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刘文昭虽然家门不幸,但自从来到了窦家,却体验到了窦家人给他的爱护和陪伴。窦家祖父就像他亲祖父一样,总是慈爱地看他。窦家大娘就像他过世的母亲一样,给他无微不至的关心。还有心比天高敢想敢干的大哥红石,老实沉稳待人极好的二哥红骁,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小妹红棉,可爱文静总是爱哭的卢琳,总流鼻涕胆小柔弱的小七,和那鲁莽暴力说风是雨的大有。这些孩子天天在一起,河里抓泥鳅,坡上追兔子,树上偷枣子,林里荡秋千,吵架,打架,和好,结盟,度过了美好的两年时光。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段时光之所以在他心里挥之不去,是因为有一样东西,那是他之后再也求而不得的东西,那是“家”。
后来因为一次偶然,让急着想报仇的大风认了出来,怕身份暴露,他带着卢琳连夜狼狈地离开的邯城,一走就是五年时间,这个过程中,他上山拜师学艺,下山闯荡江湖,为父亲笼络人心。邯城的往事便被埋在心里,邯城也变成了一个伤心之地。即使这次回来,他本也是乔装打扮打定主意不表露身份的,却被红棉知道了底细。就像是好好的包袱被人扯出了个口子,心事掉了一地,狼狈不堪。
是及时将这口子缝上还是干脆撕开晒晒太阳,他犹豫不决。虽然他对周大志自信地说自己会处理好,可他真的能处理得好吗?鬼才知道。
走着走着,陆昭突然停住了脚步,目光停在了一个地方。
窦家到了。
陆昭愣了愣神,然后转身往回走。这时,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喂,那个谁,来了干嘛走?”
陆昭扭头,看到说话的人,是大风。
只见他一个人蹲坐在一座房子后头的阴凉角落里,脚下洒了一堆的花生壳,应该也是待了有一会儿了。
“你在这儿干嘛?盯我的梢啊?”陆昭问他,走了过去,坐在他身边。
“懒得理你。”大风瞅了瞅他,调侃道:“我说陆兄,您可是读书人,读书人这样可是不雅。”
陆昭没说话。
大风又道,“怎么,想回老地方看看呀?干嘛不进去啊?怕见人啊?红骁不在家,红棉在家。”
“你呢?你干嘛不进去?”陆昭愣了他一眼,表示不屑。
大风面上也是一窘,“要不咱两个搭个伴,一起去吧。”
“红骁不在你还进去?”陆昭说。
“我就是找她的,我不想让头儿知道我的身份。”
“怎么,小捕快没当够还是相当人家女婿啊?”陆昭话里带着嘲讽。
大风扭过头,一本正经地看他,说:“都想。”
陆昭上下打量他,摇了摇脑袋,叹了口气:“昨天看你,觉得还不错。今天再看,哎。”
大风不解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可是这家的女婿,你别忘了。“陆昭道,”你这样不觉得好笑别扭吗?“
”我当然知道。“大风拍了拍手上的花生皮,站了起来,往窦家走去。
陆昭也起身跟了过去。
昨天的事情之后,红棉径直回到了家中,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头闷不出声。秦氏几天未见她和红骁,担心得很,看只有红棉回来了,而红骁未回,更是心焦。一直问红棉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红棉不想嫂嫂担心,便说自己被红骁训了,而红骁很忙,并没有什么事。秦氏未见到人,哪里听得进去。
这时候,大风领着陆昭来了,秦氏上下打量陆昭,大风忙介绍说是红骁新结识的兄弟,秦氏又把自己的担心问了一遍大风,这才放下心来。忙去给他们做饭了。
红棉的眼睛红红的,一看就是刚哭过,此时强装镇定,耷拉着脸,一声不吭地坐在桌子旁。也没有瞧这两个人。她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两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
“红棉,原来你在家。我们还去风雷观找你呢。”大风一脸尴尬地对红棉说,而一旁的陆昭没有说话。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红棉问道,语气很冷淡。
大风也有些尴尬,“红棉,我想求你帮我一个忙。”
红棉抬眼道:“帮忙?什么忙?”
大风道:“我的身份你哥还不知,而且我也不想让他知道我骗了他。我是真心把他当兄长对待的。”
“你以后什么打算?”红棉没有接他的话。
“我能有什么打算,当然是还做捕快了。”大风回答道,“我也没其他地方可以去。”说着,冲陆昭使了个眼色。
红棉苦笑道:“也就是说,你还想做那个傻了吧唧的赵大风,对吧?”
大风点了点头,端着一张有些局促的脸,“不可以吗?”
红棉沉默了一会儿,“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觉得很别扭很滑稽。“
”我也知道别扭,不过我也没办法。红棉你帮帮忙,别告诉你哥,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这样了。“大风语气很小心,一改平日里那个殷勤愚憨的样子。
红棉听他说话,越听越生气,”怎么会没有办法,你悄悄离开不就行了?你连名字都是假的,到哪里不能当捕快。这小小的邯城,容不下你们这些大神。“她说着,话里头也迁怒到了一旁的人,索性把怒气都发泄出来才好,”你们把我们窦家人当傻子对不对,想来就来,说走就走,换个名字就能心安理得的过日子,多大的抱歉我们还不能说什么,只能原谅。“一边说眼泪便源源不断地淌了出来。
两个大男人两顾无言,这女人得了理之后真的是不饶人的。
大风殷勤惯了,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方手帕,递给了对面的泪人,”谁说不能说,你说,想说什么说什么。我们这不是听着的吗?对吧?“说着冲一旁的陆昭使眼色。
陆昭接过这眼色,也很崩溃,他进窦家之前把进去后的情形推演了很多遍,比如红棉不理她,比如红骁在家要揍他,比如被轰出了窦家家门,比如——就是没有想到会发生这么一出。真是经验不足。
大风见他没反应,又转而狠狠地瞪他。
这时,他见陆昭伸手入怀中,摸索了半天,从怀中掏出了什么东西。拿近一看,竟然是一把糖果。大风竟然没忍住,噗嗤笑了。
红棉正伤心拭泪,听到大风发出了笑声,既愤怒又好奇,偷偷看了过去,她看看桌上的东西,又看看对面的两个男人,竟然也不知道此刻是想哭还是想笑,就这么呆住了——
”我答应你,不过也要提醒你,你这次骗我哥可以,不过不能有下次,我怕你有一天会害了他。”哭过之后,红棉一本正经地坐着,对大风说。
大风听着摸不到头脑,“我怎么会害他,他是我的头儿,是我兄长。”
“赵大风自然不会害他,可卿风就不一定了。”红棉说完,瞪着眼睛看大风。大风脸色青一块紫一块,被红棉说得哑口无言。
红棉咬了咬嘴唇,想到刚才自己哭闹的一出,心里很羞恼,但面子上却很冷静,“琳儿还好吧?“
陆昭知道她问自己,点了点头,”还好,她常提起你们呢,也想回来看你们,只是——“话音停在中央,很是尴尬。
红棉没接他的话,又问道:”你,你什么时候走?”
“再过两日,等洪将军的伤再养两天一起走。”陆昭道,“红棉,我——”
红棉端着两只红红的眼睛,抬头看他,“怎么?”
“我,我很抱歉。”陆昭说道,“这么多年——能带我去看看爷爷和婶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