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林古木之中,不见人烟,即使在大白天,偌大又荒凉的兰若寺仍然显得鬼气森森,在一个虬髯剑客的眼中,这里却是他避开江湖恩怨的一块净土。
前些年,他看到有不少人走进这里,有山贼强盗,有和他一样的江湖人,有投宿的赶考书生,甚至还有某些旁门左道都算不上,学了些不入流的歪门邪道就打着‘降妖捉鬼,除魔卫道’的招牌进来找死的……
刚开始他还或许会好心叫他们离开,然而山贼强盗却认为他发现了这里有宝藏,想一人独食;江湖人不是来逼他比什么鸟天下第一,就是为了他的脑袋而来;书生更根本不领好心,反而劝他多读几本圣贤书;而那些斩妖除魔的,最后反被妖给除了……
瞧瞧!
可不可笑?
是不是好人难做?!
所以当初汉子选择远离江湖,便是因为,人的世界太复杂,你在他们面前做好人,他们反而认为你别有居心。
近几年他的耳根终于清净了些,一部分是终于有人意识到兰若寺的可怕,一部分也有汉子的从中干涉,所以,这几年他虽然一直在兰若寺过得相安无事,但实际已经成为兰若寺那个千年老妖精的肉中钉眼中刺。
…………
一截张牙舞爪的枯树突然从地里钻了出来,千钧一发挡住了空中急速射来的一支金针。
蓬!枯树被金针击中,瞬间冒起了烈火。
有一个五短身材的汉子从空中落下,听到那一阵鬼叫,没好气喊道:“你以为只有你会叫,我不会叫啊!”
说罢,他仰头,“啊……”
有一个时男时女的声音在他头顶上空回荡:“臭道士,大家都不过是想在这里栖身,杀的都是一些咎由自取的人,你何必非要跟我过不去呢!”
剑客一脸络腮胡子,根根坚硬好似枪戟,一手拿着剑,睁眼圆瞪喊道:“我呸,谁要跟你过不去,我躲在这个鬼地方只不过是为了避开江湖恩怨。”
仿佛来着四面八方的声音再次不阴不阳的响起,“既然大家都不过是想在人间减少罪孽之辈,造福人群,说起来我们都算是同道中人。”
本名燕赤霞的虬髯剑客火冒三丈,大骂道:“阿嚏,同道中人?同你妈个死人头!”
他记起一事,转身走到烧得正旺的枯树近前,鼓气一吹,烈火瞬间熄灭,再次转身毫不客气道:“你在这里玩火,就等于在玩我,总有一天你会玩出祸来,到时候我就消灭你。”
树林上空动静全无,似乎是那个不阴不阳的声音的主人已经离开,但燕赤霞心里如明镜似的,抬头环顾头顶漆黑上空,一脸鄙视,“老妖怪,生气了?生气没有用,要打便打,雷声大雨点小,吓唬谁呢?”
原来原本还风平浪静的头顶上空,早已经是杀机涌动。
虬髯剑客豁然放声大笑,“来来来,反正这兰若寺里面我们早就看不顺眼对方了,干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就现在,我们来个你死我活。”
毫无动静。
突然虬髯汉子瞳孔微缩,人已经如同一支箭驽一飞冲天,与此同时,四根手臂粗大的树木根须在他原先站着的地方呈四个方位破开地面追击而来,又刹那于半空交缠扭成一股,威力更大,来势更猛。
燕赤霞临危不乱,一口真气沉于丹室,本来要失去上升之势的身形再次拔高,在空中一个倒转,头下脚上,双手握剑,重重斩下,剑罡剑气激荡,与那根追击而至树根轰然对撞在一起。
空气发生了一声巨大爆炸,树根被炸成无数碎屑落下。
虬髯剑客并未乘胜追击,身形借助爆炸的巨大冲劲,在空中旋转一圈落下后,反而停下,皱起眉头,头顶上方杀机早在汉子一剑砍出时消失,一切重归平静。
…………
一个在白天是一个大坟场,晚上就是一座精致的亭台楼阁之中,两个生得美貌的女子站在一个身穿暗红色衣服的老嬷嬷左右。
老嬷嬷头上插着银质梳形头饰,曲背弯腰,老态龙钟,用一种阴沉的目光盯着远处许久,缓缓收回。站在老嬷嬷右边的白衣女子担忧开口道:“姥姥,那个臭道士怎么办?”
老嬷嬷双手被左右两个女子扶着,淡淡道:“不用怕,他的道行虽然高,跟我比,他耐我不何。”
这个在兰若寺已经根深固蒂的老树妖眯起眼,“那臭道士整天跟我作对,好,他不是要保那个年轻书生吗?只管去和他玩玩游戏,我们去引诱那个书生。”
站在左边的女子身穿青色长裙,容貌极美,比之右边的白衣女子却仍稍色一筹。
她此时嘴角还若隐若现的挂着先前对白衣女子差点死去的幸灾乐祸,闻姥姥话后,脱口而出,“姥姥,让我去!”
姥姥望向左边侍女,眯着眼摇头笑道:“小青,你的本事还不够,对付男人这种事,你还要多跟小倩学习。”
白衣女子看了一眼总跟她作对的妹妹,抚发笑道:“姥姥,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不想浪费太多时间,我会尽快把他带回来。”
“嗯。”
…………
马车一路南下,第二天黄昏时,在一个叫落魄镇的小镇落脚。
这两天,停车的次数不多,而且都不是为了给人休息,而是让马休息,吃喝拉撒,对于马车上的两人来说,似乎都是不存在的。
这个现象,北斗已经习以为常,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北斗发现原来他可以不像普通人那样吃喝拉撒,也可以生存的。
至于一位货真价实的山上之人,不用像凡人那样吃喝拉撒,应该也不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情吧!
北斗是这样觉得的。
直到现在,落魄镇唯一还营业的客栈之中,北斗看着黑衣女子点的火锅还有那十几种配菜,目瞪口呆。
黑衣女子毫不理会,用筷子在沸腾的红辣汤汁里夹起一块若隐若现的毛肚放进口中,才缓缓说道:“大惊小怪。”
北斗听了好生郁闷,觉得这句话的威力比他挨的那一拳的威力还要大,是他大惊小怪了吗?
他忍住不住问:“你一个人吃得完这么多?”
已经又轻车熟路夹起一块黄喉吃起来的黑衣女子头也不抬,“饿了两天……”突然顿了顿,望向北斗,“你不吃?”
“我!”
北斗看着火锅里翻滚的食材与不时浮沉的花椒,咽了口唾沫,忍了忍,没忍住,于是拿起筷子快速夹起一块毛肚放进口中,却忘了刚从汤汁里夹出来的毛肚烫的厉害,不提防下被烫的不轻,他又拉不下面子吐出来,只好硬撑着囫囵吞下肚子。
这一幕被黑衣女子看在眼里,嘴角上扬,竟有笑意。
只可惜这一幕只是稍瞬即逝,沉浸在郁闷之中的北斗并没有看到。
…………
两个人吃起来你来我往,火锅很快见底,北斗站起来开始在客栈里蹑起步来,此际月上中天,北斗蹑步到门口,街道空荡荡,人已着睡,镇上寂静无声。
北斗又转身,望向屋内,小二已经趴在柜台后面打瞌睡,再望向自己那一桌,黑衣女子也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北斗习惯使然眯了眯眼睛,心中一直藏着的疑惑,是时候问一问了。
想着,他重新蹑步回到座位坐好,黑衣女子也在这一刻睁开眼睛,一种拒人于千里的冷也在这一刻扑面而来,“有事?”
北斗点点头,同一辆马车上相处了两天,大概知道黑衣女子是一个怎样性情,不以为常,直接开门见山问道:“我想问问,关于兰若寺,它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千年古刹,不过早已经沦为一处吃人鬼蜮。”黑衣女子淡淡道,然后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北斗,奇峰突起地说:“忍了两天,为何现在才问?”
北斗怔了一下,继而愕然起来。
黑衣女子也不故作高深,直接道出真相,“上次你问了我们此行的去处之后,就开始心不在焉,我自然猜得出来。”
北斗这才恍然,也没想到看似不近人情的黑衣女子会留意到他,旋即也不隐瞒,说道“确实是因为兰若寺,其实,真正的原因要更复杂。”
说到这里,北斗越来越茫然,这里的兰若寺,故乡也有一个书中虚构的兰若寺,到底两者只是恰巧有一样的寺名,还是根本就有很大的关系。
北斗心有些乱,一时理不清,也没有再说下去。
黑衣女子闭上眼睛,没有再问。
长久的沉默。
唯有店小二的打呼声。
是三响打更声吵醒店小二,继而店小二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
北斗看了一眼没了热气的火锅,询问道:“住下还是赶路?”
黑衣女子却已经用行动给出了答案。
结账走人。
看着顾自走出客栈,然后融入黑夜里面的黑衣女子,北斗不禁苦笑起来。
果然性情如人,人也如性情啊。
也不等等我!
…………
五更时分,马车最终在一个叫“落马坡”的地方停下。
将军下马,丞相落轿。
因此而得名。
具实原因,当然是落马坡往半里的兰若寺。
可惜曾经使“将军下马,丞相落轿”的千年古寺,如今却也沦为人人谈之色变的污秽险恶之境。
北斗不知道这些,也不知道再沿着落马坡走半里就是兰若寺,不过他心里这时候有一个感觉,不需要黑衣女子说,就知道。
——兰若寺,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