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大地,万物欣荣,桃红柳绿,莺歌燕舞,百花齐放,白鸟争鸣。这玉弓山确实是个奇山,四季如春,极是惬意。
正午,虞古控制着火,烘烤着大白刚抓来的异兽鹿蜀——此兽有马大,身上有虎纹,长着白色的鹿头,白色的角。杜离佳能虽然成了白狗大白,但对吃依旧乐此不彼,而且饭量更大了,嘴更刁了。
虞古一转头突然发觉大白心不在焉的,竟然不像往常那般盯着肉不放。他犹豫地问:“你怎么了?召唤术炼的不顺吗?”
大白大多时候都躲起来练习术法。以前他自视甚高,对离佳留下来的秘术也只是挑拣着学,也未用心,现在受身体所限,倒是沉稳、老实了很多。他本就聪明伶俐,天分极高,崔明那几本阴阳术和召唤术,他前后翻了几遍,就已经尽数掌握了。因此时常拿灵兽试法,抓回的灵兽一次比一次凶猛,更是千奇百怪。
而这次却只抓了一只鹿蜀,委实不像他。
“不是。最近山里有些诡异,我跟踪的几头马交,居然找不到踪影了!”大白皱着鼻子。
“你总抓它们,估计跑别处去了,这异兽很狡猾。”虞古笑着说。他在肉上用石剑剌上几道,撒上盐巴。
“一夜之间,一头都不见了,是不是很离奇?”大白蹲坐起来,煞有介事地说。
马交长相如马,白身黑尾,头上长有一角,利齿,四足为爪,发音如鼓声。常以虎豹为食,极其凶残。这是食物链前端的异兽,绝对不会一夜之间的全部消失的。
“一头都没了?”虞古惊愕地说:“前两日我回来,还在野山涧遇到一头呢。”
大白惊讶地问:“前两日?你下山迟迟不回,胳膊还受了伤,到底怎么回事?”
“我去吴家镇,买装丹药的瓷瓶和几味草药。他还要我带画本,我找了好久才买到,就回来晚了。”说到这里,虞古一笑,魏伯阳修道炼丹,极喜欢世俗无聊的画本,还看得津津有味。
他接着说:“走到野山涧时,突然被一头长了红角的马交袭击,伤了胳膊,亥时才回。还是魏伯阳给我包扎的,已经无碍了。”
大白若有所思地说:“亥时,居然这般凑巧。那日你迟迟不回,我就见道爷拧眉不语,大晴的天骤然刮起了风。他手指不停的敲击桌面,申时他就开始坐立不安,在院子里踱来踱去,不停地眺望山脚。天阴了,他几次想要卜卦,都又作罢,最后看天阴沉,唉声叹气地回去打坐了。当时乌云密布,黑压压的,我想这雨小不了。”
而后他突然眼睛一亮,神秘兮兮地凑近虞古低声说:“你说巧不巧,酉时,他打坐完,天气竟然放晴了。我就照旧去练功了,但到了亥时之后,顿时又狂风大作,下起雨来。”
“春日的天,孩儿的面,说变就变。兴许那日天气异常让动物受惊了。”虞古淡淡地说。将香料均匀的撒在肉上,切成小块放在盘中,推到大白面前。
大白估计是饿了,欢快地吃起来,边吃边说:“你没抓住重点,这山中的天气受道爷的心情影响,他一拧眉就刮风,他一心烦就阴天,他一伤心就下雨。”
“说得跟真的似的。”虞古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只当他是戏言。
“你那日狼狈不堪的回来,虽然只伤了胳膊,但是道爷定是伤心了。所以放晴的天,亥时之后毫无预兆地骤雨连绵。”大白眼神灼灼,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虞古回想了一下,他回来之后确实下雨了。魏伯阳问他在哪里遇袭,之后就不顾雨天连夜出了门,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悄悄地回来,身上浓重的血腥气掩饰不住。
大白继续喃喃自语:“原来如此。我说怎么马交会突然全消失了。好在,他心情一直都不错,你也嫌少受伤。”
虞古不以为意,他将最后一块肉烤好,切成碎块给大白,看着他津津有味地吃着,好奇地问:“吴心呢?”
“不知道,有日子没见她了,估计寻母蛇去了。”大白吃饱喝足,懒懒地趴在虞古对面打瞌睡。
而后看到虞古控制着手心升腾而出的白热,烘焙新捂好的一撮茶。他眼露惊讶,而后阴阳怪气地说:“道爷对吴、周二人威严、冷漠,嫌少给个眼神,传授道法也由着他们自我领悟。对你倒是温柔、宠爱的很呢。”
“温柔?宠爱?”听到这几个词虞古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他在胳膊上划了几下,哭笑不得地说:“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有这么好的待遇了。我这两年可是让他折腾惨了,我看他倒是使唤人的一把好手。”
“瞧你手上的真气,已经可以收放自若了,还说他没关照你。道爷费尽心思地想些稀奇古怪的方法,‘古儿这儿,古儿那儿’,恨不得你时刻都围着他转,难道不是暗暗地传授你道法。吴、成二人却总是被他打发下山。难道不是想单独传授你道术、控火和炼丹之术?”
大白说完就闭眼就睡了过去。他修习的召唤术需要夜里出去,所以要养足精神。
虞古若有所思:是他说的这样吗?
吴向风与周成戈二人时常到山里寻灵草、灵药,欲练成金丹,修得正道。但也贪恋人事,会处理一下族里的事务,常常一下山就是月余。这可不是魏伯阳打发他们下山的。
“古儿,沏杯茶来,可好。”清贵的声音传了过来。
魏伯阳已沐浴完,他正含笑看向这边,悠哉悠哉地用手指点了点几面。
他自从口头收了虞古做徒弟,使唤起人来就大方多了。虞古也指望他为杜离佳能恢复人身,于是也任劳任怨。
“好。”虞古扬唇一笑,将已烘焙好的茶装入壶中——这壶通体黑红,看不出材质,不用猜定不是凡品,缓步过去为他沏茶。
魏伯阳善茶,他不仅有早茶、中茶、晚茶,还有功后茶、丹后茶、浴后茶、寝后茶。他美其名曰: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四碗发轻汗。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清风生。
虞古如是想:他辟谷,没了吃的乐趣,也就只能以饮慰藉了。
常规的茶饼的制作要经过采,蒸,捣,拍,焙,穿,封等多道环节完成。采茶分为打顶采摘法、留真叶采摘法和留鱼叶采摘法,在顶部采下一芽一二叶,沏茶的水无非是泉水、雨露等水源,这只是常道。
魏伯阳饮茶的法子可是刁钻,一钱茶来之不易。他让虞古用舌尖采,用气、用念采,除舌尖,身体任何部位都不可碰触芽叶。茶芽放入蚕丝袋中,用胸口蒸干,再用手心悬浮而成的真气焙之。这只是众多怪法中的一种。
而沏茶的浆也极其讲究,世间独一无二、绝无仅有,虞古晨起、日落收集石露、甘霖、木汁、桃浆,树林之灵息、山河之声呐、风之凌厉、云之轻盈等天地灵液、自然歆气做成“沏”茶的“琼浆”。而采纳之发则需要耗费神识捕捉、提炼。
所以这一盏茶费力劳神,几乎要占用虞古一天的大半精力。比起烤个肉给大白吃,那是云泥之别。
魏伯阳饮好了浴后茶,对虞古说:“古儿,把炉火燃起来。”
“好。”虞古悲催的跟着魏伯阳去了丹房。每每开炉炼丹,他都要沐浴更衣,极为认真、隆重、虔诚。
虞古负责给丹炉预热,有时会被允许在一旁守护魏伯阳炼丹。这却是吴、周两位师兄绝对没有的待遇。
魏伯阳见虞古将丹炉预热完毕,安静地跪坐在一旁,神色有些郁郁。他难得传道受业解惑,“你的六感强于常人,神识也很敏锐、强劲,你可用心强化。神为精神,识为意念。本是虚无缥缈,通过意念冥思,融合人身体内部的能量流,可凝聚为精神实体。这精神实体可以是任何物,包括人形。这等身外法身的幻化术需要看天分,但亦要靠勤奋。与你来讲还比较遥远,但你要明白神识是可以化虚为实的。”
虞古惊喜地抬头看他,盯着他的脸。
“目光灼灼似贼,在盘算什么?”魏伯阳笑着问,将宝材再度清点一遍,开始净手。
魏伯阳相貌堂堂,气质超群,他修道,竟是越修越年轻了。
此刻虞古并非被他的神姿迷了心智,而是因他的话而精神抖擞。他讷讷地问:“你说的是真的?”
“我何时骗过你?”魏伯阳忍俊不禁地看着他。擦干了手与他对视。
虞古摸了摸鼻子,低垂着眼,将装丹药的瓷瓶在手里转了转去的擦拭。“好像不曾有过。你那么老谋深算,隐而不落,让人猜不透,我也分不清你哪句真哪句是假。”
“你这个……”魏伯阳似乎心情极好,等着虞古下面的话。
虞古思虑片刻,于是说:“若是神识可以化实,小能是不是就可以恢复实体?”
魏伯阳莞尔一笑说:“你竟是在想此事。但前提是神魂足够强大,才可以脱离肉身束缚。大白的身体被雾化了,他只是以魂体存在,若没有实体承载,只会消散殆尽回归自然。或者得机缘进入鬼域,然鬼域则是脱离人世进入另外的宇宙,与你再无瓜葛。”
虞古难以置信的看着魏伯阳,他说这段话时,语气沉重,眼中有复杂的光,这让他坚信他所说并非虚言。
虞古第一次听过这样的说法,顿时感觉毛骨悚然,他愕愕地说:“鬼域?还有鬼域?如此说来,得道成仙也会进入另外的宇宙。”
“人世、鬼域、魔窟、妖冢、仙道、神、佛等是不同的时空宇宙。阴阳变化,万物始终都在其中。”魏伯阳神色自若地说,面上带着灼人眼眸的光彩。“修丹与天地造化是同一个道理。”
“修丹可得长生之术?”虞古的认知被颠覆了,他的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些话极玄妙,是世俗凡人无法窥见的道理。
魏伯阳没有回答虞古的话,已张开了结界开始炼丹,将一切都隔绝在外。
他将大易、黄老、炉火会归於一,以乾坤为鼎器,以阴阳为堤防,以水火为化机,以五行为辅助,以玄精为丹基。悟得天地造化的玄妙,不可与世人说,他述说这般道理,已经算是折损修行了吧?
虞古深吸一口气,他的眼前仿佛被撬开了一道光亮。
修丹的宝材难寻,都是世间少有的天材地宝,上月才集齐了关键的一门。为此次开炉,魏伯阳已经筹备了五年之久。
炼丹也非一日之功,这一次足过了三日。
这一日,玉弓山上,天气晴朗,天空湛蓝,万里无云,鸟儿在树梢上欢快的鸣叫。
魏伯阳从结界中走了出来,他神采飞扬、心情极好。
虞古这三日一直在思虑之中,见他笑容可掬的出来,赶忙过去收丹。他惊喜的看着炉中淬炼而成的金丹,觉得它们如此纯净、完美。
他仔细地净手之后,带着火光兽皮的手套,将炉中的金丹,小心翼翼地收入瓷瓶之中,轻轻地放置在托盘中。
魏伯阳已饮了丹后茶,见到虞古呆愣、狐疑的表情,在他额头上一敲,唇边扬着温柔的笑,他说:“呆古儿。”
虞古直勾勾地看着,疑问晕染了冷峻的面容,他整个眉毛都蹙在一起。黑白分明的眼眸,灵动俊秀,黑瞳中清晰地倒映着魏伯阳的身姿:明明皓月,气度芳华。
魏伯阳更换了一身白色衣袍,潇洒怡然地梳洗冠发。他从虞古身边走过时,见他还愣在当场,于是说道:“看我看呆了不成,口水都流出来了,快来。”
虞古一摸下巴,哪有什么口水,他眼睛一转跟在他身后问,“你怎么变了一个人似的。”
“掉包了是吗?你没睡觉吧,眼睛花了。快随我来。”魏伯阳回头挑眉,他的声音清朗动听。
“不是,你好像比以前更俊了。”虞古歪着头,别扭地说。
魏伯阳摇头失笑。
“你这脸莫非是假的,变化太大了。”虞古拧眉,难掩好奇地问:“我初见你,人到古稀,又见你,人到知命,再见你,人到不惑,今日再见,竟是而立之龄了?你莫不是修炼了采阴补阳或是返老还童之术?”
“呵……采阴补阳你都能想的到,真是学坏了。你看到的一切皆出于你心,我就是我的样子,而你眼中的我是你意念的样子,呆古儿。”他笑地风轻云淡。而后意味深长地说:“表相而已,一切皆是梦幻泡影,你当看清自己。”
说着在虞古额头轻轻一点,施施然的向议事厅而去。
这一幕正好被回山的吴向风看到,他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虞古,低下头说:“师父,我们回来了。”
魏伯阳低应了一声,步履不停。
虞古纳闷:回来的如此之巧?莫非是魏伯阳料到今日会成金丹,通知他们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