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巾军已占领了汴梁城,按说陆昭该现身了。可直到晌午,仍没见到他的踪影,这让红棉耶律他们越发焦虑起来。同他们一样不安的还有刘福通,半天时间过去了,关于那个叫陆昭的人却无半点音信,这让他越发自责起来,想着这个分开多年的亲生骨肉可能已经因为自己的无视而死在了敌人的手里,这让他十分痛苦。所以,自从进了汴梁城之后,他便在卜罗帖木儿留下的平章府中闭门不出,外面的事大多都交给手下的人去做,但仍旧有要处理不完的公事要定夺,不过这些事稍稍能缓解他心中的焦虑。
快午饭的时候,耶律府中来了一队红巾军,说是奉元帅之命来请红棉、耶律晏过去一见,还专门备了两顶轿子,充分照顾到了耶律此时的伤情。耶律本来想以伤势借口不去,看这阵势,也再找不到什么借口了。两人便乘轿子前去见刘福通。距离平章府并不算远,总之半柱香之后,二人便来到了刘福通的面前。
“听大风说,你们和我儿交情颇深,所以便想见见二位。这次窦小兄弟立了大功,我刘某人更是要考考犒劳答谢。”刘福通对他们说道,“听说手下人冒犯了王爷,我要亲自陪个不是才是。”说着便向耶律晏行了一礼。耶律晏本来青白眼的毛病犯了,因为受伤脾气臭得很,可见刘福通本人倒挺和善有礼,便也没再说什么。
“晌午了,我们三个一起吃饭吧,我也想请二位讲讲陆昭的事情——”刘福通笑着说道。不过二人看得出这老人家心里并不好过。
三人围坐在桌旁,早就听说答失八都鲁夫子奢侈无度,这平章府中的确是金碧辉煌。
刘福通坐在主坐,拿筷子尝了一口菜,皱了一下眉头,对身后的兵士说:“换厨子了?”
兵士“嗯”了一声,“郑将军找来的厨子,说是厨艺一流——”
耶律并未动筷子,而是不动声色地说道:“是潘楼里的厨子,看样子是他的拿手好菜,不会错。”
刘福通愣了愣,然后舒展了眉头,笑道:“难怪——不错——来人,斟酒——”
一个丫鬟捧着酒壶走上前,一一给三位杯中满上。刘福通看了那丫鬟一眼,没有说话。
刘福通端起酒杯说道:“陆昭一直以来得二位帮助,做父亲的我先干为敬——”
就在这时,一样东西飞了过来,击中了刘福通手中的酒杯,酒杯掉落在桌上,发出叮当的脆响,酒水四溅。众人皆是一惊,满屋之中,只有耶律一人神色未变,扭头看向一个方向,看向那边角落里站着的一个兵士。
那人见耶律看向自己,便索性摘掉了盔帽,撕掉了脸上粘的络腮胡子,朝三人走来。
众多兵士纷纷拔刀相向,气氛异常紧张。
奇怪的是,那些兵士的刀刃,指向却各有不同,有的指向那个神秘的人,有的竟然指向了在座的三人。红棉一时间懵了,这是怎么回事?有红巾军竟然拿刀指着刘福通,这场景着实诡异得很。
再看那个乔装打扮的神秘人,竟然是陆昭。红棉激动地差点喊出声来,但胸前的钢刀让她大气都不敢喘。
这时,几扇门被人从外头踹开了,一时间涌进来十几个身着劲装的男子,将屋内的人团团围了起来,这些人武功高超,不一会儿便将屋内的红巾军解决了性命,只留下两个胆小的活口。
刘福通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轮一轮的反转和较量,目光一直没有离开那个乔装打扮的男子。也许是父子之间的心里感应,刘福通仿佛猜出了这男子的身份,他激动地坐在椅子上,久久地打量着对方,丝毫没有把周围的争斗和杀戮放在眼里。
局面控制之后,陆昭缓缓走到了桌前,从发髻上取下一枚银簪,放入耶律的酒杯中,很快又将发黑的银簪取出放到刘福通面前的桌上,然后退后两步,附身冲着眼前的老人跪了下来,头磕在地上,声音颤抖地说道:“孩儿不孝,给父亲大人磕头了——”
红棉激动地捂住了嘴巴,耶律低头一言不发,嘴角有不易察觉的上扬。
而头发花白的老人,已是老泪纵横。只见他缓缓地伸出了手臂,走上前去,颤抖地将手臂垂放在陆昭的肩膀上。此时的他不再是什么元帅、战神,而只是一个已近暮年的可怜的老人家罢了。岁月赠予他多少荣耀、功业,便也在他脸上留下了多少坎坷。而此时从屋外照进来的正午的阳光,又将这每一处的坎坷都照得灿烂无比,那神情竟不像老人,而像个讨到了糖吃的小孩子一般。
红棉环顾左右,见那十几个劲装男人个个面无表情,毫无松懈之态,心想这些人或许就是陆昭的那支神秘力量吧。今天,他们跟着陆昭,终于一起回家了。
事关生死,此时并不是嘘寒问暖的时候,在场的人很快便恢复了冷静。刘福通脸色铁青,因为堂下跪着的一个人。
竟然是郑将军,就是将红棉带进丰阳城的刘福通的心腹郑三变。
不必说过多,大家都心知肚明。
汴梁,不同于其他红巾军攻陷的城池,这里是人心所向的前朝旧都,是各路红巾军都想夺得的地方。刘福通几次三番攻打汴梁,便是想在此建都城号令天下。这种诱惑是巨大的、诱人的。因此,郑三变便在调动援军的时候,联络了几支红巾军,企图来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把戏。进入汴梁之后,他趁着刘福通心神不安无心理政,其他人又都忙着处理汴梁城的烂摊子,悄悄将元帅身边的护卫都换了人,又将耶律引来,希望借刘福通的手除掉耶律晏,斩断刘福通在汴梁可能依靠的力量。
只是,他们看轻了陆昭,也看轻了白鹿这支队伍的力量。
陆昭说,他昨晚到竹贞府中寻找红棉的踪迹,无意中发现了密道。密道走到半截,碰上了迎面而来的大风和手下的红巾军。陆昭几人躲在暗处,听闻了几个红巾军的对话,有个人一直提到郑三变,对刘福通言辞间则并不是很恭敬。这让陆昭觉得这一支红巾军有些不对劲。
后来更多的红巾军通过密道进入了汴梁,陆昭便乔装打扮,借着密道内幽暗的环境,混进了红巾军之中,听到了很多惊人的秘密。
“你是说大风他——”红棉大吃一惊,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
“事实胜于雄辩,我也不愿意相信。”陆昭说道,“看来,他终究视我们父子为仇人,如果我想的没错,他现在已经不在汴梁城了——”
的确,此时的大风,已经策马扬鞭,离开了汴梁城。自己所做的事情,无论对错,都已成事实。他不后悔,虽然往事仍旧不能理清楚,但刘福通父子同自己的悲惨身世绝对脱不了干系。这些日子里,他混迹于仇人的帐下,心头常常如扎了一根针一般,时间越久,心里面就越痛苦。这也使得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郑三变的阵营。这一日,他目睹着自己心爱的姑娘对陆昭心心念念的模样,心中那沉睡多日的嫉妒和委屈又一次涌上了心头,难以抑制。
他回头看身后的汴梁城越来越远,心头满是落寞,感概自己时运的不济。马儿飞驰,身后尘土飞扬,他终于决绝地转过头来,向着东南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