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张浩森房间的张小翊,在走廊拐角遇到了谭辛平。哎,这凑巧的,真不凑巧。
“谭老师,你好。”张小翊对谭辛平点点头。
“你,你,刚刚干什么去了?”谭辛平反而错愕地结结巴巴。
“和学长交流,学习知识。”张小翊回答,她看着谭辛平,他的神情有些奇怪。
“去学长房间和学长交流?”谭辛平又问:“你和张浩森很熟吗?不要随意进陌生男孩子的房间。”
“向张浩森学长讨教建模的方法,他介绍我看一些基础书籍,在他电脑上拷了一些电子书。有什么问题吗?谭老师。”张小翊不理亏,振振有词。
“建模,你可以问我的。”谭辛平说,语气里带着埋怨。
你凶巴巴的,才不想问你。张小翊在心里想着,她没回答谭辛平,只看了他一眼,嘟了下嘴巴。
“好吧,明天调研,去准备一下。”谭辛平说道,他开始发号施令。
“谭老师,你们没有安排我做任何事情。我准备什么好?”张小翊赶紧问道。
“去我那儿一下,我给你一些白纸、黑笔,还有,录音笔放你的,后面做访谈的时候,由你专门保管。”
“哦。”张小翊回答,她跟着谭辛平走到他房间门口,停了下来。
“你干什么站在门口?”
“不是让我不要进男孩子房间吗?你也是男的。”
“你难不成还防着我啊?”谭辛平恨恨地说完,叹了口气:“好吧,你就在门口等一下,我把东西拿出来给你。”
张小翊从谭辛平手中接过一包A4纸,3盒黑色水笔和一支银色的录音笔,走回房间。
舒服地休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谭辛平就带着实践队员们坐上预定好的中巴车出发了。
“今天我们去几个曾经是下岗职工的家庭,调研他们目前的生活状况。杨教授之前帮我们联系好了,今天计划访谈6个家庭,这是联系电话,请陈纯梅同学负责联系。”途中,谭辛平为大家细化分工,布置任务。车窗外,又开始飘雪了。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历了两次下岗潮,一次在上个世纪90年代,虽然当时在国民经济中,国有企业占了大部分的比例,可是由于理方式落后、技术滞后等多种原因,许多国企经受不住改革开放带来的冲击,在市场经济中失去优势,或是缩小规模,或是股权改制,或是破产倒闭,产生了第一批下岗职工。第二批下岗潮产生于2015年左右,由于2014年以来国企改革的再深入,金融危机后续的冲击,一些外企、私企也面临倒闭,又产生了一批下岗职工。”谭辛平介绍起了下岗职工的来源:“下岗职工的再就业以及他们的社会保障关系到社会和谐和稳定,特别在重工业城市中,这个问题非常关键,今天的调研请大家一定要打起精神来,做好访谈。”
车行半个多小时,他们到达了第一个访谈家庭。这户王姓家庭住在道外区一座90年代建设的破旧楼房里,夫妻双方都是某钢铁企业的职工,2000年左右双双下岗,唯一的儿子已经上了大学,在南方的一所普通的大学学习机械制造。因为之前有约,虽然男主人出门干零活去了,女主人却一直在家等着实践队的老师同学。走进了狭小的单元房,十几个人站在客厅里,让这里显得更加拥挤。女主人拿出了塑料凳、折叠椅、小板凳,才把这一拨人安顿了下来。
“大家准备好记录,张小翊录音准备,访谈马上开始。”谭辛平从江静静手中接过访谈提纲,开始提问。
“您怎么称呼?”谭辛平亲切地问,问卷调查的要点是,访谈时一定要态度温和,受访人才不会产生厌烦的情绪。
“我姓李,我家那口子姓王。”李阿姨说道,她没什么表情。
“您今年多大了?您的出生年月是?”
“我是1968年6月的。”
“之前在工厂里做什么工作?”
“我是车间清洁人员,我家那口子是机械维修师。”
“什么时候下岗的?”
“2000年7月吧,我和我家老王一起下岗的。”
“为什么下岗?当时是什么情况?”
“改制呗,不需要我们这样的人了。”她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声调。
“下岗后,你们的生活有什么变化吗?”
“当然有,原来觉得手上捧着一个铁饭碗,一下子被打翻在地,我们夫妻拿着几万元下岗补助,不知道今后的生活怎么过。”
“难道没打算再找工作?”谭辛平问道。
“下岗的时候,我三十出头,这个年龄对于女人来说非常尴尬,半大不小,在找工作的人群里,不算年轻的,家里有需要照顾的孩子和老人,我有没有文凭和技术,哪里找得到好工作?幸好我们家老王是技术工,会机器维修,找了一份私人企业的技术工作,那时候我没有工作了,就安心在家带孩子了。”
“下岗后,你们在生活上有什么变化?”
“收入少了,生活质量肯定下降了。而且没有安全感,担心家里有个什么大事,需要花大钱的。”
“那么现在的生活质量怎么样,有所好转吗?”
“还好吧,和那时候相比,好不了多少,老人家相继离世,孩子上了大学,家里没什么家务活了,我也出去做做零工,洗碗、扫地、清洁我都能做,现在自己还有点小积蓄。我也和我家那口子说了,现在能做就多做一些,做一些就挣一点,都是养老的本钱,以后老到干不动,就等死了。”李阿姨说着,有点哽咽,停顿了一下,又继续感慨:“真羡慕你们年轻人,读的书多,见的世面多,如果可以再有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一定要多读几年书,哪怕有一技之长,人生也不会是现在这样的。”
实践队的这群年轻人,除了谭辛平是刚参加工作几年的大学老师,其他的都是还未真正开始人生的奋斗的研究生,面对一个把生活过得如此不堪的老年人,从没有享受过站在成功顶峰的快乐,连拥有平凡的生活都成为奢望的绝望主妇,他们不知如何安慰,唯有沉默。
李阿姨就是她们这代下岗职工的写照,张小翊望着李阿姨憔悴的脸,肿胀的眼袋后面,眼角边上深深的鱼尾纹,花白的头发随意地扎成一个小马尾,右耳边垂下一簇头发,让她的发型更显凌乱,微胖发福的身体,坐在折叠椅上,圆润的肚子在挤压下凸了出来,沉重的劳务让她疲惫不堪,她对未来没有任何期待,失去的生活的向往与激情。虽然自己现在深处困境,但张小翊相信情况一定会好起来,只是世道本残酷,好怕,人到中年一无所获,也陷入这样的窘境之中。