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汽车穿过了一个很长的隧道。因为太黑暗所以我想靠近妈妈,没想到妈妈却在前一秒钟搂紧了我。别害怕。她说。我觉得妈妈真好!我看不清她的脸,但我能感到她的呼吸和心跳,我们在一起。
妈妈准备好晚餐的时候,爸爸和浅浅都不见了。当我们拨通了爸爸的电话时,他的手机却在沙发上响起来。
但愿他们在一起,妈妈说,丘奥德,我们去街上找找吧!
我们来到经常光顾的糖果店,每当看到和爸爸体型相似的男人,我都会跑过去确认。妈妈更关注小孩子,她认错了好几个扎蝴蝶结的小女孩。
妈妈说有可能是浅浅太饿,爸爸带她去吃米粉了,我也很赞成,浅浅很喜欢那家店子米粉的味道。但我们飞快地来到这家米粉店时,有人告诉我们,店内正在装修,今天不营业。
会不会去江边了?我问。我记得有个周末我们曾在那里买过风筝,爸爸承诺过,不久之后还会带我们去。
妈妈摇摇头说,这么晚了,他们不会去那里的。我们去了百货商店,尽管知道爸爸不喜欢购物,但看到里面亮堂堂的,还是想进去试试。
我这才知道,夜里的百货店是这么的热闹,收银台前已经排起了很长的队伍。看到货架上的维尼熊饼干,我很想吃,但为了不耽误时间,我们什么也没买就急着出来了。
寻找得更久的还是街道。每一盏霓虹灯下面,我们都会仔细观察,坐在木头椅子上休息的叔叔阿姨都被我们打扰了。
我和妈妈无奈地站在人行横道前,小绿人亮了,妈妈却忘记了往前走。我知道她在担心爸爸和浅浅,她的眼睛已经湿润了。马路上的车重新开动起来,一辆巴士经过的时候,风灌到我的嘴里。
当你怎么也找不到一个人的时候,觉得世界真的很大,那个不为人知的地方究竟在哪儿?我想,也许是月亮和霓虹灯都照不到的地方吧。丘奥德!妈妈叫了我一声,她的声音很嘶哑,被冷风呛得咳嗽起来。听到她咳嗽我很难过,可惜我的口袋里没有纸巾可以递给她。
我们休息一下再找吧。妈妈牵着我向前走,一边拨通了手机。最后,她还是失望地告诉我,他们没有回家。
转角的咖啡店里很暖和,妈妈点了蓝莓夹心饼,我很喜欢这个。NO,是我太饿了,所以只要是吃的,什么都喜欢。
蜡烛的火焰在水杯里跳舞,它们不能安静下来,它们不能明白我们的心情。
我狼吞虎咽地吃了夹心饼和橙汁,妈妈一口也没动,她拿着勺子却想着别的,时不时看看马路。她也许在想,斑马线上随时可能出现浅浅。
买单!买单!那声音从茂盛的绿色盆栽植物后面响起来,第二个“买单”是一个小女孩说的,天哪,这声音竟然和浅浅完全一样!
这是激动的一刻,我们四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万岁!
我大声说。妈妈只说了一句话:终于找到你们了!
没有别的,我们手牵手回家。四个人并排走着,我们的队伍占据了整个人行道。
世界真的很小,特别是当某个巧合出现的时候。
游乐场是搜集欢笑声和尖叫声的地方。在游乐场里,大人变成了小孩子,小孩子变成了鬼怪。
不信?那就请你闭上眼睛——呜……
哇……
啊……哈……
听,这些快乐的吼叫是不是跟鬼怪一模一样?
在圆形的旋转车里,尖叫声变成了一个个圆圈;在旱地雪橇里,尖叫声变成了波浪线;海盗船能把尖叫声变成Z字形;在过山车上,尖叫声打成了结。从过山车里出来的人,都会暂时失去自己,因为他们曾被天空带走。
我想,游乐场里的树一定比其他地方的树快乐,因为它们每一棵树的叶子上都沾满了欢笑,就像小草在清晨会沾满露水。也许任意晃动一根枝条,就会抖落满地的欢笑声。有的声音很粗,是爸爸们的,有的声音很响,是妈妈们的,最稚嫩的声音是小孩子的。我不知道自己的欢笑沾在哪一片叶子上,如果知道,我一定会将它带走。
爸爸打了一个喷嚏,这是很难见到的。到游乐场很少有人打喷嚏。有一个陌生的小孩告诉我,他的爸爸去年在这棵树底下连续打了三个喷嚏,结果买彩票中奖了。可惜爸爸打了第二个喷嚏就停下了。我问爸爸:鼻子还痒吗?他说,还好。这时候,天空传来了飞机飞行的声音,我们的游乐场在山上,能更清楚地看到飞机。
飞机!我叫道。
正在走路的孩子、看热闹的孩子、骑马的孩子、踩着滑轮鞋的孩子……所有的小孩都抬起头来。我很感动,第一次有这么多人跟我一起看飞机。
坐在旋转木马上,就像拥有了一双翅膀。翅膀是透明的,小孩子的脏手很难碰到。我的马不停地追赶,却始终抓不着前面的小孩,我想和他一起浮上去也不行——他的马浮上去的时候我的马却沉了下来,终于我的马浮上去了,他的马又沉了下去。
我看到妈妈在向我挥手,爸爸的相机正对着某个孩子。
音乐结束了以后,爸爸妈妈们找到了各自的孩子,回到了他们的身边。爸爸说,他不习惯没有相机的人生。我想我能够理解,就像妈妈不习惯没有服装店的人生、小孩子不习惯没有棒棒糖的人生。
回家的路上,汽车穿过了一个很长的隧道。因为太黑暗所以我想靠近妈妈,没想到妈妈却在前一秒钟搂紧了我。别害怕。她说。我觉得妈妈真好!我看不清她的脸,但我能感到她的呼吸和心跳,我们在一起。
感到恐怖的时候,小孩子总是选择大哭或者闭上眼睛,依我看这很愚蠢。睁大眼睛才是唯一战胜恐惧的办法。当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就不会感到可怕,你就会明白,原来的可怕只是猜想。
不久,隧道口的亮光出现在我眼前,就像对着灯远远地看一枚铜币的口。车子们有秩序地开了出去。这些车都是隧道的孩子,小轿车是小宝宝,公共汽车是儿童,加长的大卡车是长大的孩子。远远地,我看到半山腰的摩天轮,看上去它一点儿也没有动,其实我明白它在转动。它像插在绿树丛中的风车,挥着手对我说,欢迎下次再来。
这是第一次在公共汽车上碰到流浪歌手,这一次他和我们一样,是一位乘客。他花一元钱买一个座位,他站在那个座位前,脖子上挂着吉他,热情地为我们演唱。他先唱了一首恭贺新年的歌曲,接着他说,现在,我为大家演唱一首张雨生的《大海》。妈妈说这是一首愉悦的歌,可我觉得很悲伤。是我的问题,我一想到大海就忍不住悲伤。也许是因为我的冲浪板被海水卷走,也许是因为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捡够99个海螺,也许是我准备放回大海的小乌龟死了。
这首曲子很长,他唱歌的时候大家都盯着他的脸,我一直在看他拨弄吉他琴弦的手指。他的手指头很粗,指甲很浅而且没有洗干净,我在想,他不弹吉他的时候,一定也和我一样喜欢啃指甲。那些本来被绷得很直的琴弦,在他手指的拨动下,变得弯弯曲曲,就像大海起伏的波浪。他的手指就像一支船桨一样,在那些波浪形的海水里自由穿梭着。
他的头上戴着卡子,这样能把麦克风固定在嘴角边。妈妈说他的手提箱里是扩音器,能把声音放大,难怪我听到的声音就像电视机里传来的。
当《大海》唱完了以后,已经过去了五个站。这时候他按了一下大提箱上的按钮,可能是把扩音器关了。他说着谢谢,来到乘客们的面前。乘客们像买票一样把钱递过去,这时他不是乘客,他变成了售票员。
也有一些人拒绝给钱,就像坐在我前排的大叔,他说身上没有零钱。真正的售票员——那个穿制服的小姐终于生气了,她说不能在车上收取乘客的钱,司机把车停下来,让那个流浪歌手下车。
歌手走了以后,人们才开始对他议论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