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富贵停在了金盏跳河的那一座桥的桥头边,他是为那个女人而停下来的。
那个女人看起来比王富贵要年轻十来岁左右,穿着黑色的裤子,上身披着一件红色的薄外套,乌黑亮丽的头发在后脑勺绾成一条马尾,笑起来时嘴角两边还有浅浅的梨窝。
“大哥,能帮我个忙吗?我有东西掉河里了。”只见那女人被勾了魂似的盯着王富贵,温柔地说道。
掉河里?大晚上的能有什么情况会把东西掉河里?
王富贵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种情况和那些传闻,同时他又想起了他的老婆,他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反正他就是想跟着那个女人去看看。
那一年六月初,是多雨夏季的开端,也是石竹高考的前夕。
为了求得一份心安,王富贵随着他的老婆碧玉来到黄华川里的唯一一座庙宇——文昌庙祈福,那是王富贵生平第一次进入到文昌庙里面,当他看到文昌帝君的神像后,心里的疑惑就像雨后的竹子那样茂盛地生长起来……
文昌,本是辽阔苍穹之上掌管文运的星宿,那么文昌帝君的神像就应该要文质彬彬或眉目清秀那样的,可为什么黄华川里的这尊神像却偏偏生得青面獠牙这般模样呢?
而更令人奇怪的是,似乎黄华川里的人,每家每户都会贴着印刻有文昌帝君字样和简约画像的符条,以此来保宅平安,那些老态龙钟的从上个世纪跨越而存的老者,对文昌帝君的信仰远远要比观音和佛祖要强得多。
很明显,黄华川是先有的神像和庙宇,再有了与神像气质和意义都不相符的名字。
“拜这样不实际的神有用吗?”王富贵依然记得他当时自言自语呢喃的那一句。
说完那句话后,紧接着就不知道从哪里蹭出一个僧人,装模作样地将手掌立于胸前,“信则有,不信则无。”
他与碧玉一起跪在神像面前,循着声音侧过脸来与僧人那空洞冰冷的双眼对视了一下,随后竟觉得胸口传来一阵阵闷痛。
碧玉知道老公是心脏病犯了,慌慌张张地从包里拿出药来喂给王富贵,等王富贵觉得好些了,就跟他说:“你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河里给你去河里弄点水来。”
王富贵当时就“嗯”了一下,然后目送着老婆走出文昌庙的大门,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想得到,那一个字竟会是他对碧玉说的最后一句话。
人人都说王富贵的老婆死得蹊跷,是被鬼迷了心窍才会抱石沉河的。淹死碧玉的那片水域很浅,最多就淹到成年人的膝盖那儿,如果不是碧玉胸口上有块石头压着的话,她也不至于被淹死。
由于没有监控,也没有目击证人,警察到场后就拍了几张照,再对王富贵做做笔录,然后这件事就草草收场了,直到现在王富贵都还没找到这其中的因果。
时隔多年之后,王富贵重回故地,在桥头边被一位女人拦车求助,他想着,如果跟着那个女人到河里去看一看会不会有什么关于他老婆的发现?
于是在女人发出要王富贵陪同到河里的请求后,他只是思索了片刻,便很爽快地答应了那个女人,“可以啊。”
王富贵下了摩托车,随女人沿着桥头边的小路,从婆娑竹影下走向一处荒凉的河岸,这处河岸叫白石湾,因其布满了浅色乱石而得名。
白石湾还与碧玉死的那年一个样,不管是在白天还是在夜晚都清澄的河水依旧时刻充满着活力,不断地冲刷着岸边的乱石堆,那些生长于石缝间的草芥便不停地抽搐摇晃着……
那年,碧玉的尸体就是在这里发现的。
王富贵远远地看着那水面,脑海里又浮现出了那一个震撼他内心的画面。
或许是触景生情太过深入了,仿佛此刻他的老婆就被石头压在水里,他先是像当年那样喊了一声“阿玉——”,然后就以电光火石的速度往河里冲过去。
女人只见王富贵一边紧张害怕地哭着“阿玉!阿玉!阿玉……”,一边又用双手不停地在水里捞着什么却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被雨水洗涤过的夜很清净,河川里就连空气都显得通透而有质感,那“哗哗”的泼水声,和那王富贵对他老婆的那一声声呼唤,都利索地穿透了婆娑的竹林,又在空气中回荡回来,回声中偶尔还会有一两只鹧鸪低声地应和着。
兴许是累了,也有可能是夜里的河水太冰凉,很容易地就让王富贵清醒冷静了下来。
王富贵想起了那个叫自己来帮忙的老妹,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回回头想看看那老妹的反应,却发现老妹不见了,印入他眼帘的只有那荒凉的白石湾。
忽然,微风吹动,有什么东西在王富贵脖子后面来来回回轻轻地摩挲着,触感轻柔细腻。
天呐,他背后有东西!
管它什么妖魔鬼怪,既然找上门来了就要正面面对,王富贵深呼吸一口,花了好大的勇气才转了身。
“是你?你跑河里来干什么?”
“找东西啊,我东西就掉在这里。”
“什么?你东西怎么会掉在离岸那么远的地方?”
“月亮出来了,借着月光帮我看看河里吧,我眼睛不好。”
事情都走到了这步,王富贵也推辞不了,只好答应了,他在看向水里的时候,忽然瞟到了那座桥的倒影。
——桥上还有个人!
王富贵本能地朝水面上的水泥桥看过去,那里果真有个人在那里,不过仔细看着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却又一时半会说不出来。
那是一个摸约二十来岁的小姑娘,穿着朴素得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人,她站在桥上的路灯下面,灯光将她面部的忧伤勾勒得清晰明亮,就好像她整个人都在发着光似的……
忽然,王富贵发现了那不对劲的地方,拉起身旁老妹的手就往岸边跑。
“干什么呢?那么着急的。”跑上岸后,女人挣脱掉王富贵的手,不解地问。
王富贵紧张兮兮地压抑着声音说道:“桥上的那个人没有影子,我们赶紧跑,不要被她发现了。”
“影子?”女人忽然哈哈地笑了几声,然后接着说道:“影子有什么好稀奇的,我也没有啊。”
月光和路灯的灯光结合在一起,交汇在女人的身后,但即便是背对着光辉,女人的正面乃至全身上下都没有一点影子,看起来就像是全身自带微弱光芒一样。
在确认女人没有影子后,王富贵“啊”地长叫一声,然后撒腿就往身后跑。
可王富贵怎么跑得过一只鬼呢?他一边跑着,那女鬼就一直跟随着他,不断地在他左边和右边游离着,还不停地一声声地喊他。
女鬼终究还是落在了王富贵面前,王富贵大叫一声,又想转身就跑,可这回却被那女鬼死死地抓住。
王富贵哭丧着脸求那女鬼:“求求你放过我吧,我老婆走得早,我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不容易啊,我都还没看到他成家立业呢,你要是想托谁下水的话,我就带你去找金盏她爹,他为人不正,早就该死了。”
“只有死人才能看见死人,傻缺!”
见王富贵没什么较大的反应,女鬼又继续补充一句:“刚刚公路坍塌,你直接从那个坍塌洞摔下死了。”
“我死了!?”王富贵不敢相信,惊讶地对视着女鬼。
女鬼点点头,“是的,你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