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在图书馆工作，压力少了许多，没有通勤的烦恼，也不需要担心拖课后赶时间，而且负责的楼层大部分人都是来占位子自习，借阅的图书量小，整理图书的工作量自然少了很多。不用担心绩效，不用考虑抽成，还可以抽空读一些书，在兼职时间完成作业，张小翊慢慢喜欢在图书馆的工作。
阅览室的寂静被张小翊欢脱的手机铃声打破，这是舍友兰默丹的来电，张小翊连忙按下静音键，带着手机一路小跑出阅览室。这几天兰默丹特别奇怪，神色压抑又凝重，昨天突然失联，要不是张小翊机智，帮她写了请假条，她就要被记旷课了。
“你终于出现了，这两天去哪里了？”张小翊走到走廊上，接起电话便着急地问道。
“我回家处理了一些事情。”兰默丹嗓音沙哑，声音显得非常疲倦。
“那你也不和我说一声？”张小翊确实对兰默丹的突然失联很是气愤：“张老师的课那么严格，你差点被记旷课，我也差点搭进去了。”
“对不起呀，小翊。”
“平安回来就好。”
“小翊，我到图书馆楼下，我有件事情，能请你帮忙吗？”
“你等等，我马上下来。”张小翊挂掉电话，一路小跑到图书馆的大门前。
兰默丹坐在图书馆前花圃边的石凳上，她仿佛变了一个人，往日的活力消失了，双目暗淡，头发凌乱，形容憔悴，身心疲惫，她身边坐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背着一个小书包，踢蹬着双腿。
“默丹，你怎么了？”张小翊坐到她的身边，轻轻问到。
禁不住地，兰默丹抱着张小翊，啜泣了起来，旁边的小男孩看着兰默丹和张小翊，一脸茫然无措。
“到底怎么回事？”张小翊控制自己的音量与语调，尽量不伤害到兰默丹。
“你会不会怪我？我没有和你说实话。”
“不会，不会，你肯定有你的原因。”
“小翊，你之前问我有没有男朋友，我说没有，我骗了你，其实，我早已经结婚。他叫小东，是我的儿子。”兰默丹擦掉泪水，指了指边上的小男孩。
“我来自山区的一个小山村，六年前我大学毕业，回乡当了一名乡村教师。工作一年多，家里介绍了一个男人，我就和他结婚了。他是我同一个小学的后勤处主任，虽没有上过大学，但也安分老实，老师家长们都对他评价很好。我是女人，也安安分分地过一辈子，好好当一个小学老师，也算奉献社会了。可是，结婚，生子，照顾小孩，备课，上课，每天重复一样的事情，真的烦透了……
更可怕的是小地方的人际关系，女教师们爱攀比，谁都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比丈夫、比孩子、比家世，就是不比工作，谁更努力一点就排挤谁，我就是那个和谁都找不到共同话题被排挤的异类。无论做什么，在熟人社会的氛围下，大家都会对你议论纷纷，加个班大家说我效率低，装努力表现给校长看；怀孕了说借怀孕为借口推脱事情；批评一下学生能闹到教育局……
我真是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留在大城市，为什么要回我那个小山村。我承认，是我贪心，是我贪恋繁华。我想留在大城市里，再也不想回那个鬼地方了。”
“你，舍得你的孩子？”
“舍不得，可是我都快30岁了，再不走，怕是一辈子呆那里。”
“那你丈夫呢？”
“他不同意，他觉得女人再优秀，还不是要管好家庭，带好孩子。可是他所谓的后勤处主任的事业很伟大吗？凭什么要我做牺牲，为他的事业让步？就因为他是丈夫，我是妻子吗？嫁给一个大男子主义的男人真是倒霉透了。我们吵架，之后冷战，一下课我就跑回小学宿舍读书，没把握能考上，但就是往死里拼，最终考上了研究生。”
“你真是不容易。”
“这才开学没几天，他就跑来骚扰我了，说我丢下孩子不管，他一个大男人管不了，把孩子送到我这儿来了。昨天向我提出要离婚，看来他就是不想让我好好读书。离婚就离婚吧，这种破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
“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明天办离婚手续，孩子跟我。过几天我要去找个幼儿园。所以，这段时间没地方安顿，小东能住我们宿舍吗？”兰默丹的语气带着一丝祈求。
“可以，让小东来住吧。”张小翊答应得非常爽快，这是兰默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作为舍友义不容辞。
张小翊向图书馆请了个假，和兰默丹一起把小东带回了宿舍。
“小翊，我明天要回一下连城。我和我丈夫约好了，明天办理离婚手续。”
“这不是小事，你可想好了？”
“早想好了。婚姻这种事，过得了，就凑合，过不了，就散吧，互相拉扯，互相消散精力，不值得。”
思来想去，张小翊决定陪兰默丹回她的老家。
动车上她们两个大人带着一个小男孩，小东默不作声，他睁着大眼睛，看着窗外的风景，兰默丹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在她的眼睛里，看到的是释然，小翊没有去过那个叫连城的地方，要去的未知的远方，却是办理离婚这样一个不太令人高兴的手续。
因为之前经过了调解，兰默丹的离婚手续很顺利，双方签字后，结婚证换成了离婚证。张小翊看到了兰默丹口中的那个大男子主义的男人，满脸的忧愁与苦丧，虽然不白净，也是斯斯文文，确实是一个人民教师的模样。
告一段落的人生，之后便是新的开始。和兰默丹丛民政局走出来，张小翊陪兰默丹回了趟娘家。
兰默丹的家，在县道边上一个小村庄里，离城区半个多小时的车程。车子开出还算繁华的小县城，道路两边是零星绿色的田地和不规则的偶尔成排的楼房，有的是灰色墙壁或是红色砖面，稍好一点的独栋楼房，还有墨绿色或金色的屋顶。
半个小时后，兰默丹带着张小翊和小东下车，丛路口到家门口，又走了近半个小时的路。兰默丹的家是一座两层楼的红砖平房，还有一个小院子，用一堵灰色的矮墙，和邻居家的院子隔开，门口还有一个长石条凳。
看见兰默丹回家，她的妈妈颤颤巍巍从屋子里走出来，这个七十多岁的老妇人，拿起了靠在门口石凳上的扫帚，劈头盖脸的向兰默丹的身上打去。
“不知道你整天想的都是什么东西，赵老师这么好的人你不懂得珍惜，还离婚，邻居们来打听，面上关心，还不是来看我们的笑话，兰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把你生下来，我们夫妻二人没了工作不说，还害你爸断了一条腿。”
兰默丹一句话都没有回，任凭她妈妈止不住地打她，小东看到这情景，吓得哇哇地大哭起来。
张小翊连忙冲了过来，抓住了老妈妈的那只扫把：“阿姨，大家都冷静冷静，有什么话，好好地说，事已至此，就要另谋出路。”
兰默丹把大家都拉回房子里，她妈妈收住了哭哭啼啼，去厨房把准备好的点心端了出来，她爸爸停下手中的零活，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到了客厅。
“爸，妈，我这次回家除了和赵世彰离婚，也想看看你们，哥偷渡去美国那么久都没有回来过，我现在又去念书，不能照顾你们，挺对不起你们的。”
“我就想不明白了，你好好的小学老师不做，为什么还要再去念书呢？”
“说了你们也不会懂。”
“我们是不懂，可是，苦的是你的儿子。”
“和赵老师离了婚，他答应给我二十万块钱，钱一到账，我就给你们转十万，剩下的就当我这两年的学习费了，没关系，等熬过这两年，以后会好起来的。”
“你怎么这么傻？拿了二十万就是赚了吗？不知道亏本到哪里去了。你一个离了婚的女人，以后怎么找工作，怎么嫁人，读那么多的书，有那么高的学历能有什么用？”
“那怎么办？我再去和赵老师复婚？”
“有机会的话可以考虑，这样就不会影响你的名声。”
“妈，都什么年代了，你那都是旧社会的老想法。”
“真是个不开窍的孩子。”
吃完兰妈妈的牛肉滑汤，张小翊和兰默丹再次出发了，再不走，到学校就不知道是凌晨几点了，哦不，可能就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回到学校了。
动车上的风景终结在夜的黑暗中，张小翊和兰默丹百无聊赖地面对面坐着，小东已困睡在兰默丹怀里。
“你说离了婚的女人真的那么不值钱？”兰默丹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都现代社会了，应该不会那么封建。”
“喊着男女平等那么多年了，男女还是不平等的。男人离了婚，还能继续找年轻的，越来越好，女人离了婚，好像就再也找不到对象了似的，我就是个贬值的标的物。”兰默丹自嘲：“以为能重启人生，现在，看似一切没有了希望，职业生涯还没开始，就烙印上了离婚的女人的标签，以后怎么开始人生？”
“你也不要想太多，既然选择了，就不要后悔。”
“没有后悔，就是从社会学的角度再次批判一下社会不公。”
“那你倒是用性别社会学、婚姻社会学或者家庭社会学的理论分析分析，什么男人女人离婚女人的，缺乏学术高度，活脱脱怨妇一个。”
“也对，这学期的社会学概论的研究课题我突然有了灵感，要不就定为离异对女性未来职业生涯的影响分析如何？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做这个课题呀？”
“我没你思考得那么深入，对这个课题不感兴趣，同时，这个课题也不适合我，谢谢。”
“从你的语气判断，好像已经开始对我有离异女人的偏见了。”
“丹，是你太敏感了，我发誓，绝对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