抚着大灰狗的脑袋。

楚无忧出现在门边,她穿好了衣服,只是双眼还有些湿红。她说:“进来吧,外面风大。”

……

屋内很温暖。

楚无风被姐姐叫坐在小凳子上,她蹲在弟弟面前,轻轻摸着弟弟浮肿的脸颊,心中痛楚难当,她柔声问道:“无风,还疼吗。”

楚无风用力点头。

楚无忧心酸不止,哽咽道:“姐姐没用,关键时刻保护不了你,只恨姐姐是个女儿身……一会儿姐给你弄点药膏帮你搽搽脸。”

“姐,世道变了,现在的大楚不是以前的大楚了。”楚无风道。

“是啊,世道变了,咱们穷人命贱。”楚无忧黯然神伤道。她转过头,看着正同荆羽围坐在炉子旁取暖的荆扬,问道:“小扬,那几个差人若是再回来报复,如之奈何?”

“放心吧无忧,他们以后不会了。”荆扬答道。

“为什么?”

“因为……他们没机会了。”

好在楚无忧没有再问下去了,要不然荆扬都不知该如何措辞了。楚无忧起身道:“饿了吧?稍等一下,我这就为你们烧顿饭菜。哦,对了,你们会喝酒吗?”

“只有随我俩同行的那位大哥会饮酒。”荆扬如实答道。

“那便好。无风,咱爹把酒放哪了?”

“在柜子里呢,我去拿。”

“别动,你浑身伤呢楚无风,坐好。我去拿。”

楚无忧忙这忙那的,又是淘米又是洗菜,不一会儿,她持着菜刀又是切藕片,又是拍大蒜的,不一会儿,切好的有芹菜,有蘑菇,有木耳等等,食材相当丰富。

当菜入滋拉拉的进炒锅时,顿时飘香四溢。

她一边炒着菜,一边倒着佐料,不经意间一抬头,发现荆扬正一只手撑着头,看着自己。

“怎么了?”楚无忧问,手中的勺还不断翻着锅中的菜。

“你炒菜的样子真好看。”荆扬道。

楚无忧霎时脸红了。

这时,荆扬听到屋外似乎有动静,他站起身来,出了屋去,便看见韩擒虎驾着马车回来了,他戴着斗笠,斗笠与肩头正沾着落雪。

马车上徒有一堆干草与落雪,再无它物。

“尸体呢?”荆扬低声问。

“按少主说的,河冰面凿了个洞,塞下去喂鱼了。等到冰融之时,尸体早被鱼啃得只剩骨头残渣了,到时任他官府查也查不到,顶多是去立个失踪案。”韩擒虎一面说着,一面跳下马车,并将车套从马身上卸下来。

“韩大哥,做得好。”荆扬拍拍韩擒虎的肩头。

“举手之牢。”韩擒虎将马车拖回了原处。

在韩擒虎的骨子里,他还一直把荆扬当成自己的上头,尽管他不再称荆扬作将军,可是,一日将军,终生将军。

“饭马上熟了,进屋吧,先说啊,一会儿可别贪杯,贪杯误事。”

“有酒?!”韩擒虎双眼一亮。

“所以才跟你说的别贪杯误事。”荆扬道。

“真懂事的一姑娘,少主有福呐!”韩擒虎由衷的夸赞。

“得得得,先进去吧。”荆扬被夸得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接着,两人进了屋。

接下来的这顿饭,可把荆扬等人吃得那叫一个满足,南瓜汤一碗接一碗的喝,饭一碗接着一碗的吃,菜一筷接着一筷的夹,楚无忧还怕他三人吃不够,又多蒸了一笼饭,又多炒了几道菜。

果不出楚无忧所料,三人的饭量个个大得惊人,之前的烧好的饭菜根本不够吃,于是新烧的饭菜又端上了桌。

也一同吃饭的楚无风看着三人狼吞虎咽,惊得瞪大了眼,满嘴边饭粒的荆羽看到了发呆的楚无风,他一边嚼菜一边道:“老弟也快吃吧!”

楚无风讪笑着点头回应,荆羽又端碗狂吃,完全失去了以往的儒雅。

楚无风转头,看个姐姐。

楚无忧是满脸心酸,她想着,前方征战,哪能如此安心吃饭?她只是挥挥手,让弟弟继续吃饭,别管那么多,自己也拿起筷子继续吃着午饭。

荆扬打了个饱嗝,一边说:“反正得有好多年,没吃过咱家乡的饭菜了,哎呀,可把我香个半死呢。无忧,你厨艺真好。”

韩擒虎也插嘴道:“酒也怪好喝呢,这是自家酿的吧,谢过姑娘了!”

楚无忧惶恐道:“不谢不谢,真是多亏了你们,唉,可惜眼下时局动荡,穷人家吃不起肉,你看这连盘肉都没有……真是惭愧。”

“咱不兴这个,这不吃得挺好吗?”荆扬挥手道,又一边吃一边说:“不瞒无忧说,咱哥仨一路赶来,已经有一两个月没洗过澡啦,一会回了家,咱做的第一件事,那必须是先泡上一身澡……”

荆扬一边吃,一边仍在絮叨着回家后的各种美好。楚无忧听在心里,脸色却独自黯然。

她正为荆扬心痛。

荆扬察觉到了楚无忧那细微的异样,于是便问她:“怎么了无忧,你有什么心事别瞒着啊,快说出来啊。”

楚无忧抿抿唇,她不忍心此时打破荆扬三人的愉悦心情,可是他们终究得面对这个问题,她最终还是道:“吃完饭吧,吃完再说。”

“你不说,我们怎么吃得下?”荆扬说。

楚无忧好几次的欲言又止,终是开口了:“小扬,你的家……已被朝廷查抄了。”

果然,话一出口,就不好了。

荆扬和荆羽心头猛然一震,两道身影霍站起,两人的大脑一片空白。

“……无忧,怎么回事?”荆扬急切问道。

“朝廷抄了你家是因为……令尊犯了叛敌变节之罪。”楚无忧道。

“朝廷在放屁!我爹他没有!”荆扬一拳擂在桌上,他情绪激动,侧指着身边道:“我承认我爹刚开始是动了私心,想把自己的势力独出去……可最终他什么也没做,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就想带着还活着的将士平安凯旋归家,是他司空刺不依不饶,抓了我爹的把柄,非说我爹是反贼!”

荆扬怒气冲冲,泪水流出。

楚无忧知道,这种委屈不是三言两语能道尽的,她起身,走去轻轻抱住了荆扬,在他耳边呢喃道:“我也不信你爹是反贼,不只是我,定康的数众百千十户百姓也不信。”

“真的?”荆扬落寞的心得到了丝丝安慰。

“真的,好多人甚至联名了一纸百家状,呈去质问官家,荆家是不是受了小人诬陷。”

荆扬心中五味杂阵。

他又问:“我的家人呢?”

她答:“听说正寄住于一户商贾家内,是刘罡刘员外府上。”

荆扬心中的幸福是滚烫的,看来,人心也并没自己想的那么黑暗不堪。

她离开荆扬的怀抱,与荆扬对视道:“早些日子,我们听说你们荆家军惨遭围剿,全军覆没,他们都说,你们荆家男丁已死在其中……可我不信你死了,因为你答应过我不能死的。”

“我们是没死,也差点没命。”荆扬说,“是我的师父还有我的姨父,若不是他们舍了性命,那我们早就是一堆枯骨了。”

楚无忧见荆扬还有荆羽神态恍惚,心里也难受,她也明白,这种现实,一时半会儿是难以接受。

毕竟人心是无比的脆弱,它甚至能打败自己。

“无忧,告诉我,最近大楚境内是什么情况?一路上,我们见了无数饿殍。”

“天下乱了。”

“乱了?”

“对,乱了。北君候杨启把持朝政,滥杀忠良,作恶无数,各州大吏心怀鬼胎,拥兵自重,本来这几年前方在打仗,资源就匮乏,现在这一内乱,群雄并起,征来战去,你死我活。最终压榨的还是我们这些穷人,税更重了,价也涨了。有些地方州郡还变本加历,百姓的粮食被官兵抢得一粒不剩,只好成群结队的出来逃难,这一来,冻死饿死又岂在少数?这个时节更是如渡鬼门关。”

“可不?”一旁的楚无风插嘴道,“就现在你们吃的这一顿,对咱现在来说,已经是顶好的了,吃肉就别想了,平常就是稀饭咸菜,你当我们是天天吃这么好?”

荆扬诧异道:“这么一桌菜……以前不是家家都炒得起吗?”

“你也说了,那是以前。”楚无风道,“唉,这世道,真是不让人活了。”

终了,荆扬一声苦笑,道:“不曾想,再踏故土,竟是这般凄惨。”他沉默良久,看着楚无风,微笑道:“离去时,你那么小,现在却长这么高壮,我们也渐渐老去。嗬,真是岁月不饶人呐。”

他的目光移到了楚无忧身上。

“无忧,我现在已不再是个少爷了,混得连狗都不如,我什么也给不了你,你不嫌弃我吗?”

“傻瓜。你在说什么?无论你怎么样。我爱你就足够了,只求你也爱我,不要负我。”

“无忧……”

“我楚无忧,非你荆扬不嫁。”

荆扬又流泪了,有喜有悲。她用袖子替他擦泪,他望着她,感叹道:“我实在想不通,这世上怎么能有你这样的傻姑娘?”

“因为我愿意。”楚无忧仍专心替他擦泪。

荆扬深深明白,这么爱自己的傻姑娘,世间难有第二个了。他说:“好了,无忧,我们该离开了。”

楚无忧微笑道:“去吧,你娘很想你们。记得常来看我。”

三人走出了屋,戴上了笠,牵了各自的马,刚骑上去,伫立在栅栏门口的楚无忧开口喊道:“小扬!”

荆扬在马上回头,马蹄缓步向前,没有停下。

“那年你出征前,在那棵大树下,你说过的,你会把它实现吗?”楚无忧的脸上泛起了红晕。

“会!”荆扬说着,快马加鞭,三人消失于茫茫风雪之中。

楚无忧伫立着、遥望着,她想起了当年离别时的那首小诗——

水依山,荆慕楚。

候君归来日,落花满天时。

他今日归来了,漫天落的,却是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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