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排的云杉树笔直的林立在宫殿周围,形成密密麻麻的剑林,剑林被黑蘑菇一般浓厚的云纠缠着,不断的消磨了剑刃。
距离拉近才得看清,浓烟之中成片的云杉树被拦腰劈断,参差错落的倒伏在地,火如同精灵,在枝叶、树干上跳跃起舞,在空气中嚣张的吞吐着浓烟,所到之处,皆被她的炙热感染,飞灰为伴、光和烟为友,燃尽周围一切事物的热情。
噼啪噼啪……巍峨森森的宫殿被大火笼罩了。
脚步声落地,发出咔吧的声音,伊田随着声音低头一看,人向后快速的弹开,险些撞到后面的奉天。
也不知道奉天是怎么做到的,人影一动,极快的错开了位置。
伊田咧着嘴挠了挠头笑的有些不自然,他讪讪的说:“哎呀,对不住。”
奉天刚想刺他几句,听到伊田的道歉,到嘴边呛人的话就变了,“不碍事。”
但听伊田迈前一步低着头继续嘟囔:“对不住,不小心踩断了你的手指头,不过,你可要分清楚,可不是我踩死你的,你不要来找我。”
看到伊田前方的一个尸体,奉天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他有些自气的仰着头,发誓以后要傲娇到底。
“你们看前面。”虞古指着前方,眉头锁紧。
浓黑的液体浸润了土地,散发着浓重的腥气,人形的尸体横七竖八堆了一片一片,密密麻麻的倒在地面,混合了屎尿的臭气。有的瞪大眼睛惊恐的,有痛苦挣扎鼻涕泪流的,有表情呆滞的,有面目扭曲的,还有被烧的面目不全的,死法千奇百态。盔甲、兵器七零八落,虽然大多数都铮明瓦亮,但被血迹浸染,失去了往日的生气。
混杂在其中的还有已经辨不出样貌的生物,火舌将尸体烧的灰黑,身长三五尺,从上半部分被火烧的断肢可以判断,此生物有多足及翅膀。有的血肉模糊,有的胸口还插着大弩叉,有的在火光中抽动。
空气中冲刺着怪异的气味,仿佛发酵的酒曲,又似沾了油渍长期不洗的抹布。
此地成为了修罗战场,血流成河,满目疮痍。
虞古听到一阵如同口哨一般的声音,很低很低,她招呼伊田,爬上最近树,奉天早就敏感的感觉到了危机,隐匿在树影之中,几人静静的看着。
吱吱,几个巨大的黑影在空中掠过,翅膀长约八尺,光滑无毛的身上通体发黑,一张丑陋无比的脸上暴突的一双红眼睛放着电光,猪一样的鼻子喷出腥臭的气息,尖厉的牙齿如同锯子一般,夸张的大,可以咧到耳根,它一双小巧的透明耳朵,却极其敏锐,时而冲上天际,又猛然俯冲而下。
猪脸蝙蝠收起连着脚趾的翅膀,落定在尸体堆上,它笨拙的扭动着身子,慢慢的移动着。最后蹲在尸体边上,巨口张开,准确的锁着喉咙动脉。
噗,喷溅而出的血液汩汩的流淌,它附身舔舐新鲜的血液,空气中的血腥气又加重几分。
数以百计的大猪脸蝙蝠落下,爬俯在地,黑暗是它们最好的保护色。大猪脸蝙蝠贪婪的享受着美食。
“太惨烈了,我们不是要找出路吗?怎么来这送死了。”奉天站在一颗云杉树下,对着虞古不解的问。
虞古没有直接回答,她指向不远处的宫墙,率先朝着倒塌了的城墙逼近。
“呸呸,谁说是送死,竟说丧气话,我们是来找人的。”伊田边说边跟了过去。
他尤记得奉天是如何消灭患的。
“患乃优伤之气所化,此地不知有多少可怜人成了孤魂野鬼,让它长这般大。不能靠近,酒灌之可解。”奉天闭了闭眼,挠着头思索,手指附上袖袋中的瓷坛。
“这么好的酒给它喝,太可惜了,不成,不成,这可使不得。待我想想,再想想。”
伊田看着他的小动作,皱着眉说:“那么一小坛,灌不醉吧。这血族人也喝酒,要是能找到酒窖,搬上几十坛,但是我们被困在这里出不去,到哪里找酒呢。”
他看了看虞古,但虞古摇了摇头,显然她也没可能随身带那么多酒。
“有了,你们在这等着,我去去就来。”奉天说完就跳了下去。
伊田靠近虞古说:“他准备用幻术对付患?”
“不知道。但是幻术对付不了患,暴力不见得管用,说不得你越是打压它,它可能忧伤之气越胜。它是忧伤之气所化,施用的术法严格来讲也算不得幻术,其实是与幻术相对的实术,幻术以假乱真,以真乱假,实术则是以真化真,以假化假。忧伤真实存在,它通过忧伤捕获忧伤之人,以壮大自身,以实术攻击实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若想化解,只有如酒这般的实物。”虞古看着奉天的背影,也不知他到底用什么法子。
正在二人不知他用什么法子之时,就看到奉天站在了患面前。
伊田提心吊胆的说:“他不会也自投罗网,准备让患把自己吃了吧。这。”
这不是傻子吗!
虞古挑了挑眉,摇了摇头说:“不会,怕死之人通常都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奉天走到患面前,瞪着它鬼绿鬼绿的眼睛,突然咧嘴一笑,就开始念经一般的唠叨起来。
他说:“喂,老弟,你刚形成实体,我叫你老弟应该没问题哈。老弟,我给你讲个笑话。有一头公驴,它特别苦恼,于是它找到森林神诉说自己的苦衷,它问如何能找到真爱传宗接代。森林神半天也不说话,公驴失去了耐性就想要再重复一遍,这时森林神开口了。”
奉天说到这里,故作姿态,学着森林神的样子说:“你说母驴分娩小驴的成功几率有多少?”
他也似在问患,但患依旧前蹄接后蹄,原地跺着步,它的步伐闹的人心惶惶的。但是奉天笑得见牙不见眼。他继续说:“见那公驴摇摇头不解。森林神点着头说,至少比公驴和骡子顺利的多。”
奉天说完自顾自的俯身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笑声欢快悦耳动听,回荡在广场之上。
伊田之能听清他说的一部分,但看得他夸张的动作。他好奇的问虞古:“他干什么呢?”
“他在给患讲笑话。”虞古勾起苦笑。她把奉天讲得笑话和伊田说了一遍。
伊田想了半天,嘴角抽搐地说:“这一点也不好笑,公驴也真够蠢的,找个母驴不就齐活了,还要什么真爱。”
奉天看着没有反应的患,继续嘚啵得:“你的笑点真是高呀,我再给你讲个笑话……”
于是奉天就开始不厌其烦的讲起了笑话,他每每都夸张的笑的眼泪流,肚子疼。但是患还是没有反应。
伊田托着下巴,身子一外,下巴从掌心滑了下来,他的瞌睡被惊醒了,他睁开惺忪的眼看看了周围问:“什么时辰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虞古看了看灰蒙蒙的天。患的结界没有丝毫松动一般。
“他还在说?”伊田看着不远处奉天席地而坐的背影问。
“兔子一头撞到树上,就晕倒了。你说它蠢不蠢……”奉天的声音传来,依旧滔滔不绝,激情不减。
“我一直觉得自己能说,和他‘死人说活,活人气死’的功力比,我就是个屁。”伊田打了个哈欠准备再眯一下,之前在棺材里担惊受怕一直没能睡一个安稳觉,此番一闲下来,他就有些犯困。
“嗯,他一直没停过。”虞古笑了笑点头,伊田是个心大的人,忧伤这种东西绝对不会成为他的主要情绪,因此他此时不被外界搅扰情绪,还能安稳的睡觉,这也算是他的过人之处。
她抬眸看向东南方的宫殿,黑压压的影子,似乎是巨大的鸟,穿梭在云层之间发出哼哼的怪叫声,让人不免有些烦躁。霹雳一道闪电,凄厉的嘶鸣贯彻天际,还有骇人的火光划破云层,落在地面。
吴心,不,准确的说是烛龙,目前还很顽强吧?
虞古吐出一口浊气,从万渡金箍中取出琵琶。许久没有拨弄,有些生熟,调了几次就恢复了。她的指甲批拨在弦上,樱唇轻启,悠扬的乐律从她的口中婉转而出。
“新阳淡淡升,莲红叶展降满池,天地美如画,柔风丝丝入我心。提那壶儿收清露,为君煎一盏,送行酒。染尽繁华,阅满心,今昔望断天涯路,一际天,一线地,纳于我心中。”
重复的乐律一遍一遍,低低吟唱,虞古的节奏欢快,竟是将焦虑、烦躁、不安慢慢排解了。
奉天对患好言相劝,排解疏导,一听此音,精神大震,他猛的跳起身来,又开始舌绽莲花。
“唉,我跟你说,这人要乐观积极,多想快乐的事,不能一根筋,钻牛角尖。快乐也是一天,不快乐也是一天,何不快快乐乐的。我知道这不是你本意,这些忧思也不是你想要的,都是那些怨天尤人,杞人忧天,怀才不遇,自命不凡,混吃等死的人平白生得苦恼。要不你也解脱一下,让这些忧思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伊田听着优美的旋律和歌声,带着笑又迷糊着了,他是被大力拍醒的。
“走了,呆子。”奉天贱兮兮的声音传来。
“患呢?”伊田看着变得清明的周遭,惊讶的看着奉天。“患是怎么被你说死了?”
“这世间除了酒能解忧,就是言语解忧了,怎么样,我这上唇是天,下唇是地的功夫不赖吧。患被我开导之后,决定重新做人,啊不,是重新做兽去啦。”奉天得意洋洋的背着手,说的眉飞色舞。
奉天转而对虞古说:“还是要有美人的琵琶助力,哎呀哎呀,我真的是越来越喜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