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他们来到媚阳峰,杜能的师母道号岳阳道长,这片山头就一栋石头建筑,取了二人道号中的一字确定山头名称,岳阳师母貌美如花,与无眉道长在一起,一个爷儿一个孙女儿似的。岳阳的厨艺一绝,菜肴做的美味、简洁,与她粗枝大叶、唠唠叨叨的性格迥然不同。
“能小子,你这道侣找的真是美,想当年我也是个标志的人,现在一大把年纪了。”
“我这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呢,有您这样貌美如花的师娘照顾,现在又得了这样完美的道侣,招人妒忌,积攒仇恨,我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出门见人了。”
“贫嘴。”岳阳道长笑嘻嘻的对离佳说,“能小子是个不错的,这么老大了,还是个童子。”
“师娘,师娘,这段可以略过。”杜能嘴巴叼着的肉吃到一半,硬生生的囫囵吞下,他急忙打岔,脸憋得通红。
离佳一改僵冷的面容,笑的像朵娇艳的花。
“害羞了,这绝对是件值得炫耀的事,说明他对感情不将究,留着童子身就等着真伴侣呢。离佳,你长的真好看,你不知道现在的士族多乱,以无耻做风雅,以随便做潇洒,以女人做礼物,这样心无旁骛的好男儿哪里去找,能得一人心,足以。”岳阳道长是个跳脱性子,一派的喜乐,说着将一本小册子塞到离佳怀里,在她耳边耳语几句,弄的离佳脸红耳赤。
这样和乐的场景,离佳不曾奢望过,然而今天就在眼前,她想:“如果能这样一直欢笑也委实不错。”
虞古吃饱喝足,一双眼睛在屋子里四处打量。这岳阳和无眉的居所极其简单,除了榻、桌椅,就是书架最为醒目,其上摆放着厚厚的竹简。榻上两个旧蒲团,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四白墙落地,唯有一副画让人不能侧目。虞古起身驻足画前。
画中的男子一袭白色道袍,清贵独立,仙气萦绕,置身一片花海,手中托着琵琶,他欲要回头的侧影,似乎在笑,那笑很温暖。
虞古被这个侧影吸引,他想看的清晰些,于是迈前几步,却发觉那人又成了背影,面容变得模糊。
“画中是谁?”虞古揉了揉眼睛轻声问。
岳阳回过头来看她,一脸的惊奇,她试探的问:“你能看懂这幅画?”
“我看到一个男人,似乎在笑,而且他还抱着一把琵琶。可是离近了又找不到踪影了?画中是谁?”虞古继续问。
“画中有人吗?你还是第一个看见画中有人的,想必是个有慧眼的。”岳阳点点头,她继续说:“这画比我的岁数还要大,它一直被挂在这里,也不知道是哪位仙人留下的。没有人看的透,因此就没人擅自移动过。想必它也是在等人来认识它吧。”
虞古退后几步继续看画中人,见他又侧过身来,一袭白衣无尘,恁得自在洒脱。他竟看得特别专注,不知为何竟生出些落寞伤感。他一摸眼角,却原来真的有泪留下,于是他擦掉眼泪,不敢再看画中人。
杜能讲了不少有趣的经历,把岳阳、离佳逗是眉开眼笑。虞古却没笑,他有些浑浑噩噩的,静静的看着杜能在他师娘面前耍宝,只看着几人上下唇不断的开合,却没听清他们说了些什么。他闷闷的低头不语,眼角不时的撇着墙上的画,心想着:“这画中是何人?”
夕阳染红了半天,谈笑声方止息。临走时,岳阳还给了不少法器做见面礼,离佳淡淡的笑着收下。
或许因为虞古看懂了他们看不懂的画,也或许看着杜能的面上,岳阳道长收了虞古为徒,于是他就稀里糊涂被留下了。
只十多日,虞古已经熟悉了媚阳峰的环境。媚阳峰除了无眉和岳阳道长就是他,其他的师兄师姐都自行修炼,没有大事鲜少来此,因此对他这个新进的师弟,也没人晓得,虞古也乐得清闲。
岳阳道长酷爱厨艺,她有一本《异兽志》,做菜的原材料稀奇古怪,都是些珍奇的品种,翻明鸡还差点成了饭桌上的美味。虞古开窍晚,炉顶一直未开设成功,就帮忙烧火做饭,因此《异兽志》上的异兽他几乎倒背如流。
杜能和离佳暂住在内门弟子的雅居中,虞古成了杜能的师弟,虽然他路上也说让师娘收了虞古,但是没考虑到离佳的辈分,这让杜能足足郁闷好久,缠着离佳为他平复内心的不畅快。
“通则达,达则顺”的道理被他拿来用在了双修之上,他师父的那本宝典,被师母作为见面礼之一给了离佳之后,杜能欣喜若狂的每晚都缠着离佳研习修炼。
无忧无虑的日子总是过的快,翻明鸡喜欢飞出去玩,虞古平日里无事可做,就在密林深山闲晃,打一些猎物回来给师父做菜。
磨剑的活计变少了,一则山里的异兽太多了,不能面面俱到,二则他磨剑很挑剔,没有那么好的材料磨剑,就只能精益求精,炼几柄趁手的。
他五六岁的个头背着个比自己身材还高的竹篓,手中拿着一条鞭子,在草丛中抽打,这是为了打草惊蛇。这里的蛇也带着仙气,近几日,翻明鸡足长了一倍大小,岳阳师父的好酒好肉,一点也没有少给它预备。
虞古手搭莲蓬,看了看天上飞得不亦乐乎的翻明鸡,他打了个口哨叫它下来。
翻明鸡向下俯冲,然而在落至半空时,被一只蓝色箭穿破了翅膀,翻明失去平衡,直直的坠落。
虞古一惊,他看准方向,急奔过去。到达目的地时,看到被射中的翻明,以及一陌生人。
“它是我的。”虞古冲着面前的人喊。
那人一身白色长袍,腰间挂着一个通体绿莹莹的翡翠玉佩,宽大的袍袖拖垂至地面,地面有枯枝败叶,然而他的身上却一沉不染,他的头顶竖起一个髻,插着一根同样的翡翠簪子,让他的唇异常的红润,这是一位极有仙气的男人。
他抬眸定睛看向虞古,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亮而清澈,如最宝贵的白玉和黑玉融合在一起,然而这般黑白清晰的眼眸中却写满了复杂的情绪,他的眼神在虞古的脸上良久的停留,专注的看着只到他腰际的虞古。
灰扑扑的衣服裹着虞古瘦小的身子,一张清秀的脸上带着戒备和倔强。
虞古唇抿紧,手指紧握,一柄石剑已然握在了手中,此时的他并不友好。
“哦?这箭是我的,是我射中的。”他的声音带着清贵的磁性。修长的食指点了点地上还在挣扎着扑扇一只翅膀的翻明鸡。只这般一点,翻明就落了他的手中。
翻明可怜巴巴的看着虞古,似在等他救命。
虞古看着白衣男子的手,并没有发现类似弓箭的武器,也不知道他是如何隔空取物的。他思考着,若是动起手来,自己有多少胜算,估量了半天,还是决定不能硬碰硬。
他指着头还在左右转动的翻明说:“它叫翻明,是我的同伴,你不能伤害它。你如果饿了,我可以给你弄些吃的,但是你不能吃它,请把它还给我。”
陌生人温雅风范的话语,让虞古不自觉的也降低了声调。他稚嫩的小脸有些气鼓鼓,他看不清来人的脸,那人在旭日的光辉中太高大了,他只能仰视,这样他的脖子很不舒服。于是他选择盯着那人的手和他手中翻明。长长的袍袖只露出几节手指,那手指很灵动,指甲圆润、干净,他握着那只淡蓝色的箭,愈加显得手指白嫩,有淡淡的荧光,如同透明一般。
虞古想:“这个人很雅重、清贵,一副不食烟火的超凡感。夔山门里的前辈有很多,竟然没有一个比他气质更出众的。”
但虞古总觉得这人哪里不对劲。
“这么说你是它的主人,能把它转让给我吗,我可以和你换。”他浓黑的长发披垂着。
“我不同意换,它应该是自由的,快把它给我,我要快点给它包扎。”虞古能想到的无非就是翻明被当成鸡吃掉,于是他断然拒绝。
“哦,你知道你养这样一只异兽会给你自己招来祸患吗,你现在没有能力保护它,还会因为它面临很多危险。”
“我不怕。”
“既然你坚持,还给你吧。切记,若你哪日下山,万不可带这它,养在山上对你对它都是好的。”陌生人把翻明置于掌中,它身上的蓝色箭突然消失了。
翻明鸡一个轱辘爬起,理了理羽毛跳飞到虞古的头上。
虞古觉得异样,这人像是先知一般,莫不是知道翻明会发生什么?
他低着头盯着他的脚下,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那人居然没有影子,他不是真人吗,一人一鸟警惕的看着对面的陌生人。
那人朝他一笑说:“这个给你吧,作为伤害你同伴的补偿,或许你日后可以用到。”
虞古没有接,那人拉起他的手,将一个极小机关匣放到虞古手里。从他的指尖传递过来的冰凉,让虞古反射性的收回手,机关匣也掉落在地上,他忙弯腰捡起、握住。
被陌生人周身的气质感染,他放下戒备温和的问:“你是谁?”
“我道号云牙子。”他的声音极好,低着头看着虞古。
“你就是云牙子。山门中的人很崇拜你,都说你成仙了。”虞古眼前一亮,他兴奋的又问:“你是来取湖底的宝火和你的炼丹炉吗?”
“算是吧。”云牙子笑着说,他似乎有些累,于是靠着树站立着。
“杜能告诉我的,你在山门中留了炼丹炉,我猜想你定然也需要湖下的宝火。”虞古眼神灼灼,献宝一般的对云牙子说。他可不是多话的人,只是看着他是祖师和给他一包针的份上。
“原本我是准备留给一个特别的人。”云牙子声音悠长,微抬气手臂,而后又放了下去。
虞古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听出他语气中的复杂,包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莫名的有些失落,他轻呼一口气说:“看来你改变主意了。”
“嗯,我想她应该暂时还炼不好丹。但是她的器却炼的不错了。”声音依旧清贵,又似带着浓浓的宠溺。
虞古觉得他很熟悉,就好像在岳阳道长屋中看到的画中人,此刻被他专注的眼神所感动,问题也多了起来。他有一种错觉亟待证实,于是毫不犹豫的问:“你认识我吗?”
云牙子身子微不可见的颤了一下,虞古则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模糊的面容,等着他回答。
他低叹了一声:“为什么这么认为?”
声音有些沙哑,仿佛从胸膛中传出,温柔低沉。他给出了一个试探性的反问。
虞古眨眨眼,难得有了笑意,他说:“因为你看我的眼神,就像杜能看着离佳,很专注。”
“你的眼睛还是那么亮,那么敏锐。”云牙子低低地笑,蕴含着释怀。
这么说就是默认了吗,他何时认识的自己,虞古有些疑惑,但是显然云牙子没有继续回答他的疑问,想必再问也没有结果。因为除了那画中人,他敢肯定自己没见过他。
虞古将目光缓缓移向他的手,想起那冰凉的触感,语带关心的问:“你的手为什么那么凉,你生病了吗?”
云牙子沉默了。
虞古偷看他,甚至在他最不起眼的动作和神色上,都能发现痛心之色。他想:“我是不是好奇心太重了。”
然而就在他不安的时候,云牙子缓缓的开口说:“此前,我顺天道不作为,却害了她。故而,我利用回转移境让时间逆袭,与命运争跑。便是想要试一试,这命运是否不可逆。然,又受一世辛苦,不知她,会不会怨。”
云牙子说完撩起衣袍前摆,转身离开,声音留在了背后,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我们还会再见的……”
虞古看着他的背应,心情复杂。翻明难得安静的躺在地上不动,虞古抱起它,惊奇它的箭伤以全然好了。
他边回边对翻明喃喃的说:“他居然没有影子。又没带弓箭,是怎么将你射下来的呢?”
他想着下次再见定要问一问他。并决定回去锻造了一把好剑记住他。
小小的身型被太阳的光辉拉的纤长,地上大背篓的影子挡住了他的影子,在树荫的破碎光影间变幻破碎,行到空旷处又重新恢复原来的形状。
虞古时不时的回头,似乎感觉有人在跟着他是看着他,于是他加快步伐,逃也一般的回到了媚阳峰。
之后,他又去了几次那个地方,却再也没有见过云牙子,时间让他慢慢的淡忘了这短暂的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