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能的胳膊已经脱力,狂喜已经被无尽头的海消磨的所剩无几,太阳就要落山了,他看着余辉开始发呆。如果不是怪鸟带路,这广阔无垠的海,就是漫漫无尽的绝路,看不到彼岸,让人迷失在麻木的平静中。
怪鸟在他周围打转急叫,杜能目光幽深地向着那海天相接处继续划,到近处才发现生起了薄雾。怪鸟扎进雾中,他犹豫片刻急忙跟了进去。
雾气温度极低,他仿佛游曳在奈河之上,阴森可怖之感鱼贯而入,挤进他骤然收缩的毛孔,他顿时打了个冷战,而后眼皮开始打架,就觉得困意袭来,终于要死了?
啾啾!
他敲了敲不清醒的脑袋,寻声张望,然而雾太沉,根本看不到怪鸟的踪影。他是修道之人,耳力极好,跟着怪鸟的声音麻木地前行。终于在穿过一层迷障时看到了夜幕下的一座岛。
他激动地站起来,由于用力船身猛晃,他稳住身子看着眼前的宛如仙境的原始森林,突然有了力气。他握紧了木板奋力得向前划,直到久违的土地踩在脚下,他才觉得踏实。
水底的海草如同羽毛,透明的小蟹吐着泡泡,沙子被海浪一层层推出优美的曲线,凉爽惬意的雾气亲吻着他的面。活着,一切才那么美好。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将船拖上岸,选了一处极隐蔽的地方将船藏好,而后提着剑继续跟着怪鸟深入森林。
“岛上虽然有不可预知的危险,但也好过无聊不变的海,至少爷不用饿死或干死了。”他如是想着,疲惫和不安顿时长了飞毛腿,跑的无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激动和刺激。
杜能跟着紫色的怪鸟一路前行,他惊喜发觉遍地是灵花灵草,但他不能停下来,思虑着日后做何打算。
他毫无所觉的穿过诡异的沼泽,魔障的浅滩,无形的结界,来到一处吊楼的面前。吊脚楼高高的离地架起,依山而建,与丛林融入一处,浑然天成。
他喘着气微张着嘴巴看着面前的情景,直到肚子违和的叫嚣,打破宁静,他才意识到自己惊呆了。
他尽可能礼貌地在下面打招呼。“有人吗?无意冒犯。能否借口水喝,有些吃食更好。”
无人应答,杜能犹豫再三还是追着怪鸟跃上了吊脚楼,他太饿太渴了。
杜能站在门边继续问:“咳,在下路过,想借口水喝,没有人吗?没人我就自己进来了。”
他看了看安之若素的怪鸟,抬步进入。
黑色碳化的木材构筑物,一股淡淡清香,让人安定。黑色的床,黑围缦,黑桌、黑椅、黑家具。几套黑色的宽大袍服挂在室壁上,室内还摆着很多陶瓷瓦罐。
杜能看着这黑漆漆的房间皱起了眉头,心想,这房间的主人兴许是个极深沉的男人。
他走过去仔细端详数量颇多的陶瓷瓦罐,伸手欲打开其中一个,却被怪鸟一个俯冲止住。
“吼,蛇虫?你的主人喜欢很特别哟。”杜能在桌边坐下,对着怪鸟说。
怪鸟在屋子里盘旋飞了一圈,回到笼里,笼门被它飞进时顺势关好。
与室内简单的陈设相比,这个鸟笼尤显华丽。鸟笼采用上等沉香木,上面布满了动物形的符文,似虫似蛇似飞龙,雕工极致,让人叹为观止。月亮的余晖投在笼中,斑驳陆离,更显精妙。
怪鸟站在通体莹白的玉杆上舒服的打理着羽毛,白玉精致简洁润泽,衬得怪鸟的紫色羽翼更加鲜艳。它小脑袋在紫色翅膀下钻上钻下,将被雾气打湿的羽毛清理顺畅,伸展翅膀间清晰可见羽翼下的眼睛,时不时的发出咕咕的叫声。它极享受回家的舒适。
杜能真的饿坏了,渴狠了,他将剑放在桌边,顺势坐下吃起了糕点和起茶。
“不告而取,非君子。所谓,非常时刻,可以变通处事。”杜能对着怪鸟说。
不是他感觉,而是那怪鸟一直盯着他的血玉剑坠,他很正式的解释说:“你救了我,我又吃了你主人的饭食,应该有所回报。哎,此玉是我家传宝物,要是在我这里断了传承,我无颜面见列祖列宗。然而,我现在确实没有什么称意的东西回报你,待你主人回来,我就给了他。想必他也是好人,若是日后他遇到困难,自可拿血玉来找我。”他取下腰间的玉佩,放在了桌子上,又埋头大方的吃起来,直到吃好打嗝,他才觉得有满足感。
深夜,雾气浓重,隐隐错错的一条悠长的道路,高低起伏,跌宕磊重,豆大的蓝色火光在空中漂浮,仅可见一米范围内的模糊事物,空寂的四向,无声无息。
这条路仅可一人通过,一个黑影在蓝色火光的照映下,虽身形模糊。黑影正向前移动,周围的景物似乎不曾有任何改变。
蓝色的火光一直保持着最初的亮度,不渐明也不渐暗,因为行走者的步伐,上下起伏,这火光正是由他的食指发出。
蓝色的光晕从手指蔓延到黑袍之上,透着幽蓝的基调,隐约可见黏腻的石壁上,有动物爬行分泌的黏液,滋养了深深浅浅的墨黑色的苔藓,这些厚朴的苔藓爬附在灰色的石壁上,汲取矿石带来的补给,渐渐腐蚀着坚实的石壁,在黑暗中颇具活力的滋长。
一道天然形成的裂缝,一般成人无法通过,也没人想去钻进这样窄小的缝隙,因为未知不一定代表着惊喜,还有可能是有进无回的危险。
黑袍人显然是一个成人,他的身形随着变化多端的裂缝而随意的伸缩着身体,不断的深入。石壁因有苔藓,表面光滑柔软,裂缝漫长而没有尽头,蜿蜒而曲折的宛如扎根于没有光亮的地心深处。
黑暗,无边的黑暗。黑暗也有色彩,各色的灰融在无尽的黑中,无尽的黑中是可变的、浓重不一的墨色。
处于黑暗之中,久而久之也就适应了黑暗。
静谧,无聊的静谧。静谧也有声音,视力退化的肉虫蠕动时,与石壁挤压的细微声音。软软绵绵的风声,如婴童的小手一般,时不时的抚摸着黑袍人的衣摆。
处于静谧之中,渐行渐远,慢慢的聆听到了静谧的声音。
黑袍人手指上的蓝光略过之后,黑暗又变得更加浓重,空中夹杂着腥腐和潮湿的味道,裹挟着风的潮湿气味,能感觉到,这里的空气是流动的。
告别漫长的、狭窄的崖缝,抬头可见一线天光。手指上蓝色火光隐而不见,被天光吞食。黑袍人丝毫没有停下的趋势,继续向更深处行进,渐渐的通过一道石障,进入了葫芦形的肚身,这里竟别有洞天。
“咯咯,喀喀喀,咯咯,喀喀喀……”奇怪的声音越来越快。不安的、烦躁的律动,搅乱了这洞天里的平静,这声音尖锐而刺耳,如同动物或野兽磨动牙齿的声音,或是蛋壳一点点破裂的声音,又如利刃刮蹭金属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身体胆寒而异样燥动。
黑袍人弹了弹手指,蓝光跳跃飞向四周,随之点燃了四周的长明灯,这长明灯是由动物的油脂混有尸油等特殊的物质制造而成,只要不是人为熄灭,可以长久的维持。
咯咯、喀喀声自长明灯亮了以后就消失了。
“你的眼可夜视,环境造人,把你养在此也是有可取之处的。”穿透黑袍,闷闷的变了音色,但依然可辨是女人的声音。她幽幽一叹,语气中包含无奈。
她一展黑袍坐在当中的一块光滑而无痕的石头上,看着黑暗深处淡淡的继续说:“除了眼好。你不同我说一句话吗?”
没有人回答她,她叹了口气,单手拈花静坐,闭上了眼,片刻之后周身渐渐的有黑气笼罩,混着黑袍,看不起表情。
黑暗中一双幽深晶莹的眼,如一只豹子,注视着面前黑袍女人的一举一动,而后“咯咯、喀喀”声又起。
一个身材瘦弱的身影蹲坐在角落里,头发蓬乱的披散着,长长地遮挡着面容,脏兮兮的脸上有灰渍和血渍,五官模糊不清,隐约可见那双眼极黑极亮。
黑影身材娇小瘦弱,五六岁年龄,身上紧绷绷的穿着一件不合体的上衣,原本白色的布料已经变得灰白,裤腿扎起,露出半截小腿。
他倚靠着石壁,一只手里拿着一块石头,打磨锋利已初见形状,他的身边还放着几柄已成型的石剑,离他不远的角落里还依稀可见断掉的石剑。他另一手里是一只处理干净的田鼠,那咯咯声就是他咀嚼骨头的声音,在这个安静的环境显得异常清晰。磨砺石剑的喀喀声也像伴奏般,一唱一喝的回响。
歇余,声音再度停息,安静中他的身体紧绷,左耳神奇的转动了些微的角度,鼻翼煽动,黑瞳同时移向左侧,上下迅速的滚动。她将手中吃了一半的田鼠无声放在身边的石面上。
前一刻他还静静地蹲坐在那里,下一刻就以敏捷的速度移动到了另一处。瞬间,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弥漫。
他的手捏着蛇头,蛇头耷拉着,身体完好无损,只有七寸处被小石剑贯穿,奄奄一息,蛇尾拖拽在地面上,在地面留下地浅地一道沟壑。蛇头被拿捏住,蛇尾还在垂死的挣扎,时不时的甩两下,就如同一个上吊的人,它想挣脱,却已经无力回天了。
这条蛇细而长,比他的身量还长,这样被他任意拖着,就如同他手里拿了一条锁链长鞭,红黑相间的纹理,一环套一环,色彩绚丽地让人惊心。不知道是不是视觉原因,蛇身的颜色在即它将死去时,似乎慢慢的退散了艳丽。
他提着蛇来到那个黑袍女人身边,将还没死透的蛇上颚抵在一只碗边,毒牙中的毒液丝丝的流入碗中,蛇的垂死挣扎在这一刻爆发,他无止境的分泌着毒液,用此结束被守猎的命运。
那个碗黑漆漆的,里面没有任何的灰尘,也没有虫蚁盘踞,孤零零的在那里,显然这个碗经常被使用。
取完毒液,取蛇血,取蛇胆,躯壳被无情的丢在地上,这一系列动作都在那柄看似并不锋利的石剑的协助下完成,他全过程都没有丝毫表情,这件事他已经做了很多遍了。
他做完这些在山洞的另一端的小泉水中洗了洗没有沾染多少血渍的手,然后在脏兮兮的衣服下摆蹭了蹭,原本洗干净的手又变得灰溜溜。他只是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一会儿,而后又回到角落里重新磨他的石剑,吃他的田鼠。
他的眼直勾勾的盯着那个黑袍女人,等他看到那个女人闭着眼睛,若无其事的端起黑乎乎的碗一饮而尽,继续修炼后,他收回目光,这样的场景从他有了记忆起就开始了,每天都会上演一次。
那被丢在地上的蛇肉正被四五只硕大的老鼠分食,它们兴奋的尖叫着,爪子上,口齿间沾满碎肉,血腥味弥漫了整个地洞,又引来其他的猎食者。
腥膻味裹着腐败的味道,虞古的耳朵及鼻息微动,沉溺的吃着美味的老鼠已经被眼前的诱惑吸引,不知道危险以渐渐逼近,专注于吃的更快就吃的更多,还因为争食而向同类示威、警告,吱吱喳喳的声音伴着撕扯皮肉的声音,食物渐渐的只剩蛇头和蛇皮。
一条更长更粗的蛇优雅的走着回曲线,无声的移动到正在专注的享受美味的老鼠不远处,它缓缓的立起身子,调整好姿势,以一种诡异的速度弹射过去,张开大嘴,将四五个毫无警惕的老鼠接二连三的吞入。这只发生在瞬间,这条出色的猎手已经判断好下口的角度及先后顺序,甚至精准的判断出,因同伴被吞惊慌逃窜的老鼠的逃跑路线,张着大口等它们跑入它的嘴里。以最完美的走位猎食目标。
它的身体吞食了五只如成年男人小臂粗细的老鼠,前部分身体迅速涨大变粗,直到最后一个老鼠尾巴也被吞没不见。它的大嘴渐渐合拢,卧俯时眼睛看到了虞古,他吐了吐芯子,与他对视良久后,就悄悄地退了出去。
从这只蛇进入山洞起他就已经察觉,孩子从头到尾的看着这一场猎食,没有任何动作,面对这条蟒蛇他也没有畏惧之色。
“你不该放它走。在蛇吃下东西正消化的时候,是最好的抓捕时机,你现在不杀死它,下次它就会杀死你。”黑袍女子将唇上带蛇血的深红色吞没,收了功睁开眼睛,皱紧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