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窗外已近晌午,阿珅接过花田递来的糕点,“昨日善儿回来,可同你说过什么吗?”
“善儿说那位长得很漂亮的王爷领着她在府里玩了一圈,却并未问过她什么,只是领着她玩耍。”
花田有些奇怪,她至今没有觉得有何不妥,那娘子为何不让自己跟着呢?
“他是不会问善儿什么的,因为他知道善儿回来会讲给你听,其实他也清楚,问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是问不出什么的。”
“娘子,我还是不懂。”这与她昨日所说的话明明相挬,珅娘子昨日明明说,逸王若是要知道些什么,定会来问善儿的。
“你何必跟着呢?你以为,你家公子就没有防备他这位亲弟弟么?你不在,他才可以跟善儿随意走动,去了盛府的哪些地方,你们盛府有没有什么不该有的地方,你应该最清楚。他若问了什么,善儿回来也定会告诉你,可他若是什么不问,善儿就不会说了吗?小孩子,你不问她问题,她开心了也会东一句西一句的给说出来。这就要看盛府有没有什么不该去的地方,小孩子有没有知道什么不该听的话了。”
“不过是打着个幌子,让其放松警惕罢了。”
“我懂了,娘子昨日,是想借善儿,来观测逸王的目的?”
“想必你家公子那里,早已清楚了,回去即可问问他,有没有探测清楚逸王是存了什么心思来到这里的。若是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正常,那咱们的这位王爷,后面肯定是藏着招儿了。”
花田听完阿珅此番话语,暗暗琢磨,此前一直不知公子留一位戏子在府里究竟何意。现在看来,这位名角儿,不单单是在唱戏上面在行,这心思,也真是玲珑剔透。
这人若为公子所用,定会助上不少力,自己也要仔细侍候才好。
“听说娘子今日来青鸾山,是来寻人的?”
“故人罢了。”
阿珅将吃了一半的糕点放下,这是昨日厨房多做的荷叶酥,阿珅不喜欢这种口味厚重的点心,只咬了两口,便放了下来,靠在车厢壁上闭目休息。
来青鸾山,实属下策,即使现在都已经在路上,她也不确定,自己这个决定究竟是对是错。前路漫漫,将一个无辜的人拉进来,她着实是有些混账。
可若自己能竭尽全力保护好那孩子,并成全她的愿望,那在自己这残缺的一生里,也算是做了一件有功之事吧。
欠了别人的,总要偿还。
一路的树叶轻点车厢,花瓣混着轻风为其沐浴,似是自然清新的香气让车内的人安了神,直到马车停下,阿珅才缓缓睁开眼睛。
这一觉,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娘子,到山脚了,可是要上山?”
“你随我上去,留车夫在这看着吧。”
“好。”
踏入山中的那一刻,阿珅看着眼前的景象才想起,自己已经一年多未曾来过这里。
青鸾山最奇的景,就是种了半山的棣棠,又种了半山的白梨。远远望去,清艳两重天,走进后,只觉如临仙境,与世隔绝。
阿珅一直在想些自己刚才做的梦,梵天莲花境,般若蜜多经,
所有圣者,全都在。
怎么会突然做了这个梦呢?
为何会在此时,梦见参禅圣地?
“娘子,你看我们可是到了?”
花田的话将她回了神,叹口气定下心,抬头看那座被一圈翠竹围着的院子,自己身下,突然就像被灌了铅般,她今日,是在赌一把啊。
“我那故人,不太喜生人,你就在此处等我吧。”
花田昨日得了自家公子的吩咐,便站在原处点头答应。
阿珅站在门前,将怀中的白巾系在手腕,举起的手迟迟没有落下,看了一眼那劲笔书写的牌匾,眼眶不自觉的微红,终是狠下心,一把推开了门,
院中正在迎风舞剑的女子看见来人,呆呆地站在原地,手中的长剑应声落下,
“阿姐?”
“婳儿......”
坐在檐下正在绣花的妇人也看到了她,手指被针扎了未曾感知,好久,才起身,眸中多有怒气,腿上的绣样也被她扔到一旁,手直指阿珅,疾声厉色道,
“唐缘珅,我是否说过,这个地方,你此生都不准再踏进!”
“娘,你先冷静!”舞剑的女子跑过来扶着妇人,劝道。
“绣姨,”看见两人,阿珅突然跪地,两行清泪也随之流下,
“姨母,玲珑山庄,没了。”
听见此话,阶上的二人俱是一惊,妇人没了支撑一时滑落在地,女子却匆匆跑到阿珅的身旁,同她一样跪着,“阿姐可是在诓我与娘,许久不见,阿姐也学会了拿谎话来寻开心了吗?”
说着便急急地晃着唐缘珅的衣袖,微微显着麦色的的脸上满是慌张,“阿姐你说话啊,可是生了娘的气才故做此般的?”
“婳儿......”
阿珅哽咽,女子立刻泄了力气,也终是流了泪,呆呆地跪着。她刚才竭力想从阿珅的脸上看出一丝笑意,可她只看到那腕上的白巾,看到一张伤心悲戚的脸,看到从那双眸子里流出的的泪珠支离破碎。
“我今日,是来发布丧讯的,玲珑山庄七十八口人的丧讯,姨母,爹爹与娘他们,他们,他们都不在了。”
仿若重雷直击二人心头,女子想这或许是一个笑话,可她自幼沉稳的阿姐,双眼通红着看着自己,阿姐是从来不会开这种玩笑的。
“阿姐!”
青婳抱着阿珅痛哭,绣姨一人坐在街上,任由眼泪横流,
“都是好狠的人,你们都是好狠的人啊!”
“姨母!”
阿珅惊呼,青婳闻声扭头,看见绣姨已经倒在地上,
“娘!”
在唐缘珅做着玲珑山庄的女儿时,很少去关心这山庄外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她自幼聪慧敏人,受着众多宠爱,又得念空方丈真传,学尽天下才识。
坊间都传,那位仁弗小主如何如何,按辈分,盛世也要喊她一声师叔。她同先皇师承一脉,先皇曾托她,若是日后太子即位,定要助其一臂之力。
除了至亲与师父,再没人知道仁弗小主是谁,曾经连先皇都不知,他曾见过的那个男孩子,会是宜阳玲珑山庄唐家的女儿。
她被保护的很好,独居于绣楼之上,为了她,玲珑山庄隐居在楚秀山,变成铜墙铁壁,密不透风。对外只称是夫人丧子悲痛,身子薄弱,从此闭门谢客,远离俗世。外人从来没见过见过这位深居闺阁的娘子,天下也一直繁盛太平,她处在深闺,一直以为,自己所学的东西,可能没有用到的那一天。
因此,受了娘爱听戏的影响,她悄悄拜了梨园的戏子做师父,日日练习。除了穷苦人家无路可走,即便是寻常百姓,也断不会将自家孩子送去学戏,更何况是她这种自幼养尊处优的大家闺秀,还是坊间盛传的仁弗小主,她绝对不能叫父母知道此事,因此一瞒,便是十年。
十年后,她是名动宜阳的戏子,竟与那千姿楼花魁共同被称为宜阳双绝。
没人知道绮韵坊的珅娘子就是玲珑山庄的女儿,更没人,将仁弗小主,与唐缘珅连在一起。
她以为,她可以陪在父母身边一世,听着师父的佛经,给他们唱长长久久的戏。
直到那场劫难的来临,她兴致冲冲地要给爹爹和娘唱自己的拿手戏,却不曾想,是老天同她演了一场精彩好戏。
她倒在盛府门前时,以为自己这一生,都要完了。
闭上眼睛之前,想着诸相皆空的经书,想着咿咿呀呀的戏文,突然觉得,若有下一世,即便做那漂泊无依的孤魂野鬼,也万不可让她不再进入这凡世。
这世间万物,究竟要叫人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