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夜,神农一族的石堡广场中心,供奉着牛首人身的图腾,周围点起了篝火,围绕在四周也插满了火把,红彤彤的火焰,让炙灼的天气更加火热。男人们斥着膊,穿着皮毛的短打,女人们自然天成,也仅围着长裙。他们的头上带着五彩的羽翼,在脸上用黑白的涂料,绘制着鬼神面,族中地位高的则带着青铜面具。场面应接不暇,一语难尽其状丽及热闹的影响。
这是从远古时代就延续至今的沃盥之礼,到现今己经有几十代之久了。部族在祭祀、宴飨时要失行沃盥之礼,匜用来浇水,盘盛装弃水。为了表示虔诚,每人都要净面净手,主要的参与者都要净身。祭天祭地祭鬼神,他们自战乱之后一直隐世不出,更不知在境界之外还有另一番境地。
广场的中间架起十几个大甗,内里煮着各种动物的肉,还有铜尊,铜爵,铜觚,铜鼎摆满各处,其中酒飘香,肉满盆,好一排生机喜乐。
虞古等人后面都跟着人,似乎是防备他们捣乱。自从周无道莫名其妙的对族长做出无礼行为之后,众人看他的眼神就很古怪,带着疑惑、不解、鄙夷。
周无道从来没有如此刻一样,觉得自己遭到了巨大的羞辱,犹如身体被曝光在大庭广众下,他隐藏很好的癖好,竟是今天成为众人的谈资。
虞古对他喜欢男人的事并不关心,好男风在这个时代已经不是什么可耻之事,更是时下流行的风雅之事。
早前听吴心说周无道年轻时,曾经给一个当权者挖墓倒斗,筹备军资,还封过官。如今他自谋营生,依旧干他的老本行,与墓道为舞,不见天日,又隐世不出,估计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风貌。
如今王朝更替,当权者就是个荒唐萎靡的,世风日下,战乱横生,民不聊生。文明的被人嘲笑,颓废的被人推崇,心中没有信仰,民族骨气仅是少数人心中的一缕魂根,颓靡已经不是个人英雄主义就能扭转的。
与现在这个混乱时代相比,神农一族是纯粹的,他们崇尚自然天道,鄙视在欲望驱动之下的交合,所以他们对男人喜欢男人的事不解、惊愕。
周无道的气恼并没有人关心,全族的人只要保证女人留下,外来的男人全部打发走就好了。所以人都在洋溢在喜悦中。
周元芳所在的泥堡中有众多男兵把守,虞古知道他们并不担心人跑了,更担心人会无缘无故的死了。
广场中开始击鼓敲磬,巫祝之舞跳了起来。舞者身批羽衣,头带狰狞的青铜面具,手中拿着各类的法器,击打着地面,发出兽一般的吼声。毫不间断的起舞,很多人都加入其中,一同欢歌。
虞古也被这热闹的场面感染,她靠着周边的柱子站着,感觉一道若有若无的目光盯视着她。她不着痕迹的寻找时,注视又消失了。过一会又感觉到了,她这次不去寻找了,慢慢的开启神识,试探的看过去,居然是她。
丰女眉微动,一双风韵的桃花眼,眼尾带粉,生有此眼的女子都好色放纵。她似乎感觉到了虞古的神识,先是惊愕,而后诡异而放肆的看着她,嘴角笑得意味不明。
虞古男人的面貌平平,所以这决不是女人窥探男人的笑,而像是窥探到秘密的笑。虞古被她看得毛骨悚然,于是疑惑地看向她。
如果对未知而感到恐惧,当去发现未知时,或者依旧未可知,而为更大的恐惧付出代价,或者变得知之,而战胜恐惧。虞古看清那双眼的时候,她觉得后脊发凉,被更大的恐惧压得无法呼吸。
丰女餍足的一笑,隔着层层起舞的人群,眼中是幽蓝的光,像异域之人,然而让人胆寒的是:她眼中竟然奇异地妖冶,仿佛虞古是她的猎物。
虞古即使强忍着,依旧不可避免地有些发抖。她躲避着她的视线,抱以软弱、颤抖的冷静,深深的闭了闭眼,跌跌撞撞地隐入人群中。她知道丰女深不可测,这一眼并不简单,似乎危险临近了!
沃洗之礼开始了,高台上族长伊望带着羽翼的冠,脸上也涂着黑白的鬼神花纹,青铜遮面,他手中拿着一个法杖,法杖上嵌着五颗不同颜色的大宝石,被火光照着闪发着绚丽的光彩,整个杖子是通体发黑的兽骨。
大炮的眼睛发直,他自来了还没见到什么上眼的东西,一直神色奄奄,现在终于来了精神。
全场安静,伊望将手中的棒子在地面上嘣嘣的杵的响,发出有节奏的声音,而后他身边一个大祭司也开始附和,随后第三第四个,之后能跟上乐律的都开始敲击。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声音重复着节奏,这是文明时代之前人类用于交流的一种语言,在神农一族一直延续。
“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丰女的声音突然诡异地如烟一样飘到虞古身后,她的头从虞古的后颈紧贴的回弯过来,脖颈修长白皙,如同一条蛇一般,她的脸几乎贴在虞古的脸上。
虞古大惊失色,她紧张的后退跳开,冷汗已经让她的后背汗湿了衣服。天气如此热,刚才她的呼吸冷恻透骨,让她寒毛倒立。她半边脸都是僵硬的,丰女很快,快到虞古都没有任何感觉,她就来到她身后。
虞古惊慌地想:若丰女想杀我,易如反掌,我甚至没有丝毫的回击之力。
丰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嗅着空气中的味道,极陶醉地眯着眼睛又问:“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
“说的什么?”虞古戒备地问道。
“他们在说,今夜是生者的盛宴,是死者的祭奠,神农一族是不落的太阳。”丰女娇娇地笑。
而后她又试图靠近虞古,虞古却警觉地向后一躲,不想与她靠的太近。
然而无论她怎么躲避,丰女都如影随形,如同鬼魅,无声无息。她突然出现在虞古的身后,将虞古的手扭住,将她推倒在地。
虞古一个翻滚,凝气的短针发出,射向丰女。短针却在到达她身周半米之时,身形一抖,气浪将凝气的短针消减了力量,纷纷的落在了地上。
丢过去的石剑也被丰女轻松的抓在手中,再张开手时,已经成了粉末。这些粉末被她在手中研磨之后,抬手丢向虞古。
虞古本认为她要用这些粉末迷她的眼,她用宽大的袖子一挡,几个箭步逃开,结果一道光波形成的刀穿破她的衣服射了过来。
她身手敏捷,衣袖一卷将刀收入袖摆,泄去冲击力,一个后空翻跳离丰女的攻击范围。她将那些刀甩在地上,臂膀一阵刺痛,两处划伤的刀口,顿时鲜血淋漓。
再看地下,只是一摊粉末。然而,虞古知道,如果她不躲,肯定会被打成筛子。
神农一族聚还在广场之上欢歌,敲击声不绝于耳,她们却被人群遗忘,周围的人成了虚化的。虞古也已然发现,她被丰女无形的阵困住了。
虞古顿时觉得臂膀上的痛消失了,仿佛是幻觉。
丰女眼中带着奇异的蓝光,浑身都散发着妖娆的气息,笑面如花,开口说:“有两下子,不过别白费力气了,你逃不掉的。女娃还太嫩了,不过,我就是喜欢你这样嫩的丫头。”
虞古强自镇定着,面沉如水,握紧拳头青筋暴起,她的内心惊恐:丰女竟然如魏伯阳一般,能看破异体术。
丰女突然靠近,用她一寸长的小指甲在虞古白皙的脸上划过。以只有虞古能听到的声音说:“呵呵,在这里只有我能保护你,如果他们知道你是女子,就别想离开了。看看这些男人,他们就是不知餍足的狼,而且这里有很多,等着你这样的小嫩羊。害怕吗?如果这些男人一起上,你会不会觉得很有趣?”
“你自己享用吧。”虞古厌恶且惊骇,这个女人让她觉得更危险。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需要什么,我们是一样的。我还知道你的秘密,关于你心底曾经爱慕过的男人。”丰女也不理她话中的挖苦,继续说。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虞古眼睛快速的一眨,将不安的情绪压抑在眼底、心底。再看丰女时已经是强装的镇定。
“你是个聪明的人,要我说得很明白吗?你的身上有处子的芳香,不得不承认,你掩饰的很好。而且你的心里沉睡着一个恶魔,她一旦苏醒就会将你变成魔鬼,就算是最爱的人,你也会痛下杀手。因为你是一个贪婪、自私的人,你想要更多的爱,宁愿死也不想要自己心痛,所以你是一个懦弱自私的人。”丰女娓娓道来,每说一句,虞古的心就抽痛一下。
丰女的话像一面镜子,照得她体无完肤。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虞古重复这句话。
“告诉我,你是不是想要那个男人爱你?只要你告诉我他是谁,我就帮你实现。”丰女凑近她,用手指甲在虞古的人皮面具上一划,下面呈现出粉红的印记,她像是更加肯定答案一样,笑容变大。
虞古闭了闭眼:有些时候我们必须独自战斗,独自战胜内心的恐惧,无论敌人多么强大,因为逃无可避。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虞古深吸一口气问,再睁眼面色恢复了些许平静。
“我只是想帮助你,让你解脱。”丰女低低的一叹。
“解脱?”虞古故作好奇地问,她在丰女划过的脸上厌恶地用手背擦了擦,那里有些发痒,似乎她的指甲上带着毒。
“我无所不能,我可以帮你找回你失去的父亲、母亲。他们会像爱孩子的父母一样爱你。”丰女说着一抬手,虞古觉得耳中嗡鸣一声,叽叽嘎嘎的磨牙声,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幅画面。
一个个男子在看书,一个女子在嘴中带笑的缝制衣服,那女子的面容与离佳很相像,虞古的面目与那男子有几分相似。
虞古难掩震惊,她就是肯定这对夫妇是她的父母。她急切地问:”他们在哪里?”
“他们被关在你族中的秘境之中。”丰女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让虞古震惊。
这个女人就是一个妖,她知道人心底深处的渴望。
虞古浑身颤抖,人皮面具下的脸惨白如纸,她由于牙齿紧紧扣,唇有些微抖。身体僵硬的呆滞的看着地面。忍不住想:“若父母还活着,我会是什么样?”
“想见他们!告诉我那个男人的名字?”丰女又问。
“你不是无所不能吗,你难道不知道吗?”虞古疑惑地反问,她为什么想知道这一点。
“我要你亲口说出来。”丰女鼓励的看着她,等着她说出心中的渴望。
虞古摇了摇头,她畏惧狠了,反而觉得无畏了,最坏就是一个死。她于是说:“我没有爱的人,正如你所说的,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我最爱我自己。”
就在此时,叮叮呤呤的声音不知从何而来,虞古有一时的怔忡。
然而,轰隆轰隆的巨响打破了丰女接下来的话。她虽然不情愿地被伊望召唤到台上,但依旧娉婷婀娜的走了,结亲礼就要开始了。
台子上周元芳和博已经分立而站,博的面上带着半张青铜面具,遮着眼鼻。身上绘制复杂的图腾,前朱雀后玄武,左臂青龙右臂白虎,下身同样是虎皮围裙,两条蜜色的腿钢颈有力,呈现男人的野性美。
周元芳的脸上带着一个面具,是羽毛制成的,只露出鲜红的唇,穿着一身飘逸的长裙,腰间、手脖及脚脖被带着铃铛,脖颈上带着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宝石,整个人美艳动人。
虞古从巨大的压力中抽离回神,她晕晕沉沉的听着繁杂的礼节。看着别人的热闹,看到博和一群男人一齐围着周元芳跳舞。
周元芳脸上可见的带着羞涩和别扭,几樽清酒下肚她才放开些许,在博的鼓动下也跳了起来。
笑声闹声叫喊声,火声鼓声酒水声,声声带喜感,比之这样的喧闹,虞古的心更喧嚣。
博将周元芳打横抱起,一群人开始起哄,博抱着周元芳被推攘着进入新人的泥堡,泥堡上铺着雪白的一张虎皮。四周燃着油灯,即可以看清人也可不失情调,淡淡的香让二人都有些迷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