蜷在一堆麦草上,脑袋深深埋在里头,能嗅到一股夹杂霉味儿血腥味儿的草木香。不知昏睡了多久,她吃力地睁开眼睛,然后又疲惫地合上。因为麻木了,疼痛已经不那么让人难以忍受。昏黄的光线中,寂静在室内弥漫缭绕。
经过此劫,最后能落到塔娜的手里头,已是不幸中的万幸。起码这样红棉觉得自己死前可以少留一些遗憾和歉疚。
她听到簌簌衣衫鞋子发出的声音,微微睁开眼,只见塔娜一步步来到了她的面前,俯下身来,定定地看着她。
塔娜应该并没有察觉到她已经醒了,一只手缓缓伸了过来,却又在离红棉的脸很近的地方停下了,那双手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并伴着一阵压抑而局促的抽泣声。红棉听在心里,眼眶也顿时变得灼热起来。
不知又过了多久,寂静被打破,开始能听到远远近近的声音,这些声音嘈杂、无序,不同于日常的声响,很是局促混乱。红棉心想,在这诺大的平章府中,会是什么事情可以闹出这般动静?
难道,难道孛罗帖木儿真得死了不成?想到这里,红棉突然就精神了起来,她挣扎着爬起身,头转向一处,认真地听着外头的动静,一种既兴奋而又急切的情绪涌上心头。
“别胡思乱想了,他没死——”塔娜在一旁说道,语言里听不出是什么情绪,冷冷的。
红棉回视她,外面的声音表示这府里头一定是出大事了,可如果不是自己想的情形,还会出什么事情呢?!她盯着塔娜,眼神中满是疑问。
“怎么?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想其他的事?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塔娜冷笑道。
“起码比预期的结局好很多,难道不是吗?”红棉听言却笑了,她抬手抚了抚额头上的伤,血已经止住了,粘了很多头发在上面,刚才因为动弹,又扯得生疼,不免皱了皱眉头,“只是遗憾,本以为能除了奸贼死得其所呢——对了,那个,那个簪子的事情你放心,我不会说的。”
“窦红棉你威胁我?”塔娜怒道。
红棉摇头笑道:“塔娜呀,我都快死的人了,咱们就不能放下芥蒂好好说几句真心话?不管你信不信,我窦红棉不会害你,从始至终,也都没有动过害你的念头,只是造化弄人——”
塔娜不说话,红棉却没有终止对话的意思,“我知道你委屈,可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我知道你恨我,你一定特别后悔跟我做朋友——可我不后悔。塔娜,离开这里吧,不要再自己折磨自己了好吗?”
“哈哈——哈哈——”塔娜竟然笑了,透着绝望和嘲讽,笑个不停。此时,外头声音更加嘈杂了,这使得红棉越发的疑惑和担忧,“塔娜,外头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别笑了你告诉我——”
塔娜笑罢,指着红棉说道:“好,那我告诉你,红巾军来了,烽火燃起来了,城门四闭,劲敌围城,出不去的。这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就是命——我知道,汴梁城里一定有你的同伙,比如——陆昭便是红巾军。我两次三番劝将军除掉此人,将军却不以为然。只恨我攀附的这些男人,没有一个比得上你那陆昭,真是可气。”
红棉心头一震,面上却一脸迷茫,“你什么意思?”
“怎么,刚才还说陆昭耶律晏是红巾军,现在怎么又替他们说话了?窦红棉你很聪明,清楚孛罗帖木儿是个疑心很重的狠角色,便故意用了这出激将法。”塔娜一副看透你的表情,“知道我是怎么知道那陆昭的底细的吗?”
红棉没有说话,头疼,特别疼,她不清楚塔娜是真的晓得还是在炸自己套她的话。
“还记得李宝珍吗?”
听到这里,红棉终于晓得塔娜的意思了。看来,从邯城消失一直不见踪影的州尹李宝珍竟落到塔娜的手里了。陆昭曾多次派人去找姓李的,可这家伙狡猾得像一条泥鳅,这也一直是陆昭邯城之行的遗憾和隐忧。如果李宝珍落到了塔娜手里,塔娜此时怕是真的晓得陆昭的身份了。但孛罗帖木儿却迟迟没有太为难陆昭,这又是为何?“当然记得,李大人他怎么了?你的家人是被萨万户杀的,李大人可以作证。”
塔娜觉察出红棉的紧张,脸上露出神秘的笑,一把抓过红棉的下巴,凑近了说道:“我晓得,李宝珍都跟我说了,他儿子的命可在我手里攥着。别以为我不晓得姓陆的好的好事——他是我的仇人,这一点我很确定。窦红棉,你不会真喜欢上那姓陆的吧?没出息——那人到现在这时候了都没出现没来救你,是我救了你,是我——男人没一个靠得住的,说一套做一套,占了便宜便翻脸不认人,都是畜牲——畜牲——”塔娜越说越激动,像疯了一样拉着红棉的衣袖不松手。
红棉百感交集,面对可怜人,想起伤情事,心里越发得难受。她将手搭在塔娜的肩上,轻轻拍打,像是安慰,像是诉说,“塔娜,你别这样,我难受——我知道,你不想害我的,都是那些臭男人的错,跟我们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塔娜哇地哭了,她将脑袋垂在红棉的肩上,不停地抽泣。
大战来临,生死一线,她们突然觉出生命的渺小和无常,很多执着的东西都变得滑稽好笑起来。长久以来的委屈、憋闷、恐惧、焦虑一下子迸发释放了出来。
这世界上有太多有道理的恨,也有太多没有道理的爱。而爱和恨,往往纠缠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
“红棉,我好累啊,我想离开这里,我想离开这里——”塔娜抽泣着,“可是,家仇不报,我心意难平啊。红棉,我们一直都在被利用,被辜负,被欺骗,凭什么我们就要忍受着一切?红棉,我们一起报仇好不好?管他们是朝廷还是红巾军,管他们是蒙古人还是汉人,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是伤害我们的人——”
究竟是人选择了路,还是路选择了人?这问题世上估计没有几人能够讲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